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最後一場戲。
清晨,西郊小別墅,微醺的陽光裏,“周慕”擁着“秦思”坐在飄窗上,環過他胸前的兩只手,一手拿着畫板,一手握着油筆。
畫紙上,大片金色和橙色的陽光交錯着,一只小麻雀不設防地站在窗臺上。更遠處的天空,藍得有些過分。
“周慕”畫幾筆,就偏過頭與他耳鬓厮磨,嘴唇順着他的衣領子往裏親,“秦思”略縮着肩,肌膚起了一層密密的雞皮疙瘩。他昂着小巧的下巴颌,發熱的臉貼到他耳邊,不知講了什麽親密的話兒,引得“周慕”在他脖頸處一咬,又溫柔地用唇摩挲。“秦思”敞着衣領子,靠在他肩上,也信手拿根油筆,在畫紙上塗抹。兩人哝哝軟語,笑作一處。
“Cut!”
“啪”的一聲,沈融陽拍着卷起來的劇本,從導演椅上站起,一副很惱火煩躁的樣子,又因為是最後一場戲,強壓了火氣,但聲音還是吼出去的:“你倆!都什麽狀态,啊?返回去拍不行了是吧!”越吼火越大,眼睛瞪得跟什麽樣似的,“那是笑啊?比哭還難看!……還倆影帝!”
兩人還保持着擁抱的動作,被卡了都很洩氣,臉色也不好看。但很反常的是,林素那麽一個驕矜的主,被他這麽訓,眼睛裏頭竟沒一點火氣,反而垂着頭,怎麽說,跟朵蔫了的、沒什麽生命力的花似的,孤零零的。事實上,拍了大半天,從早上到現在,他是這種狀态,羅鋒也差不多。
就那麽一剎那,沈融陽懂了,他竟然才懂!他低罵了一句什麽,又揚聲喊:“兩位老師,最後一場,高興點演,明天也好高興點說再見,成嗎?”
又拍了幾條,都算勉強過關。沈融陽盯着取景框,似乎放棄了什麽,到最後才一聲“Cut”,宣布《思慕》殺青。
殺青宴。
劇組浩蕩一群人,往飯店來,吃吃喝喝弄了近三個小時,又轉場去了ktv,路很近,就在酒店對面。
事先訂好的總統房,寬綽豪氣。包廂頂上五顏六色的鐳射燈掃射着,光影紛亂,晃得人直眼花。林素在飯店就喝得有點多,一進來,兩手一甩,後脖子直接歪沙發靠背上,眯着眼睛像是要睡覺。Kavin捏捏他手,湊過去說:“待會兒敬個酒啊。”
炫彩玻璃茶幾上擺滿了啤酒洋酒,那邊,以沈融陽為中心,于偉、老白他們已經搞起來了,在烏七八糟的歌聲裏,敞着嗓子聊天說笑,吸煙劃拳,氣氛很嗨。
林素眼睛懶懶睜開一條縫,皺着眉頭:“誰在唱啊,好難聽……”
抱着麥克風嘶吼《死了都要愛》的,是道具組的兩個小夥兒,平時人就逗得很。
老白嗨得滿面通紅,在沙發那頭朝他招手:“林素,窩着幹嘛呢,快來喝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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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素随手拿起一瓶啤酒,邊對着嘴喝邊往那頭去。他脖頸纖細,仰起時勾勒出一條好看的曲線,那滑動的喉結,也比平常男人要秀氣幾分,此時在搖晃的鐳射燈光裏,更顯出一種少年式的性感。
他敬沈融陽,敬完又敬于偉,再是旁邊的……他。
“師兄,”他歪着頭,目光一觸及他,仿佛醉得更狠了,語聲柔柔地說,“我敬……”
卻有更柔的聲音響起來。
吳菲聲音是真美,否則這麽嘈雜的包廂,不會為她靜那麽一瞬。
林素扭頭,冰冷冷的一眼望過去。她唱的一首英文歌,唱腔低柔,纏綿悱恻。聽說,她以前是出過唱片的。包廂裏吹起口哨,叫起好,這麽一陣過了,又都重新投入嘈雜。
像這種熱鬧的場合,唱歌只是助興,大部分人會選擇唱點嗨歌,爛大街的那類也受歡迎,因為能帶動氣氛。還有飙高音,瞎吼個幾嗓子,快活大家,多好呢。唱柔歌的卻沒幾個,要麽被衆人硬趕鴨子上架,柔歌恰巧是喜歡的;要麽是自知嗓子好,想出個風頭。
吳菲是後者嗎?一部分吧。她更多是把情唱給一人知。
羅鋒旁邊那一圈人看破不說破,眼色暧昧得很,只揶揄着問:“羅老師不來一首?”
