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回
第九醫院是手術大院,所有的實習醫生按程序進行輪轉實習一般都會先進入外科。而這重中之重又是普外科,雖然實習醫生們幾乎沒有進手術室的可能性,但近距離觀察一波胃腸肝膽是完全沒問題的。
陸柏喬看了看手機,确認時間之後才忍不住重重舒了口氣。今天是他們在普外科的最後一天,接下來幾人又要往不同的科室去,向不同的帶隊老師報道。唯一讓人開心的就是今晚大家約好了要去酒吧包場玩通宵。
陸柏喬雖然學了醫,但他們大學旁邊是所師範院校,所以進了大學他也沒少參加這種聯誼性質的酒水活動。陸柏喬彎得徹底,有時候熬不住了就趁酒勁占點便宜,但畢竟慫,頂多親親抱抱。
開始實習之後,陸柏喬覺得自己頓時老了三十歲。或許是因為每天要面對那麽多凄慘的病人,自己的欲望直線下降;又或許是因為自己的大導師實在可怕,現在對棱角分明長相俊朗的男性都心生畏懼了。
喂!套路不是這樣的呀!陸柏喬心儀氣度非凡的男性,也曾經抱有過幻想。但最後的經驗告訴他,霸道的往往不是總裁,總裁也往往不屑于獨寵。現在倒好,一看到氣質相近的男性,厲柯嚴立馬從腦海裏跳出來對他桀桀地笑,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陸柏喬發現酒吧地址就在“TEA TIME”的那條街上,打定主意到時候溜過去,就不湊這邊的熱鬧了。
李躍和陸柏喬的表現簡直就是兩極。他開始實習之後憑着優秀的成績和紮實的基本功得到了絕大多數指導醫生的認可,一張臉皮更是滿科室吸粉。周莜悄悄告訴陸柏喬,李躍每周都能收到情書,醫院搞得跟個初高中似的。
三人下了班,稍作休整就坐上出租車前往酒吧。陸柏喬和周莜坐在後座,李躍坐在副駕駛上,還在打電話,談笑風生。周莜似乎有點不高興,她看了眼手機,就掏出小鏡子和化妝包來,不理睬另外兩個人。陸柏喬看着她把頭發卷好,然後熟練地補上底妝,掃粉,點腮紅,畫眉毛眼影。最後她把小包拿給陸柏喬看:“你說,這裏面哪一支顏色比較好?”
她在隐約的燈光下嘟着嘴,竟然有幾分可愛。陸柏喬笑了:“莜莜,今天打扮得這麽好看是要幹什麽?難不成一起的人裏面有喜歡的男生?”
周莜拿着化妝包的手頓時一滞,她沒想到陸柏喬會說這句話,頓時有種老底被揭穿的窘迫:“什,什麽……我平時也會想打扮好看一點,不行嗎?”
這時候前座上的李躍輕笑了一聲,周莜的後半句話立刻噎在嗓子裏。
他頭都沒回,撂了電話,語氣平和地說了句:“那支NOXIOUS APPLE最襯你。”
周莜在化妝包裏掏了掏,把一支黑殼子的口紅拿出來,沒有接李躍的話,默默塗上。
周莜的化妝鏡裏有內置小燈,陸柏喬掃了一眼塗完的效果,的确是挺好看的。周莜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不知道在想什麽。陸柏喬歪頭望向前座,發現李躍正透過後視鏡看向周莜。
出租車內比較暗,兩人都沒有發現陸柏喬嘴邊挂起的笑意。
“FOREVER NIGHT”酒吧的規格不同于“TEA TIME”,走中高端酒水會所路線。平日裏作為水吧氧吧開放,提前半個月預定可以包辦小型聚會。第九醫院的中層幹部和酒吧老板是舊識,每次都會來盤場地。
“等等。你這麽說,除了二十個實習醫生,其餘醫生也會來?”陸柏喬打斷了李躍的科普,問他。
“那倒不會,大概就是帶教醫生和主任們會到場吧。”李躍一拍大腿,“哦對,我想起來了。小陸你是怕見到章天笑嗎?”
