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回
多年之後,陸柏喬依舊記得第一次相見時,厲柯嚴為自己擋下的那一板凳。
要說為什麽,大概就是厲柯嚴氣場太強。他甚至都沒在乎自己眉腳破掉,流血的情況,而是回頭認真地看了一眼他。
厲柯嚴說自己是在瞪他,腹诽他,差不多也是在諷刺他了,但陸柏喬卻覺得不是。
他覺得厲柯嚴是在告訴他,做這一行就将與性命和鮮血終日為伍,無論是他人的,還是自己的,都必須一視同仁。
陸柏喬躺在床上,此刻陽光從窗簾縫隙中透過來,照得他清醒無比。
今天是全新的一天,然而他并不想起床。因為從今天開始,他,陸柏喬,新晉的實習醫生,就要去濱海市第九醫院開始自己為期兩年多的實習工作了。
手機界面還停留在昨晚和死黨辛海聊的音樂話題上,自己秒睡之後對方也沒了消息。
學校裏的事情處理得七七.八八,但總還剩下了些尴尬的瑣事,不幹不淨。他轉頭看了一眼床頭櫃上還沒響的鬧鐘,拍了拍臉。
給自己的頭上來點發膠,換好刷手服,背起自己的登山包,播放器裏随機一首曲子,跨上了小電瓶,前往第九醫院報道。
簡歷資料早已先他一步到了人事部,每到九月份大大小小的醫院就會被這些見習的、實習醫生們的個人信息填滿,這一個月是最令住院醫師和主治醫師們頭疼的,比之後難熬的秋冬還要讓人心慌。
停好車,走到醫院正門口的時候,耳機裏自己最喜歡的搖滾結束了。陸柏喬把耳機摘下,思考了一下自己應該怎麽去報道。問題是他忘記要去哪個科室報道了。
……不管了先進門看看樓層引導再做打算吧。他這麽想着,四處張望了一下,走到接待處旁的樓層引導板前,找起了指引。他稍微有些近視,但仗着度數淺,他很少在工作外的時間裏戴眼鏡。用陸柏喬自己的話來說,就是“一雙美目怎能被黑框架拘束了”,朋友們紛紛對他嗤之以鼻。
樓層引導上的字跡不大,他得湊近了看,姿勢不大美觀,陸柏喬心中有些尴尬,希望未來的小夥伴不會看到自己這個樣子。
就在他聚精會神尋找的時候,身後的人群卻漸漸騷動了起來,并且距離他越來越近。
“來,大家和我一起喊:第九醫院!還我親人!”
“第九醫院,還我親人!!”
“第九醫院,還我血汗錢!”
“第九醫院,還我血汗錢!!”
“第九醫院,殺人償命!”
“第九醫院,殺人償命!!”
“傅銀生滾出來!”
“傅銀生滾出來!!!”
聲勢浩大,陸柏喬吓得差點趴到引導板上。
他戰戰兢兢地回頭過來,發現面前赫然站着三排人,手裏拉着橫幅,手臂上纏着黑紗,正滿臉悲憤地朝着中央大廳上方的樓層喊話。
是醫鬧。陸柏喬第一次近距離見到貨真價實的醫鬧,吓得都不會跑了,哆哆嗦嗦地往一邊的環形前臺中摸去,蹲到了桌子後面。
醫鬧家屬還在整齊劃一地大聲喊叫,整個大廳已經只剩下了他們,其餘人早就跑到了其他部門或是樓層裏去了,少數人還站在欄杆上往下看着。
厲柯嚴就是其中一個。他摸出自己的煙來,往嘴裏塞了一根,可還沒有下一步動作,他就被一邊走過的同事周夏農給打掉了煙。
周醫生笑着說:“厲師傅,這裏可是醫院裏面,別又帶壞實習生了。”厲柯嚴“切”了一聲,把煙吐進了垃圾桶。
幾年前厲柯嚴剛進醫院時,他的煙瘾非常重,每天至少要抽半包。雖然厲醫生知道煙味不好聞,也清楚醫院內是禁煙的。最近他嘗試着戒煙,已經初有成效,只是偶爾還會拿出來嗅嗅。
“周夏農?”他叫住了正在離開的周醫生,挑眉一笑,朝着他抖了抖自己的口袋:“我根本沒帶火。”說着也不管他,自己往樓下的電梯都走去。他下面需要去西報告廳,這次好死不死自己被分配到了三個帶實習醫生的指标。沒辦法,不帶就沒有獎金咯。
樓下那群醫鬧者還在舉橫幅,大吵大鬧,甚至抓起盆栽,指示板亂砸了起來。保衛也趕到了,兩方人一時間劍拔弩張,場面變得難以控制。
陸柏喬趴在櫃臺底下,心想着應該怎麽辦,這樣要怎麽去報道?
