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回

陸柏喬一路飛奔到了醫院,連頭發都沒來得及打理。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撞開病房的門,卻不見流浪藝人的身影。于是立刻掉頭往厲柯嚴的辦公室跑去,心慌地很。

厲柯嚴剛剛才結束一臺手術,肩膀和頸椎都有些酸痛。他正揉着手臂,打算過一會兒去買杯咖啡接着開會,就看到自己那冒冒失失的徒弟闖了進來。

“老師,那個是怎麽回事?我打你電話也沒有回應。”

厲柯嚴這才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唔,十個未接來電都是陸柏喬的。

自覺有些過意不去,厲柯嚴卻不知道說些什麽安慰的話,就對他說:“那個流浪藝人,偷偷挂了隔壁床的藥水,昨晚上看的時候已經救不回來了。”

“偷挂……是什麽意思?”陸柏喬又走了兩步到厲柯嚴桌前,“這是什麽情況?”

“就是趁另外一個床上的病人睡着的時候,把對方的藥挂過來,結果引起了全身排異反應。”厲柯嚴用最簡略的語句說明問題,不想再多說,于心不忍。

畢竟陸柏喬這四十萬,算是打水漂了。

睡在流浪藝人旁邊位置的病患家屬吵吵着要醫院賠錢,說病患睡着的時候都不知道被偷多少藥了,要原價賠償。

周莜和李躍是知情人,這時候都不敢提流浪藝人的事情,陪陸柏喬吃飯的時候都是靜悄悄的。兩個人像說相聲似的,你一言我一語,盡量講些科室裏、手術時聽到的段子,想把氣氛調動起來。但似乎根本沒用,陸柏喬的眼神還是非常黯淡。

打擊太大了,就連平日裏總是咋咋呼呼和他說笑的鄒媛都感覺到了他的消沉。

但是流浪藝人的死并沒有引起多大的轟動。這是當然,大家都只當是一個沒文化,貪便宜的人死在了醫院。

他生前說自己叫“劉大柱”,但身上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屍體也無人認領,一直躺在冰冷冷的停屍間中。

最後,終于作了無名屍體處理,捐給了九院對應指導的醫科大學做了解剖大體。

這些事情陸柏喬都沒有去了解,也沒有精力再去了解。

他對這個世界的觀念在改變,被這一座小小的濱海市第九醫院強行改變。這很慘痛,也讓人非常不愉快,但卻無可奈何。陸柏喬總覺得每天看到的病人已經足夠令人難受,但沒想到自己身上也會發生類似的災厄。

可能這已經是他所能承受的極限了,又或者說是陸柏喬覺得可能會發生的最倒黴的事情。但常言一直都在說:禍不單行。一件麻煩後面,往往還跟着另一件麻煩。

它們就是要來測試,人的韌度到底有多強。就算最後要壓垮對方,它們也在所不惜。

都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墨菲定理也讓拿着果醬刀的衆人跳腳,可總是沒法改變的,于是這一天,陸柏喬收到了這樣一條噩耗。

這真的是一條噩耗,他被吓得整整一個小時都沒了心神。帶教老師不知道他怎麽了,也叫不動他,就看陸柏喬一個人坐在樓梯間裏,像傻了一樣。老師只好打了個電話,把厲柯嚴叫過來查看情況。

帶教覺得,衆人的克星厲大魔王總能搞定吧,稍微說兩句陸柏喬就又能回複往日的活躍了。

厲柯嚴并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三言兩語打發走了帶教,自己留下來陪陸柏喬。

就說是陪他,但也根本不知道說什麽好。他站了一會兒,剛想拍拍對方的肩膀,讓他不要難過了,突然眼睛一瞥看到了地上仍亮着屏幕的手機。

才看到三兩個字,厲柯嚴就覺得內容有點不對,他拾起手機仔細看起短信。

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連他都震驚了。短短五秒鐘,厲柯嚴就覺得自己的頭皮都開始一層層往外面炸。

陸柏喬之前賽馬獲得的五十萬獎金,剛在昨日查明第一名用了違禁藥品,這些錢将全數由銀行追回。由于陸柏喬卡中只剩下将近十萬,所以銀行綁走了他的工資卡把他記上了名單,從此以後,他賺的每一分錢都要拿去還債。

不僅是這樣,就連通過銀行付給房東的三萬長期租金,也被一并上交。

換個說法,從此以後,陸柏喬就無家可歸了。

醫院并不會因為欠款問題而解雇醫生,但會因為風言風語而解雇醫生。陸柏喬欠下三十多萬的債款,至少需要無償工作三四年才能還清。可他哪裏來的錢?