不光是他。陸柏喬有些苦惱地撓了撓頭發,周莜連忙扯他的夾克,讓他別把發型抓亂了。陸柏喬在心裏情不自禁地連聲道“大意了”,跟另外兩人分攤完車費後,抖索索地關上車門進了“FOREVER NIGHT”。
果不其然,厲柯嚴就穿得人模狗樣坐在小吧臺和幾個女孩兒說着話。陸柏喬覺得自己眼睛從沒這麽好使過,腳步一軟躲到兩人身後。周莜不甘示弱,見狀也往他身後鑽。李躍看他倆一臉慫逼樣,翻了個白眼就拉住已經想逃的周莜,走上前去打招呼。
厲柯嚴看到李躍走過來,頓時笑意叢生:“小李啊,普外科結束後的感想如何?”
“沒學夠。再讓我待幾個月都沒問題。”李躍大方地說,又把身後的周莜扯住。
厲柯嚴卻沒像之前那樣削周莜一頓,而是對他倆笑笑就走開了。酒吧裏氣氛随和,大家就當是放松了。內外婦兒,四個大科輪轉過來要将近三年的時間,為了不讓實習醫生完全喪失工作熱情,中高層是提倡他們私下辦聚會的。
李躍看厲柯嚴走了,只好攤攤手作罷。周莜松了口氣,正打算轉身離開,又被李躍拉住了。一次且就不去說,反複多次就算是好脾氣的周莜也忍不住想發火:“李躍你夠了,今晚怎麽老是不讓我歇會兒啊?”
李躍看着一臉愠怒的周莜,放開拉着她的手,嘆了口氣。
“你就多陪我會兒呗。”李躍語氣裏有些無奈。
周莜不大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又或許是裝作不明白。
“我只是覺得你今晚好看。”他指指自己的嘴唇,“特別是嘴唇,很美。”
李躍坦率的一番話讓周莜的臉“騰”地紅了起來,兩人間的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微妙。陸柏喬站在遠處笑出了聲,他裝模作樣地和幾個熟人打完招呼後就摸到門框邊,準備溜去對街的“TEA TIME”。
陸柏喬滿以為自己今日的計劃會無懈可擊,但這點小算盤卻在他見到章天笑時被掰折了。
說句老實話,章天笑長得真不難看。五十的人,衣着得當,發型體面,平時為人也很正派。如果在某些特殊情況下,陸柏喬和他的确有那麽一咪咪可能。
不過這裏不是特殊情況,陸柏喬本人也極力把這些可能性從腦子裏清除得一幹二淨。戴頓給章天笑調着酒,一眼就瞧見了躲躲閃閃的陸柏喬,立刻興奮地壞了事:“哎小陸!幹嘛呢還不進來?”
章天笑的臉上帶着深不可測的笑意,回過來了。陸柏喬內心慘叫一聲“完了”,只得硬着頭皮走過去。
朝重今年上半年才以入籍的方式間接通過了同性婚姻法,雖然社會輿論還并不能完全接受同性結合的事實,但這對章天笑這樣的老一輩性取向為同性的人來說可以是一大好消息。他在法律頒布的當天就爽快地和同事們出櫃了,心覺着總算能潇灑地走完下半生,但他晃眼一瞧,自己也已經年過半載,到底是心存不甘。
前些日子從些護士醫生那裏聽說了些五五六六,自以為他的魅力足夠,想看看陸柏喬的反應,不料對方并不接盤,他也覺着自己一把年紀去纏人家小夥子,怎麽也說不過去,于是這個月起會抽時間來喝酒,如果能碰到說得到一塊兒的,年紀差距不是很大的人就最好。
他之前也好奇過如今喜歡同性的年輕人們之間相處的方式是怎樣的,來“TEA TIME”的次數多了,他也就發現,其實這些孩子之間相處,和一般的異性情侶有沒有區別。但是過去的矯枉過正,提心吊膽,也讓他完全不知道怎麽去和人相處了。這也就解釋了陸柏喬和章天笑之間的烏龍,雖然前者對此毫不知情。
“章主任好……”陸柏喬乖巧地低頭認罪,站得筆直。章天笑內心稍有些難過,但迅速調整了過來:“小陸啊,別這麽見外。現在不是工作時間,你叫我叔叔就行。來,坐一會兒吧。戴老板,給他一杯東西喝吧。你喜歡喝什麽?”