“叮”地一聲,是林素拿酒瓶和羅鋒的輕碰,他投去一個挑釁的眼神,然後仰頭就開始喝,喉結急急地滑動。他那瓶是滿的,看樣子,他想對吹掉一整瓶。
誰起了一聲哄,然後是更多的,羅鋒握着酒瓶,也往喉嚨裏吞酒。
林素猛起來是真猛,加一只手,雙手快把酒瓶子握垂直了,大口地往嘴裏吞咽。沒咽下的酒液,順着下巴全流進了衣領子裏。也就十幾秒的時間,一瓶酒喝幹了,玻璃瓶底磕在茶幾上,他抹了把嘴。羅鋒就慢他一口,喝完還是溫溫和和的樣子,看向他的眼神,卻有一些深邃晦澀。
“很猛啊林老師!”于偉一掌拍他背上。
“才知道我猛啊。”他說,眼睛不看于偉,反勾着羅鋒。他那種眼神,鮮亮,張揚,更深處又藏着點纏綿的東西,所以與憂郁、含蓄又不違和,是能迷壞人的。
吳菲歌聲還在婉轉,羅鋒似乎想拉他在身邊坐,誰想他身子一動,又從茶幾上抓起一瓶酒,和老白一碰:“怎麽喝啊?”
Kavin為之操碎了心,小聲說:“別喝得胃疼吧。”
老白什麽德行?兩個林素都不當他的,要喝當然更要對吹。很快,林素在他的挑戰下,不服軟地連幹了三四瓶,才歇了。然後,加入他們的劃拳,瘋玩一圈,幾瓶酒又下了肚。
Kavin管不住他,幹着急,看他那瘋魔的樣子,氣得不管了。
到後來,他也是喝兇了,胃到極限了,暈暈地醉在沙發上。紛雜的劃拳聲,談笑聲裏,誰唱着什麽歌也聽不清楚。他兩眼朦胧地盯着大屏幕上的歌詞:“千言萬語也無語,愛是天時地利的迷信……”
從人群裏找到吳菲,她抱着麥克風,正用絕美的嗓子,柔情萬千地唱歌。她今晚化了很精致的妝,眼尾不經意挑起來,都是惑人的力度。
林素看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然後又眯着眼睛像是要睡覺。胃裏有一點動靜了,手指掐着那一塊柔軟的地方,思緒一片紛亂,心沒着沒落了一晚上,全靠酒精麻痹着。
殺青了,戲散場了,明天在哪呢?若今夜喝個酩酊大醉,大夢過去,一切又重新開幕,該多好呢?
包廂裏哄鬧着,那麽些人,他一個不留戀,只有那個人,他恐懼說再見。有句話好像說,“任何一種環境或一個人,初次見面就預感到離別的隐痛時,你必定是愛上他了。”
他不記得初次見面,除了感覺這個男人真帥外,有沒有預感到那種“離別的隐痛”,他也不敢對一個男人談愛。他只知道,面臨離別,他的心痛得要碎了。
“你別跟來。”林素突然貼到Kavin耳邊說了這麽一句,就撐着手臂從沙發上起來了,穿的短靴帶點跟,他一個沒站穩,身子踉跄了一下,才往門口走。
一出門他就嘔了兩聲,回頭等了一會兒,沒人出來,他捂住嘴,扶着牆往洗手間走了。
林素趴在馬桶上,吐得昏天暗地,酒液連着晚上吃的食物盡數吐了出來。因為惡心,眼角生生地被逼出眼淚來,酸澀、滾熱。胃裏一陣陣地翻攪,他張大嘴,恨不得把肝髒都一齊嘔出來,額頭,臉上全是汗,渾身虛脫得提不起來一點兒力氣。
頭腦眩暈間,隐約聽見腳步聲,然後,一只手在他背後輕拍起來,寬厚,溫熱。
終于吐到沒有東西可吐,緩了一會兒,他才起身去洗臉臺漱口。連漱了十幾次,稍微祛了嘴裏的酸味兒,又洗了把臉,他悶着頭,濕了的頭發在額前淩亂着。
“你怎麽這麽……”羅鋒站在他身後,一開口,本是嚴厲語氣,說到一半又陡然柔下來,嘆了口氣,“不知道愛惜胃啊……”
林素轉過身來,濕漉漉的臉,亂糟糟的發,看起來格外脆弱。他一步一步走過來,雙臂攀上羅鋒的肩,等了一會兒,又把頭往他懷裏靠,輕輕地哼了一聲,像是笑了,又像是哭了:“我就知道……你會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