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回

泌尿男科,怎麽說呢。

是個很尴尬的地方。

不過這種地方也最能出老司機。

陸柏喬的帶教老師曹正德曹醫生,每天上班都會帶一小包瓜子來。整個泌尿科也沒幾個人,診室也有帶有簾子,其他醫生做檢查的時候,他就會掏出一點來,和陸柏喬講段子。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吧唧,我跟你說啊,一般來的男病患,分兩類。”

“是哪兩類?”陸柏喬洗耳恭聽,掏出小本本。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吧唧,一類覺得自己腎有問題,就是勃起早洩陽痿這方面。另一類覺得自己下體不适的,大部分是包.皮龜.頭炎梅毒什麽的,這條對四五十歲單身男性特別管用。”

“……為什麽是這個範圍?”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吧唧,你想想啊,四五十,沒老婆,收入不多但有點零花,單身男性,怎麽解決生理需要?”

“……”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吧唧,這擺明了有冶游史不是嘛。”曹醫生嘴上還沒停下,“至于其他那些下.體問題,少部分就是其他性傳播疾病,或者是不懂事不曉得怎麽搞,破了斷了的都有。”

陸柏喬下身一緊。

待在泌尿男科的時間不長,但菊花千萬朵,陸柏喬感覺他都開始懷疑自己的性向了。雖然以前上課見習的時候也沒少見,但這真的……

現實一點都不美好好嗎!初高中看過的那些漫畫都是白瞎了!

所幸他的下一科是心內科,總算開始內科的輪轉了。李躍和周莜分別在兒科和呼吸內科,兩人似乎也頗有怨言。

李躍在外科上已經顯露出自己的天賦了,厲柯嚴甚至已經讓他上過手術臺做過類似闌尾切除之類的小手術。內科暫且不說,他遇到小孩子的時候就徹底不行了。

三人相聚咖啡館,陸柏喬把自己昨晚做的便當熱好,放到兩人面前。

“我對付不來小孩。真的不行,”李躍披頭散發,揪着自己的留海,“為什麽世界上會有小孩這種生物?我怎麽知道他哭的時候是要幹什麽?是痛是餓還是想拉屎?”

“那應該問問媽媽呀……媽媽們都或多或少會知道吧。”周莜往咖啡裏小心翼翼地加糖漿。

“是啊……我也想不通為什麽媽媽們這麽厲害,媽媽們太偉大了。我可做不來,就連每天給小朋友捏脊我的手都要斷了。你們能想象嗎?我這雙手,居然不能為手術而鞠躬盡瘁,而是每天捏脊捏脊捏脊捏脊捏斷的?”

“捏脊而已……這沒什麽呀,我今天還成功做了胸腔插管,第一次!”周莜想引開話題,于是這麽說了一句。結果兩人都停下手裏的動作,皺着眉頭一臉疑惑地看向她。

“……你之前在外科沒做過嗎?一次都沒有?”

周莜有點害怕,點點頭。

李躍目瞪口呆:“牛逼啊……這也是換種方式的牛逼了……”陸柏喬也這麽覺得,和李躍交換了一個眼神。

在醫院輪轉實習都快半年了,所有的插管換藥拆線拔引流管之類的活計他們早就在第一個月全做過,別說熟練,現在這方面的活計他們都可以自己上了。而周莜,居然,沒做過胸腔插管?

牛逼的是,厲柯嚴居然沒發現?

完全沒發現周莜根本沒做過?

得。話題成功轉移。李躍心情似乎好了一點,帶着略驚訝的表情笑道:“沒看出來啊,周莜你潛伏的能力還挺可以啊。低調做人還是有好處的。”

陸柏喬突然想到了什麽,對兩人說:“說到低調,給你們說個事兒。”

時間還早,于是另外兩人好奇地把頭轉向他,準備聽趣聞。

“不是說內科查房總是從吃飯查到吃飯嘛。昨天我跟在隊伍最後面查房,結果查來查去,不知怎麽碰到了心外科的人。心內科心外科老撕逼,這也是常見事态了,就跟神內神外一樣。”