“原來是熟人啊。還是熱黃油蜂蜜啤對吧?”戴頓熟門熟路地拿出大玻璃杯。章天笑略有些驚訝,随即就換上和藹的笑容。
陸柏喬感覺到章天笑身上那一絲和善,不似在醫院裏那樣可怕了,他有些迷糊地,又有些心軟地坐了下來。
年齡可以用來迷惑所有人,包括自己。而孤獨又最能讓人心軟如水。要一個人集齊這兩樣催化劑,那麽情緒就會變成三月的天氣,瞬息萬變。
厲柯嚴追着陸柏喬過了馬路,正好看見陸柏喬在章天笑身邊坐下來,和他喝着酒,在說着什麽。
他站在大馬路上,臉頓時皺作一團。心裏覺得有些不适。想想看,章天笑成為住院醫師的時候陸柏喬還是顆精子,而這個陸柏喬放着周圍那麽多美男子不去喜歡,偏偏看上了個歲數能當他老子的禿頂預備役?
這麽說雖然不合适,但厲柯嚴自己心裏的确是這麽想的。他一向懶得管別人的閑事,可他手下還沒有過這樣的個例,自然是上了心。李躍那麽帥?他沒感覺?于窦那麽帥?他也沒感覺?話說于窦是gay的事情自己都忘記告訴他了,唉算了不說這個。
就算退一萬步,拿自己來說,怎麽得也算外科最閃瞎人眼的一枚待嫁帥哥,還是直系上司,他真的一點感覺沒有?
想着想着,厲柯嚴突然感覺到了一絲不對頭。但這點異樣并沒讓他糾結太久,厲柯嚴立起眉毛,朝店內走去。
這時陸柏喬的小雷達自動發出兩百分貝的警報,吓得他一屁股從椅子上跌下來,坐了個屁股墩。
章天笑回頭喝了口威士忌,就發現面前的小夥子不見了,仔細看看,他正從地上抖抖索索地爬回凳子上。
章天笑剛想開口問陸柏喬沒事吧,就看到厲柯嚴虎着張臉朝兩人走來。
他認得厲柯嚴,也聽過其他男醫生把他稱作“厲大魔王”。這麽一看,倒也頗有幾分反派的氣質。哦,對了,陸柏喬這孩子是他帶着的?這麽想想陸柏喬怕他也說得通了。
陸柏喬尴尬地朝自己的導師揮揮手,笑着打招呼:“老師好巧啊,你也來喝酒嗎?”
真是個蹩腳的開場白,他有點想把臉塞進玻璃杯裏溺斃。厲柯嚴打量了他幾眼,回頭和章主任問了好,随後就扯住陸柏喬的衣領子,把他一路拎出了“TEA TIME”。
章主任還沒反應過來,一臉疑惑地看向一邊抱臂站着的戴頓。
戴老板見他不明所以,哈哈笑了幾聲:“您有所不知,這位‘老師’可真把陸柏喬這小子給抓得死死的。他三天兩頭就發信息給我訴苦,說老師怎怎的,哎,這麽一看,兩個人還真有點歡喜冤家的味道。”
章天笑吓了一跳:“你說陸柏喬和厲柯嚴?他們……這樣?”
戴頓聳聳肩膀:“小陸自己稀裏糊塗的暫且不去說,這位厲什麽的老師,我能用自己這雙辨別他人性向的看出來,他也糊塗着呢。”
章天笑半信半疑,戴頓嬉皮笑臉地攤攤手,收掉了陸柏喬才喝了兩口的那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