正當他在犯愁的時候,旁邊突然有人伸手拍了拍他:“喂,你是哪一科的醫生?”
陸柏喬擡頭看過去,發現身邊蹲着一個短發的小護士,臉圓圓的很可愛。她歪着頭看陸柏喬,有些好奇。
“我,我我我是過來實習的,但是不知道去哪裏報道……”陸柏喬壓低了聲音說,仿佛見到了救命稻草。
小護士皺了皺眉頭:“報道?那就是在西報告廳了。早上九點有帶教與實習醫生見面的會,從大廳最西邊的門進去直走,穿過影像科就是。現在已經八點五十五了,你……現在怎麽辦?”
已經八點五十五了嗎?????陸柏喬大駭,可他擡起頭來看了一眼外面的家屬,又低下頭來。
小護士拍了拍他:“別怕別怕,醫鬧也是一陣一陣的。這樣啊,你聽我的,到時候你直接到最邊上,沿着牆面沖進門裏去,別停下來,他們抓不住你的。”
陸柏喬點點頭,覺得似乎也沒有其他方法了。于是把心一橫,站起來就往外面沖去。哎怎麽着也得去西報告廳,不管了!
就在他卯足了勁蒙頭往旁邊跑的時候,突然腳下一滑,“哧溜”一聲面朝下倒到了地上。
遠處的小護士看到,心說不好。
她看到一邊的醫鬧家屬已經注意到正在爬起來的陸柏喬,也不理會一邊正在好言相勸的保衛們,把陸柏喬從地上扯起來,大聲問他:“你是不是這裏的醫生?你們的傅銀生在哪裏?”
陸柏喬完全懵了:“我,我不知……”
“你把他叫出來!不然你今天就別想走了!”
“這,這個……”
“不行,你領我們進去找他!我就不信找不着這人了!”
一邊的保衛認出陸柏喬是實習醫生,連忙走過來解圍:“哎有什麽事情就問我們吧,他是新來的,什麽也不懂,啊大家等一等啊!”
家屬根本不理會他:“什麽?你們醫院怎麽會收什麽都不懂的人進來當醫生?看來這裏還不止一個傅銀生啊,都是庸醫?!你們是不是要殺人啊!造.反啦???”
保衛聽他這話實在是一股氣喘不上來,眉眼怒氣畢現,往前走了幾步正要說理。誰知道那家屬完全不怕他,抄起了一邊的折疊凳往牆上一拍:“好啊,還想打架了是吧?來,所有人抄東西,我就不信武力不能要到個說法!!”