“當時我在隊伍最後面,就看見厲柯嚴站在前頭,冷嘲熱諷帶教老師和科室主任。他那膽子可真是大……我就稍微打聽了一點。就前兩天心內科做支架介入的時候,突然不大對勁。心包積液心功能什麽都沒問題,結果一針造影劑往冠脈裏打,結果居然漏了……”

“卧槽……”另外兩個人也和陸柏喬一起發出吃驚地聲音來。

“就那個時候,趕不湊巧的,幾位心外科住院或者主治醫師出去開會的開會,動手術的動手術,根本沒人過來收拾爛攤子。病人家屬都過來簽手術同意書了,可幾個心內科的醫生幾乎沒什麽實戰經驗,房間隔封堵就僵在那裏,手術室裏的電話輪着打了一遍又一遍,最後你猜誰來了。”

“不會是厲柯嚴吧?”

陸柏喬點頭:“是的。厲大魔王當時正在調侃麻醉師女兒的對象呢,接到電話之後立刻閉嘴,四十分鐘內結束了手術。那可是一臺原本要做兩個多小時的肝髒手術啊,厲柯嚴花了一個小時不到就做好了,然後通知上頭把病人送下來,立刻開胸。”

李躍和周莜瞬間懵逼,四只眼睛變成了圓圈。

“心內科這次算是欠了人情債。事後那幾個心內科的醫生去請厲柯嚴吃飯,結果被他回絕了。你猜他說什麽?”

“他說就一臺手術,就算請他們了。可你們也知道,厲柯嚴本來就嘴賤,這下可就好了,查房時候遇到,連科室主任都不敢說話,全都站着光聽厲柯嚴吹牛皮。”

“哦,你說誰吹牛皮啊?”

突然一只手從後面伸過來,揪着陸柏喬的耳朵就往上提。厲柯嚴聽到這裏忍不住了,走過來準備教訓一下自己的學生。

陸柏喬吓得臉色蒼白,差點屁滾尿流:“哎疼疼疼疼疼……對不起老師我錯了我錯了我是傻逼我不該這麽說!老師原諒我是我嘴賤!!老師你最棒老師你天下第一無敵棒!”

這邊李躍和周莜聽陸柏喬吓得口不擇言,使勁憋笑,憋得二臉通紅。厲柯嚴原本心情很好,這會兒真有些氣了,他直接把陸柏喬拎到外面去,也不管他吱哇亂叫。

“老師對不起對不起我給您寫一個月病程病歷!!”陸柏喬啥都不管了,開始亂開籌碼,畢竟他怕被打,雖然厲柯嚴一次都沒打過他,在厲柯嚴看來。

“一個月,”厲柯嚴把他放下來,抱起手臂,“你得請我一個月的晚飯。”

“啊?”陸柏喬欲哭無淚,他導師這麽有錢,怎麽老是心心念念着別人的晚飯?

“可是老師,我不可能每天請你下館子啊……”

厲柯嚴才不是在乎這點飯錢。哈子食堂他幾乎一周去五次,但最近老板身體不大好,肚子裏的孩子總鬧騰,三天兩頭不開門。他不信任外賣和其他不認識的館子,找老媽子又太麻煩,最近就打上了徒弟的念頭。

陸柏喬現在是在內科實習,但由于天氣寒冷,醫院算默許了他們晚半小時上班。于是陸柏喬就有空自己做菜帶來吃了。每個月的吃飯補貼,其實還是自己做菜來得劃算。陸柏喬的手藝是真的不錯,幾個小護士搶了他的排骨,然後內外科醫生護士就全知道了。

周莜和李躍已經蹭他的便當吃蹭了一個星期,陸柏喬也不嫌棄,還樂得有人一起吃飯。你說,有人樂意免費做菜,味道還行,厲柯嚴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至于後面,就等老板的孩子生下來再說吧。預産期似乎也就是一個月之後,孩子生完哈子食堂也能繼續營業。

厲柯嚴內心的算盤打得啪啪響,不由得笑了。

陸柏喬吓得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大馬路上。

晚上的時候,陸柏喬一個人跑去戴頓那兒喝酒,其實無外乎就是吐槽厲柯嚴。兩杯啤酒下來,陸柏喬頭有些發暈,撐着腦袋坐在吧臺上。

戴頓有些心疼他,就給他倒了一杯醒酒的蜂蜜水。

“小喬,你有沒有想過後面怎麽辦?”戴頓問他。

“沒有。我什麽怎麽辦?”陸柏喬喝了口蜂蜜水,有點太甜了。

“你這麽喜歡他,有沒有想過要留在九院?”

