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回

這裏有個問題要給你。

你信不信運氣?

中彩票?

一曲成名?

寫寫段子半年幾萬粉?

救助的老人其實是億萬富翁?

很多人不信,很多人半信半疑,還有很多人根本不敢去想這些事。潛意識裏想這些不切實際的事情只會讓人不安,畢竟是種逾越。

屏幕上亮閃閃的數字提醒着陸柏喬,他該幹些什麽了。張了張嘴,他氣若游絲地對小哥說了句:“那啥……給我沖200吧……”

陸柏喬拿着飯卡,雙足輕飄飄地來到了厲柯嚴面前。他一副行将就木的樣子,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吓到了不少人。

“老,老師,”陸柏喬終于鎮定下來了,把自己的銀.行卡掏出來往桌上一合,“那個器官移植的手術費,我來出。”

厲柯嚴看了看桌上那張皮都掉了一半的卡,半信半疑,哦不,就是非常懷疑:“你在說胡話?出得起嗎?”

陸柏喬點點頭。

“四十萬,你出得起?”

陸柏喬點點頭。

厲柯嚴兩只眼睛都瞪大了:“如果你現在沒發燒,那就是我發燒了。到底怎麽回事?”

此刻陸柏喬臉上的神情讓他有些不安。那是一種既成大事,卻絲毫不興奮的表情。

“你肯定不相信,”陸柏喬低頭看向自己的導師,“我中了五十萬。”

陸柏喬實際上不是笨蛋。有財不外露,何況這筆錢算是橫財。他借口自己父母拿這張卡炒股,瞞過了窗口的小夥子。陸柏喬給周莜和李躍發了天信,然後就關了提示功能。這兩人他信得過,告訴他們不會有事的。厲柯嚴這邊他不打算說謊,因為厲醫生本來就不是個喜歡嚼口舌的人。

兩人飛快地去了銀行和醫院財政部,以匿名的身份把錢捐給流浪藝人,器官移植手術終于得以在男孩腦死亡後的第二十個小時正式開始。

流浪藝人的器官嚴重衰竭,能支撐到這個時候也算是奇跡。厲柯嚴一反常态,整場手術沒說一個段子,只在關腹後對所有人道了句“辛苦了”。

他把帽子扔進回收桶裏,一臉凝重地回到辦公室,拎包就走。

下樓的時候,他看到了剛剛查完房的陸柏喬。後者正想和他打招呼,就被一把揪住領子拖走了。

陸柏喬體力比不上厲柯嚴,一臉驚慌失措地被他塞進車裏,厲柯嚴也不說話,開車直接回了自己的公寓。陸柏喬看他有些精神恍惚,也不敢刺激他,只得窩在車後座上瑟瑟發抖。

雖然就連他也知道,害怕只是裝出來的。但姑且還是要給厲柯嚴一點面子的嘛,畢竟是自己喜歡的人。

厲柯嚴呢?他到底想幹什麽?

陸柏喬跟着厲柯嚴上了樓,看他用密碼開了門。直到這時候陸柏喬才反應過來,厲柯嚴的家離自己的公寓近到離譜,才幾條街道。哎,如果以後能在一起,會不會上演一出“夜奔”的戲碼?他胡思亂想了一小下。

“喂,你和随便一個人換個班。今天下午就別去了,我先睡一覺,八點吃晚飯,錢在飯桌上。”厲柯嚴那毫無情感的話語突然從後面傳來,吓得陸柏喬差點磕到舌頭。

沒有可能性的事情還是不要去想了,陸柏喬遺憾地目送着厲柯嚴進了卧室,關上門。

是這樣嗎?

是這樣嗎。

是這樣。

午後三時,陸柏喬坐在厲柯嚴家中,将臉埋進自己的臂彎中。

這附近有一個蔬果超市,陸柏喬經常去。下樓的時候,他還在好奇為什麽沒在超市裏遇到過厲柯嚴,随後馬上就明白了,厲柯嚴是不會來這裏的。

他每天就吃兩餐,中午在食堂解決,晚上經常吃館子,家務啊日用品的采購啊都是交給一星期來一次的家政阿姨,屋子裏丁點生活氣息都沒有。真是白瞎了這麽大一套房子。陸柏喬心想,三室一廳一廚兩衛,都夠一家三口住了。

