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黎音音換了衣服梳了頭,提着包從樓上下來。
呂芳說:“我陪你一起去吧。”
黎音音搖頭:“我OK的,不用了。”
徐廣過去替她拉開門,Net和袁一寰陪着黎音音的前男友坐在門口臺階上。
黎音音上去拉住Net的手,說了幾句什麽,袁一寰也乖乖地撤了。
衆人目送Net載着這兩人駛出小區,大概去附近找個餐廳先吃頓黯然銷魂飯,再幫EX買張回國機票。
呂芳嘆了口氣,轉身去牆角:“馬蕭蕭同學,你可以起來了。”
馬蕭蕭面壁蹲着,一只手畫圈圈,一只手撓牆,滿頭黑線。
“啊哈哈哈哈哈……”Scott坐在餐桌前,捶桌爆笑。
馬蕭蕭:“我覺得好丢人啊啊啊……”
Scott說出“我們的男朋友”時,對方完全傻掉了。
然後兩人摟抱着揚長回屋,放任他石化狀态在門口站了十五分鐘。
然後焦躁地轉了十五分鐘圈。
然後袁一寰帶着Net來了。
誰也不知道Net舌燦蓮花地說了什麽,複雜的地方袁一寰代為翻譯,總之又過了十五分鐘,他抱着Net嚎啕大哭,差點把瘦削的老太太壓倒,Net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皺了皺眉,拍着背像哄小孩一樣把他丢給了袁一寰。
等他哭完,警報解除,可以溝通了。
“這是偏執人格,一開始鑽在牛角尖裏,渾身盔甲,充滿攻擊性,這時候就需要一點刺激,打擊他的三觀,轉移注意力,讓他恐懼!防備!退縮!不敢貿然進攻,陷入迷茫!感到脆弱!再由慈愛的長者給他一劑心靈雞湯,讓他回到現實世界裏,聽得懂人話……”桑妮一拳砸在掌心裏,“完美!”
衆人不由自主地相互一望,七零八落地鼓起掌來。
“謝謝,謝謝……”桑妮微笑鞠躬。
呂芳過去扯馬蕭蕭的衣角,“起來,起來吧。”
馬蕭蕭繼續面壁蹲着,一只手畫圈圈,一只手撓牆,滿頭黑線,“好丢人……”
徐廣面無表情地說:“怎麽就找了個這樣的,可怕。”
呂芳說:“這不是分手了嗎……”
袁一寰在檢查釘死的後門,“芳姐,要不要拆掉?”
桑妮說:“沒事就好,那我們先回去了?”
呂芳去廚房找了螺絲刀給袁一寰,說:“謝謝你們,要是就我們兩個人在家,那要吓死了,只能報警了。你們今天有事嗎,中午我做飯大家吃?”
桑妮說:“不用……”“了”還沒出口,Scott臉上寫着一個巨大的“饞”字,眼巴巴地看着她,于是改口道,“……太麻煩。”
袁一寰說:“來一個搭把手,幫我把住?”
徐廣站着沒動。馬蕭蕭擡頭,看了他一眼,過去幫袁一寰。
袁一寰還是一臉沒睡夠的樣子,說也是昨晚才回來的。馬蕭蕭注意到他沒戴耳釘,只別着銀針。
“Net剛才和他說了什麽?”馬蕭蕭低聲問。
袁一寰專心擰螺絲,“Just it,Net做了很多年社工,最擅長這個。”
“談判專家。”馬蕭蕭感嘆,“你們都比我更像學心理學的……”
“你們剛才和他說了什麽?”袁一寰抿緊嘴唇使勁,把半片鉸鏈搭扣釘進門框裏,估計女孩子力氣小釘不進去,才用鏈子七纏八繞地綁死了門把手。
不問則已,一問馬蕭蕭又是滿頭黑線:“我和Scott……吓唬了他,別提了……好丢人……”
袁一寰眼睛閃了閃,好像憋着笑。
桑妮和未來的經濟學家徐廣同志相談甚歡,“你知道,國內要求國外NGO組織中國分部的負責人必須是黨員……”
Scott插口道:“所以共匪就像魚得到了水一樣。”
“成語學得不錯,美帝。”桑妮不客氣地點點頭。
廚房裏的呂芳和馬蕭蕭在肚子裏爆笑,原來這是情侶之間的愛稱。
“放假前有一個中國學生和我聊起另一個中國典故,”廚房裏已經有香味了,Scott吸了吸鼻子,換英語說道,“治理國家就像是做菜,我想不起來怎麽說……”
衆人一時沉默,袁一寰提着扳手悠悠飄過,“治大國如烹小鮮。”
桑妮鼓掌,目光一下聚焦在他的耳垂上,精光一閃,馬上移開。
整座房子裏的人一齊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馬蕭蕭一菜刀差點切到手。
呂芳:“你小心點。”
馬蕭蕭:“芳姐,我有種奇怪的感覺……”
呂芳:“同類的味道,腐的味道……”
“太棒了,我未來的智囊團一下多了好幾枚PhD。”衆人用果汁幹杯,桑妮歡欣鼓舞地說。
“以後找不到工作就去抱你的大腿。”呂芳誠懇臉。
“前提是我當上了CEO,托大家的福——哦,中餐,太美好了!我們在亞利桑那吃了十天的墨西哥菜……”
徐廣支着頭,問Scott:“你有壓力嗎?”