這下可好,周圍的醫鬧人士又來勁了,拿起身邊的物什,沖着大廳裏為數不多的公共設施砸了起來。陸柏喬傻眼了,見他們已經不管不顧地發起瘋來,爬起來想趁亂跑掉。
“小兔崽子你可別跑!有你這種醫生遲早也會醫死人!!站住!!!”這時候,後方突然風聲大作,醫鬧家屬竟然揮着一把折疊凳朝陸柏喬頭上打去。
陸柏喬看到了飛過來的凳子時已經來不及躲開了,他的頭腦一片空白,站在原地眼見着凳子朝自己的腦門上呼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白影從旁邊的扶梯上沖下,擋在了陸柏喬的面前,凳子就直接砸在了白影的胳膊和側臉上。只聽得“啪嚓”一聲,折疊板凳被白影甩出了三米遠,在地上“咕嚕咕嚕”地打着轉。
陸柏喬這才反應過來有人救了他,但卻說不出一句話,盯着面前穿白大褂的人,不知道該做什麽。
這一刻大廳裏也沖進了增援的保全人員,一時間周圍安靜了下來,正中央的兩人就顯得非常突出了。
厲柯嚴回頭過來看着他。陸柏喬一瞬間被他幾乎要吃人的眼神吓住了,但随後注意到他眉腳的傷痕,臉被椅子砸中,開始往外冒血。
陸柏喬想遞餐巾紙給他,但看到厲柯嚴的表情,還是忍住了。他好像,要把自己生吞活剝了一樣,眼神裏滿是怒意與輕蔑。
突然,他看到這位醫生擡起手來,指着自己,就好像是要他“小心點別落我手上”那樣。
厲柯嚴舉起手用食指對着陸柏喬就這麽過了幾秒,所有人都在等他開口說話,但這位醫生卻把手指收了回去,擡腳離開了。
陸柏喬和在場的家屬都變成了木頭人,被厲柯嚴有如天神般的氣場鎮在了原地。趴在櫃臺後的小護士忍不住了,擡起頭來對陸柏喬喊道:“已經九點零三了!”
陸柏喬這才反應過來,腳底抹油一般往西報告廳趕去。
他的心裏還在想着剛才遇到的人,到底是什麽醫生,才能夠在這種場合下挨了一板凳還能鎮壓住全場?簡直,不,那不是天神,他一點也不慈愛,而是把自己的仇恨拿出來,當做甲胄。
是魔王吧。陸柏喬這麽想着,打了個冷戰。
不多時,他就趕到了西報告廳。
廳裏亂糟糟的,似乎還有不少實習醫生沒到,估計都在大廳外不敢進來,幾個帶教老師舉着手機訓斥他們:“你們不會走後門嗎?”
陸柏喬把自己的登記表交給了門口的小護士,進了門去。小護士笑着看了他一眼,讓他去最右邊後排見自己的帶教。
陸柏喬看了一眼輪轉實習表,心覺苦痛。真不湊巧,第一回上來就是普外科。他随便瞄了一眼老師的名字,先是有些奇怪,接着又覺得好笑。
這位帶教,姓厲,名柯嚴,每一個字都帶有狠意。有誰會給自己的孩子取這麽個兇神惡煞的名字?這位帶教老師的父母對他一定非常嚴格吧。
他往後排走着,把剛領到的胸牌往口袋上別。右後排有三兩個小護士正在忙,陸柏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探頭過去看。
護士們忙好了,給陸柏喬讓開了一人的距離。他這才發現,正坐在桌子上,接受護士包紮的帶教老師,就是剛才指着他鼻子說“要你好看”的那個人。
厲柯嚴厲大魔王察覺到陸柏喬的目光,回頭看向他。陸柏喬覺得自己渾身的氣血瞬間掉光了,下一秒自己就要碎成石頭渣滓。過了三秒,他勉強地擡起手笑了下:“……老師好。”
厲柯嚴露出了一個“拜托”的表情,眉毛擰成了一股繩。
哎,或許接下來的日子,的确不會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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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的世界觀是架空的,但病理設置盡量貼近生活,并不會加入空想的疾病。只是因為我本人并沒在醫院中工作過,所以無從了解醫療體系與醫院的運作方式,只能依葫蘆畫瓢,給大家一個和現實比較接近的醫院體驗。真要說像什麽的話,應該是中美結合的感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