他還需要吃飯,睡覺,和那些朋友出去,未來可能還會要戀愛,這些他還能做到嗎?讓他問家裏拿錢,他開得了口嗎?

厲柯嚴記得陸柏喬的簡歷上寫的,他來自單親家庭,父親很早就去世了。陸媽媽辛辛苦苦養大了他,讓他再去問媽媽要三十萬還債,這有可能嗎?

厲柯嚴突然覺得自己這個徒弟,不能用“倒黴”來形容了,分明就是“慘”。

太慘了。是好人都這麽慘嗎?還是單單的他運氣不好,偏偏碰上這麽回事?都不好說。只是有一點,要是這個時候他不去幫助自己的徒弟,那很有可能自此之後,就沒人幫得了他了。

這個忙,他得幫。

厲柯嚴站在陸柏喬的身邊,想要嘆氣,卻發現自己并沒有這個資格。他內心開始被以往從沒出現過的幾種情愫充滿:同情,惋惜,猶豫,和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他現在還沒辦法确認,但隐隐能感覺到那是一種難以斬斷的事物。

想了想,厲柯嚴輕輕拍了拍陸柏喬的腦袋。

“陸柏喬,你住我家吧。反正也有空房在,”厲柯嚴斟酌着自己的言辭,不想傷害到他,“房租就無所謂了,給我做飯就成。”

陸柏喬的手藝是不錯的,之前衆人有目共睹,厲柯嚴也嘗過,确認他做的菜自己是喜歡的。那麽用做飯來抵消房租,似乎也說得過去,就不構成“施舍”這麽可憐的關系了。

厲柯嚴知道自己這個徒弟,就算他的脾氣再好,骨子裏還是個很有自尊心的人,是不會輕易接受他人的施舍的。

陸柏喬擡起頭詫異地看了厲柯嚴一眼,問他:“可……可以嗎?”

好像就是一瞬間的事情,兩個人覺得身上有什麽地方發生了改變,那是一種無法逆轉的改變。它把接下來幾個月,幾年的許許多多可能性都決定了,難以逆轉。厲柯嚴有一瞬間的驚慌,但看到陸柏喬的表情之後卻立刻鎮定了下來。

“可以,你這幾天理一下東西,我把次卧騰出來。”

這真是雪中送炭,陸柏喬完全沒有料到。

“老師,謝謝你。”陸柏喬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正彎着嘴角,想沖厲柯嚴笑。他試了很多次,卻怎麽也做不到。

厲柯嚴在這一秒心軟了,想要抱一抱他。但馬上收回了手,轉而拍拍陸柏喬的手臂,然後就推開樓梯間的門回去了。

那是因為他在害怕。不僅是害怕,還有慌張。

他害怕距離一旦拉進之後,後面會發生的他從沒經歷過的事情。這很正常,誰都會害怕。所以他逃跑了,用最可恥的方式。

五十萬不是個小數目,僅僅靠陸柏喬的那一點工資,他得還到猴年馬月。這是完全不可能的,所以大家都振作起來,開始給他想辦法。

所幸,陸柏喬還有着一批非常好的朋友。

辛海是個隐藏的富翁,輕輕松松拿了三十萬給他先墊着。陸柏喬不知道怎麽該怎麽辦,還好錢了還一臉不知所措。他問辛海,自己應該怎麽還他這筆巨款。

辛海思考了一下,眼睛忽然一亮。

“陸柏喬,這個人情你就先欠着吧。日後呢,會有用處的。”辛海一臉深不可測,笑嘻嘻地攬住他的肩膀,好像那三十萬只是三十塊一樣。

“不行不行,再怎麽說也是錢的事情,我們關系再怎麽好,也不能這樣的。”陸柏喬還是改不掉自己耿直的性子,執意要報答辛海。

辛海嘆了一口氣,摸摸陸柏喬的腦袋:“你呀,怎麽這麽傻呢。我說了,日後會有用處,自然是真的會有用處。現在你不用多管,到時候,你我自然都會知道的。”