“壓力?沒有,我們說好了,假如她賺得比我多,我就辭職回家,布置一個花園,在車庫裏做手工……”
“他習慣了,”桑妮說,“他老家左邊鄰居就是,全職爸爸,帶着兩個孩子,右邊鄰居是一對夫夫,兩個五十多歲的男人,一起過了二十年了……”
桑妮沖袁一寰點了點頭。袁一寰報以一笑。在呂芳和馬蕭蕭做飯期間,他一直沒閑着,默默地裝好了後門鉸鏈,加固了晾衣繩,又用一根鐵絲徒手擰成了一個蒸架,呂芳要感動哭了,“Nathan你簡直站在食物鏈的頂端……”
“無論形式如何,共同生活的本質是一樣的,”桑妮摟着沙發靠墊抵住下巴,英語流利,語速很快,“我有個好朋友是gay,和男朋友在一起十一年,已經很疲倦了,有一段時間每天給我打電話,我說你既然每天都不開心,為什麽不分開算了,他說已經沒有辦法分開了,就算沒有結婚證,沒有財産約束,人際關系,生活習慣,一起養了一條狗……沒有辦法分開,一切共同生活的本質……”
“就像我媽和我繼父Leo,她過分神經質,以前折騰我和我爸,再婚後就天天折騰Leo……”Scott無意識地揪着頭發,“但是Leo大概有點受虐傾向,他愛她,真的,已經習慣了被她折磨。有時我甚至覺得我愛異地戀,可以保持新鮮感,不用像他們一樣每天互相折騰……”
桑妮一針見血地說:“不不不,你愛的是我的黑發黑眼,亞洲人模樣,因為一切白種女人都會讓你想起你媽媽,你的童年陰影太深了親愛的……”
呂芳大笑起來:“你們這樣真的很棒,打算結婚嗎?”
“我正在申請你們學校的MA track,如果順利的話,過來以後結婚……”
馬蕭蕭靠在廚房門口,邊聽邊笑。徐廣在廚房裏洗碗。馬蕭蕭聽到水聲停了,過去幫他把碗碟一個一個擦幹,放進櫃子裏。徐廣洗了手,卻自顧自倒了一杯水喝,靠在案板前不動。馬蕭蕭看看外面,袁一寰坐在沙發扶手上聽大家聊天,心裏有了點數,過去問他:“今天東校區附近的……超市開不開門?”
徐廣說:“開的,我載你去?”
馬蕭蕭說:“你沒事的話。”
徐廣笑:“那天我師妹說,要做一個調查,留學生之間的搭車社交。”
馬蕭蕭咕哝:“我願意做樣本。”
“桑妮果然很有個性。”馬蕭蕭在副駕上感嘆。
“只有Scott吃得消。”徐廣把着方向盤,迅速地一攤手。
“異地戀感覺怎麽樣?”馬蕭蕭鼓起勇氣問。
徐廣揚眉,一臉“女生又和你八卦了”,說:“我贊同Scott的說法,”換了英語,“有助于保持新鮮感,距離總是讓親密關系……不那麽像親密關系。”
“那麽,你的感覺?”馬蕭蕭看着反光鏡。
“到目前都很好。”
恐怕沒有那麽簡單。馬蕭蕭想。剛才上桌,本來自己想挨着Scott坐,見徐廣過來,便讓他坐了,自己坐他下手,省得他不待見袁一寰。Scott沒看清,順手想搭肩膀,一見是徐廣,迅速地把手收回去了。
像是某種親密恐懼……同性的,異性的……但他搭過我的肩膀……不知道他和別人相處是什麽樣的……
“你覺得我是個難以相處的人嗎?”徐廣突然用英語問。
馬蕭蕭一怔,他又重複了一遍。馬蕭蕭說:“當然不,我覺得你很擅長交際,比我擅長得多,只是……人不必永遠都是焦點,放輕松就好。”有些話果然用英語不那麽尴尬。
車子駛入了校區,徐廣一言不發,在轉盤兜了一圈,停在了大教堂後面,學生中心的停車場。
馬蕭蕭吓了一跳,“做啥?”
徐廣熄了車子的火,單手把着方向盤,微微皺眉:“我想和你解釋一下,我……并不是因為袁一寰。”
馬蕭蕭安撫地道:“我懂。”
徐廣搖頭:“不,你不懂。”
馬蕭蕭看着他:“你可以直接說的,沒有關系。”
徐廣說:“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想說別人的壞話,但是,黎音音不是個簡單的女孩子,她現在在國內有一個男朋友,我有同學認識,她一直隐瞞着,我不知道為什麽。如果我不知道她有男朋友的話,在佛羅裏達可能就……呂芳對我态度不大好,你也看見了,或許是黎音音對她說了什麽,她反而覺得是我在接近黎音音……”
馬蕭蕭稍微消化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試探地問:“是不是你想太多了?”
徐廣笑了笑:“你真可愛。”
馬蕭蕭無奈:“不要說我可愛。”
徐廣說:“大家出來還是要好好學習,多發paper,不要糾結這些事。你導師說得對,出國以後要和訪學圈保持距離。”
馬蕭蕭心想,你自己知道就好啊啊啊。
徐廣又說:“呂芳離過婚,她讀博出國的錢是前夫出的,你知道嗎?”
馬蕭蕭吓了一跳:“不知道。”
正值整點,大教堂的鐘叮叮當當敲響了,兩人沉默相對,坐在車裏聽。馬蕭蕭想起他第一天到學校,徐廣帶他坐校車,看大教堂,看草坪上的塑像,那時候一切都陌生,新鮮,平易。
徐廣呼出一口氣,發動車子,說:“走吧,每個人都有秘密,你是個好孩子,知道太多不幸福。”
我也有秘密。馬蕭蕭看着他,在心裏默默地說。
我和袁一寰是一樣的,你知道了,會有什麽反應呢。
你又有什麽樣的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