選了些瓜果魚肉應季蔬菜,又買了點調味料,陸柏喬拿着厲柯嚴給的現金就去結賬了。之前他也想給厲柯嚴做晚飯,但大魔王是出了名的挑剔,冷的不吃,淡的不吃,回鍋的不吃,不知道是什麽食材的不吃,就算陸柏喬做的再好,不是現成做好的菜就別想入他的口。

這麽一來,陸柏喬只可能下班之後跑去他家做飯了。但兩個人又非常忙,厲柯嚴忙他的手術;陸柏喬還在內科輪轉,到婦科可能會好一些,眼下怎麽也湊不到一塊兒去吃飯了。

哎,如果哈子食堂還在營業就好了。

陸柏喬拎着食材,往厲柯嚴的公寓走。他心裏仍然殘留着不甘心和遺憾,但此刻他似乎忘記了這一切都得在“他們間有可能”的情況下才能成立。

怎麽可能呢。陸柏喬鼻子一酸,袋子裏的西紅柿突然掉出來,滾到了馬路上。

三菜一湯,有葷有素。湯是陸柏喬從哈子食堂那裏偷學來的炖菜羅宋湯,放了許多胡蘿蔔和牛肉。他還在廚房裏撈湯的時候,聽到了身後房門打開的聲音。

厲柯嚴洗完澡,散着頭發走出來覓食了。

他看到自己的學生正老老實實地站在自家的廚房裏盛湯,一瞬間有點恍惚。

怎麽說,關系再怎麽好,學生也不可能心甘情願跑到導師家裏去給他做飯的。他忽然發現了這個問題,意識到不妙。陸柏喬把湯端到桌上,一臉真誠,夾帶顯而易見的自豪:“老師,我手術做不好,不過做飯還行,您洗個手來吃吧。”

這一絲不妙,不是陸柏喬的不妙,而是他自己的不妙。

厲柯嚴摸摸鼻子,走到洗手池邊,用标準的刷手姿勢開始洗手,他想了想,兀自說道:“以後別說‘您’了,直接喊‘你’就行。”

厲柯嚴覺得這真是自己待人接物的一大飛躍性突破,他從來沒這麽主動過。就連景依琳也是主動追求的他,雖然最後也是她主動離開的。

陸柏喬發覺厲柯嚴表情不大對,于是問道:“菜味道不好嗎?燒淡了?”

厲柯嚴搖搖頭,往嘴巴裏又塞了一筷子肉絲:“菜很好。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和你無關。你這五十萬的事情有和別人說過嗎?”

“沒,我只和周莜李躍和辛海提過。他們的反應也很平常。”雖然這個平常是指的抓住他的肩膀大呼小叫。

厲柯嚴“嗯”了一聲,就沒再言語。他正在思考過去的事情,也沒有注意到陸柏喬把自己頭發拉下來,遮住通紅的耳朵尖。

流浪藝人總算是在器官移植後第七天醒了過來。

說不了太多的話,也沒辦法做多大的動作。他的文化水平不高,全身上下只有一項才能,彈唱。

護士和他說了,他好好休息,先不要急着說話下床,這次的手術費用有人捐助,不需要他多擔心。流浪藝人支支吾吾地,最後含糊地點點頭。他搞不清,只是覺得自己可能剛闖了一次鬼門關。

那一次突發的“做飯事件”之後,兩人的關系又變得尴尬起來。厲柯嚴繼續着每天不吃早飯,手術一做做到天黑的生活,陸柏喬仍然帶便當盒飯到醫院裏吃,但頻率大大下降了。

陸柏喬是個很務實的人,同時也是個不大會理財的人。他對剩餘的錢沒有多大想法,覺得暫時就這麽存着也可以,于是就沒有去多管。他這幾日自己都踩在棉花上,整個人輕飄飄的,他還沒有從給厲柯嚴做飯的喜悅中緩過來。

暗戀不甜美,但一旦有那麽一絲一毫的回應,內心就像在漫天放煙花一樣,美麗到絢爛。人的心智也會倒退,就像是得到獎賞的小狗一樣,想要做得更好,得到更多。

陸柏喬覺得,似乎,可能,的确,他們兩個人之間是有可能性的,只是還不知道是在何時。如果出現了,他能不能抓住呢?

至少現在,他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就一下下?

一下就好?

他腳步輕快地走入病房中,查看流浪藝人的身體情況。

“陸醫生,你好啊。”流浪藝人恢複地很快,已經能說話了,他在病床上朝陸柏喬揮揮手,表示自己精神還不錯。

“差不多也快一個多月了,感覺怎麽樣?”陸柏喬把病歷拿起來看了一眼。沒有什麽問題,按他這個恢複速度來看,甚至有些驚人。

“挺好的,這兩天已經可以借助護士去廁所解手了。陸醫生,我這個病是不是很嚴重啊,我怎麽看到肚子上有一道疤?我聽護士說是腎髒什麽的不能用了?”

