第39章
“……喂?哥?”
那邊突然沒了動靜,周曉波哽咽着叫了兩聲,把電話按在懷裏,又繼續哭。一上午,他已經哭了好幾回,和室友抱着哭,又和秦阿姨抱着哭。秦阿姨似乎一夜間白了頭,比上次見面,看着要老了十歲。
他們幾個男生,哭得震天動地,吓壞了醫院來往的人。
電話那頭,周慕在說“喂?”
周曉波哽咽着,又貼到耳邊接起來,“喂,哥……”
他哥在那邊好像深吸了一口氣,半晌才有聲音,嗓子還是抖的,“曉波,你說……阿思他……”一個“死”字壓在舌底,怎麽也說不出口。
一下子,周曉波的眼淚又決了堤,喉嚨裏粗粗嗚咽一聲,不成調地說,“對、對不起哥,今天是你的婚禮……可是阿、阿思他……”
電話這頭,周慕握着手機,好像才接受了這個事實。胸口一陣劇痛,半個身子就這樣折了下去,筆挺西裝被揪得一團皺,他張着嘴,空氣卻進不來,只急促得挺着胸膛,額邊、頸邊青筋凸起。
周曉波饒是再悲痛,也聽出了他這邊的不尋常,喊他,“哥?哥?你怎麽了啊?”
周圍人發現異常,也快速聚過來,詢問他情況。周慕擺手,數秒後,勉力直起了身子,一張俊臉上毫無血色,他對着電話喂了一聲,示意周曉波他人還在,接着誰也不理,快步走出人群。
聞訊而來的蘇瑤輕輕搭住他小手臂,目露詢問。周慕掃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甩開了她的手。
“是什麽時候發生的……”
“昨天。”周曉波哭着說,“他去車站接他媽媽……被一輛車撞了……”
“你在哪?”
“醫院。”
“你早點回去,關機了媽擔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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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間。
那個人就躺在那兒,身上蓋着一塊薄薄的白布,冰冷冷的,無知無覺。
周慕進門後,停了一步,半天沒邁動腳。扶着牆朝他走,整具身體都在抖。
一直到跟前,膝蓋往下跪了去,慢慢伸出手,卻怎麽也不敢掀他頭上的白布。喉嚨裏痛苦地響了一聲,細長微弱,他朦胧着眼,掀開了……
入眼,是一張容貌毀損的臉,幾乎看不出原樣。
他提了一口氣,喉嚨裏又悶悶地嗚咽幾聲,面部痛苦地變了形。面前的人,曾經那樣鮮活漂亮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可以擁抱入懷,而如今,卻再也不會睜開眼,連一眼,都不會再看他。
望着他冰冷的屍身,周慕呼吸倏地急促起來,嗓子眼裏冒出幾道嘶啞呻吟,他撫摸他發硬毀損的面孔,同時捂住自己急痛的胸口。
忽然,“滴答”一聲,突兀地響在幽暗的太平間裏。他詫異着,臉頰滾過了一片濕熱。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他伸手去摸,那又鹹又熱的液體卻淌得越來越疾,止也止不住。
他不再擦,任由淚水往下流,哭得肆意,悔恨,自嘲,心也不痛了,碎成了一片片,胸膛已經空了。
不知在裏面待了多久,周慕走出去的時候,整個人失魂落魄的,撞了好幾個人,也沒聲抱歉,旁人只當個醉鬼跑醫院裏頭來了。
回到新房,蘇瑤臉冷得似冰山,問他去哪了,周慕只木木地不答,走進洗手間反鎖住門,站在淋浴下,冷水兜頭澆了下來。
出來時,蘇瑤無聲無響地跟在他後面,忽然一把抓起他的手,看着他空空如也的無名指:“戒指呢?”
他面無表情。
“我問你,戒指呢?”蘇瑤語調高起來。
“衛生間。”他抽掉手。
“你別走!”蘇瑤面色冰冷地指他。一分鐘後,她回來,拍着緊鎖的房門,沖裏面尖叫:“周慕!戒指呢!”
……
也許,是嫁錯了,你不能靠婚姻去拴住一個心不在你身上的男人,蘇瑤想。
但她也瞞了他一件事。
她是丁克,從沒想過生養孩子。
對此,她的婆婆意見特別大,幾次三番與她鬧這件事,甚至口吐一些封建之極的話。每每不歡而散,老太太拂袖而去的時候,她總要在心裏冷笑一聲,這就是段殘破的婚姻,你虛情,我隐瞞。
周母為添孫兒的事,上了不少火,甚至氣進過醫院,但到底是個性子溫的,也使不出什麽狠招來。為什麽不在周慕身上施壓呢?她當然試過,但兒大不中留,光聽媳婦的了!
她威脅過周慕,如果蘇瑤不要孩子,她就不要這個媳婦了,周慕只道還有曉波,等着他來讓自己抱孫子。
把周母氣了個半死,從不知兒如此不孝。
“謝謝你啊,”蘇瑤靠在床上,點着一根mildseven,眯眼吐出煙霧,“幫我應付媽。”
“你什麽時候會抽煙了?”
“什麽時候?”她夾着煙,眼角挑起來,“十八歲,還是十六歲?”
“結婚前你沒抽過。”
她笑了一聲,從袅袅煙霧裏,萬般嘲諷地看着他:“人家想扮扮可愛,不可以嗎?”
周慕沒理她。
“我該謝你嗎?”
周慕皺眉:“什麽?”
“和我一條戰線不要孩子,你是不孝,”她摸着新做的指甲,輕聲吐出一句,“還是你他媽也是丁克?”
周慕臉一冷,轉身就要出去。
蘇瑤一直平靜,這時突然變得歇斯底裏起來,從床上坐起,沖着他道:“周慕,我只問你!”
“為什麽結婚?為什麽不離婚?單單因為蘇氏嗎?!”
“我愛你。”
蘇瑤愣住了,很快冷笑出聲:“你愛我?”
他走過來,手掌摸上她的臉,蘇瑤沒有動,在她眼睛很深很深的地方,還藏着一絲愛戀與思慕。
“我愛你,”周慕抱住她,擁得很緊,有種乞求的、卑微的姿态,“別離開我。”
蘇瑤眼中驚異,又有希冀與柔情,慢慢伸手回抱他,怕煙頭燙着他,卻讓那灼熱煙灰落在了自己手上,疼得一咬唇。
周慕偎在她懷裏,如同柔弱的歸鳥一般。
也許,她從不知道,也永遠不會知道,她的眉眼和一個已經逝去的男孩兒,有幾分相似。
又是一年秋季,A大男生宿舍樓底下的銀杏樹開始落葉,一陣風吹來,葉子打着旋兒在空中飄舞,如金色的蹁跹的蝴蝶……
踩在地面堆起的枯葉上,會發出“喀嚓喀嚓”的聲音,落寞又寂寥。
“哥!”
周曉波招着手遠遠地朝他跑來,笑容燦爛。
時間早已抹平了男生心中的傷痛,那一絲隐痛只會被他深深地埋在心底,活着的人生活還要繼續。
周慕“哎”了一聲,從車窗裏探出頭,手裏夾着一只煙,在那缭繞的煙霧裏,他仿佛看見當年的秦思正朝他走來,穿着一件白T恤,眉眼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