“噗——”陸柏喬一時間沒有控制住,噴了戴頓一臉蜂蜜水。

“啥?啥啥?啥喜歡?喜歡誰?”

戴頓忍住不發火,用紙巾擦幹淨自己的臉,認真地說:“厲柯嚴啊。你不是喜歡他嗎?”

“什麽我才不……”

“少來了你。和你做了這麽久朋友,我還是個開酒吧的,會不明白?我就問你,打算和他怎麽辦?”戴頓不給陸柏喬留後路,單刀直入地問。

陸柏喬被問傻了,一時間愣在座位上。

從初高中開始起,他就是個老好人。在學校裏容易被欺負,還總是要四處讨好別人。就那個時候,原本喜歡欺負他的一個男生看不下去了,公開幫他說話,并主動和他打起交道來。

陸柏喬的朋友幾乎全是女孩,一時間不知道怎麽面對他,于是戰戰兢兢地,萬分小心地開始和他一起打球,一起吃飯,開始通過他融入男生圈子裏。

不知道何時起,他就喜歡上了對方,可就在高三上半學期期末,男生卻就此失蹤,等下個學期開始,他的桌上就擺上了一瓶小花。

他突然死了。不敢相信的陸柏喬鼓起勇氣,去醫院查到了他的死因:主動脈夾層撕裂。

這大概就是他從醫的起源。但後來遇到的種種已經逐漸沖淡了他對初戀的思念,後面交過的男友,甚至是辛海,讓他幾乎忘記了這個男生。

而如今戴頓的話語,卻讓他醒悟了。

陸柏喬到底是需要一個救世主,一個能讓他沒轍,卻能一直仰望的人。而這個人也要能給他充分的肯定,讓他與自己站在同一水平線上。厲柯嚴不是陸柏喬初戀那樣的存在,卻是他身邊最完美無缺,最耀眼的人物。偶爾,很少的幾次誇獎讓陸柏喬感受到了認可與贊同。

人一向是貪婪的,先要更多,更多,更多,就算多到承受不起也想要繼續得到。陸柏喬現在是意識到了這一點,但他并沒有勇氣去改變它。

“得到他的認可,我就離開。”陸柏喬用戴頓才聽得見的語氣說。他有些難過地笑笑,然後把錢放在桌上,起身準備離開。

似乎命運從來不是個好人,總是在一些奇奇怪怪的時候與人作對。人們想要昂首闊步繼續走下去時,老天爺偏偏讓他們退場。

而有些人想要就此離開,卻總能被命運拉住小腿。

陸柏喬詢問着抓住他小腿的少女,詢問她:“是哪裏疼?是怎樣的疼?”

“是,是腳……”少女疼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在大馬路上趴伏着,衣服上沾染上殘雪的污水。

陸柏喬一邊撥通了急救電話,一邊把少女的鞋子脫下查看傷勢。

“喂?九院那邊有車嗎?這裏是……嗯……”陸柏喬擡頭掃了一眼,報出街道門牌號,“這裏有人受傷了,派輛救護車來!”

少女的足部還在不斷出血,她窩在陸柏喬懷裏,緊緊地抓住他的外套。陸柏喬把手機塞回褲兜裏,一把抱起她,走到路燈地下,仔細查看傷勢。

女孩子并不是踩到釘子等銳利物體才一直叫痛的。陸柏喬認真看了一會兒她的足底,突然擡頭問她:“你是不是有什麽病?”

“糖尿病嗎?”

少女說不出話,哭着點頭。

她風華正茂,身姿姣好,抱在懷中有如溫潤軟玉一般。可她足底的頑固性潰爛卻訴說着一個不可忽略的事實,陸柏喬不由得心痛起來。

II型糖尿病患者,足底感染潰爛,恐怕已經波及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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