“是的,你之前感冒得了腦膜炎,沒有及時醫治,後來到醫院的時候身體器官都一并撐不住了。只好給你換了一套。”

“啊這個我聽說了。只是發個燒而已,這麽嚴重啊……話說這個給我出錢做手術的人是誰啊?我真的沒錢,還不起啊。”流浪藝人面露難色,搓搓手。

陸柏喬搖搖頭,朝他笑笑:“這你真的不用擔心,匿名捐錢給你的人是直接開支票給醫院的,并沒有提出任何要求。啊,如果你真想報答他的話,那就請趕快好起來吧,早日繼續給大家唱歌。”

流浪藝人聽到這話,神情變得有些尴尬。

他扒拉了兩下自己的頭發,問陸柏喬:“陸醫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我唱小曲兒只是為了糊口。”

“诶?”陸柏喬愣了。

“就是說啊,”流浪藝人無可奈何地攤攤手,“我自小就會學貓叫鳥叫狗叫,唱歌對我來說就像學動物叫一樣,很簡單的。那什麽,是不是叫‘口技’?這也算是我天生的能力吧,十年前我還在自行車行的時候,跟個小姑娘學着彈了吉他,再後來就都會了。”

“唉,不過我真的不是很喜歡唱歌,我就想能賺點錢,沒想到最後還要靠這個什麽‘口技’讨飯吃。”流浪藝人似乎很是遺憾,伸手拿過旁邊桌上的水杯。

這真是讓人難受的一番話。陸柏喬拿着病歷的手都僵住了,臉上的表情定格在上一秒。

到底還是想得太美了,人和人的目的本來就是不同的。

他怎麽可能會和赤和一樣,變成一個為了自己純粹的夢想而努力奮鬥的存在呢?這樣的人,世界上已經很少了,也沒有任何人能夠再成為森田赤和,森田赤和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且已經永遠地離開了。

“那……我能請你唱一首ONE DAY DREAM的《IN THE PAST》嗎?我記得你上次唱過。”陸柏喬聲音有些發顫。

“诶?在這裏嗎?”流浪藝人有些吃驚。

“小聲些就好。”陸柏喬看了看旁邊病床上戴着耳機聽相聲的中年人,走過去拉上簾子。

“哦……那行。我記不住歌名,你起個調子?或者說一句重複次數多的歌詞。”

陸柏喬想了想,道出一句歌詞來:“All I want is for those memories to last. ”

流浪藝人思考了一會兒,拍了拍手,表示明白了:“哦那首啊。很多年輕的女孩子很喜歡的。陸醫生,你要聽原唱版本嗎?我學會了。”

原唱版本?陸柏喬一時間沒有聽明白他的意思。但幾秒後,他就理解了流浪藝人的說法。

這真的是原唱,原汁原味,就是森田赤和的聲音,森田赤和的換氣,森田赤和的笑聲,森田赤和的尾音。

走廊上的小護士跑過來好奇地觀望,卻撞上了正好走出門的陸柏喬。她扶了扶眼鏡,對陸柏喬說了聲“不好意思”,但陸醫生卻完全沒有回應,而是木木地走去了樓梯間。

再也沒有人成為森田赤和,森田赤和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且已經永遠地離開了。

再也沒有人。

雖然生命的繁衍伴随着細胞的複制,但這世間永遠不會出現一致的兩個人。大家都在各種各樣的因素影響下,自動,或者被動地變成外貌性格迥異的少年人,青年人,中年人,老年人。

所以,終究無法把自己對一個人的思念投射到他人身上,這樣帶來的只有間歇性的失望和永久的遺憾。

陸柏喬下定決心,把森田赤和的采訪和LIVE場的DVD全部變賣了,只留下他和樂隊成員們的經典專輯。他不禁感嘆,人們對音樂的依賴真的太大。肚子痛,發燒的時候,他聽一兩首ONE DAY DREAM的抒情搖滾會好受很多。

所以陸柏喬害怕了起來,如果“喜歡”也成為了自己的依賴,那未來自己會不會離不開他?

但就在他還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厲柯嚴在天信上發了一條信息給他,是加急,卻沒有用緊急呼叫。

“你的那個流浪藝人,昨天晚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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