他這一番話說得雲裏霧裏,卻又悄悄洩下一絲可能性。陸柏喬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将信将疑的,只好點點頭。

辛海這個人,看起來非常世故,實際上還是個神神叨叨的人。不過在神神叨叨上他倒是從來不會騙人,陸柏喬也不知道怎麽去應對,給了臺階,那只好順着下了。

三天後,陸柏喬拉着三個箱子,走過了兩個街區,總算是到了厲柯嚴的樓底下。房東太太非常氣憤,但還留着起碼的理智,表面上還寬限了他幾天,但背地裏早就和街坊鄰居嚷嚷開了,說他“不知去哪裏賭了嫖了欠下一屁股債,這下得去蹭金主的臭錢了吧”,還有一些其他的話,真是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還好,過了兩個街區,就誰也不認識誰了。他只要認識厲柯嚴就好。

想來厲大魔王也不會主動去結交鄰居,這就更好了。

但是,從巨大的震驚與痛苦中緩和過來的陸柏喬,突然發覺——他似乎是,要和自己的導師同居了。

……

……

……????????

???????!!!!!!!???????

啥啥啥啥啥??????????

陸柏喬這個二愣子終于反應過來了。

他一手拉着箱子,一手用力把自己的下巴擡回去。

“愣着幹嘛呢?樓下又沒有腿長一米八的帥哥!給我麻溜點上來!”厲柯嚴在八樓的窗口用洪亮的嗓音喊着,一點都不怕其他人聽到。他沒有梳往常的大背頭,留海散下來披在額前,頓時年輕了十歲。

帥哥不在樓下,在樓上。

陸柏喬趕緊拉起箱子往電梯裏走。

厲柯嚴在房門口抱着手臂,眼睛迷迷蒙蒙的,還沒睡醒的樣子。陸柏喬一瞬間心都要被軟化了,但突然想到自己身上那三十多萬的債務,頓時又清醒了過來。

“就這麽多?沒被褥什麽的?”厲柯嚴問他。

“沒有。當時租的公寓有被褥沒被套,我自己有帶被套枕套。老師你家有備用的被子嗎?”陸柏喬把箱子搬進厲柯嚴的家裏,熟門熟路。

厲柯嚴有點不爽,但又沒法說他,就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以作回答。

陸柏喬真是覺得自己一分鐘都不會好了。怎麽連他哼一聲都覺得可愛??

不行了不行了。趕緊去做個飯冷靜一下。

“老師你今晚要吃些什麽?難得都放假,我燒一頓好一點的。”陸柏喬把東西搬進房間放好,挽挽袖子走出來問厲柯嚴。

“啊?”厲柯嚴正打游戲呢,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手裏的小兵就死了,氣得他想扔PS手柄,“吃什麽随便,能吃就行。”

“……”

“……”

“……不知道。我說真的。”

“那老師不如和我一起去一趟超市?正好冰箱裏也沒東西了,買一點回來也好。”陸柏喬走過去拿掉了厲柯嚴手裏的游戲手柄。

厲柯嚴突然覺得自己這個徒弟好像膽子有點大。他忍不住橫了對方一眼,但還是無可奈何地站起身來:“你随便買買就好了啊。”

“可是錢不是我出啊。”陸柏喬一臉無辜。

厲柯嚴拿外套的手頓了頓。內心忍不住“咦”了一聲。

咦。

自己這個徒弟,什麽時候也會耍無賴了?厲柯嚴摸摸後腦勺,眨了眨眼,沒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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