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馬蕭蕭呢?”徐廣又問了一遍。

袁一寰說:“在家裏。”

所有人:“……”

徐廣看着他:“昨晚呢?”

袁一寰說:“在我家。”

所有人:“……”

我會結束它……我想到這裏來上大學,和我父親換回來,回到原來的軌道上去,不不,我還根本沒有上軌道……你不用擔心這個,或許你更擔心我父親?

你父親是成年人,你還在探索,而他可能已經改變……保護性隔離……你可以有更多的選擇……我們什麽也做不了,什麽也不做……

馬蕭蕭嘆了口氣,從書包裏翻出便箋紙,寫了自己的電郵,推到Tony面前,“這幾天我會在外面住,等你回家以後,我和蔣先生商量,我搬出去住。這和你們無關,是我自己的問題。我會保守秘密,除非你們想尋求幫助,你,你父親,任何情況,任何時間,聯系我。”

“你是個好人。”Tony用指甲邊緣夾着便簽紙,用力,留下幾個月牙印子,擡眼時卻仿佛換了一副神情,帶着一點狡黠的玩味,“Dr. Ma?你是博士,這麽年輕?”

為什麽這種時候我被發卡了啊。馬蕭蕭默默地在心裏咆哮。“Ph.D. candidate,不是博士。謝謝你。”

Tony坐着不動,靜靜地看着他收好紙筆,背上包,才用拇指向窗外比劃了一下,“鄰居,你的朋友?”

“我會保密。我有我的理由。”

Tony看着他,眼神閃爍了一下,“我相信你。”

馬蕭蕭出門,看見五個人團團圍着一個雪人杵在門口的雪地裏,吓了一跳。

徐廣問:“你去哪?”

馬蕭蕭:“實驗室。”

所有人:“……”

袁一寰:“那走吧。”

馬蕭蕭:“哦。”

所有人:“……”

徐廣說:“我載你。”

所有人:“……”

黎音音一臉“直男不解風情”。Scott頭上大寫加粗的“WTF”。呂芳搖搖頭,拿着簸箕去鏟松鼠丢下的花生殼。

馬蕭蕭一根弦陡然松了下來,踩進雪地裏,有點天旋地轉,感覺血直沖上腦袋裏,又被冷氣壓住了,點點頭,一下說不出話來。

徐廣看看他手裏的袋子,“這拿的什麽?”

馬蕭蕭呼了口氣:“幾件衣服。”

徐廣皺眉,看了看袁一寰,什麽也沒說,做個手勢,示意往停車位走。

黎音音和Scott面無表情,不約而同地默默擡手捂嘴。馬蕭蕭有點倒過勁來了,好像哪裏不太對,心想只能回頭再解釋,此地不宜久留,于是破罐子破摔地地對袁一寰說:“那走吧。”

袁一寰:“哦。”

徐廣猛地回頭,當胸推了他一把。

袁一寰反應快,側身往後一讓,蹭着雪人的胡蘿蔔鼻子,骨碌碌滾落在腳下的雪堆裏。

嘩地一聲,黎音音驚叫,徐廣一把把雪人腦袋推掉了半個,甩手走了。

馬蕭蕭費勁地彎腰,穿多了,背後的包又沉,抓把雪,捏了個雪球,揚手往前扔,打在徐廣後背上。

徐廣不理他,頭也不回,一腳深一腳淺,往大教堂前面的校車站走。

他丢下身後驚呆的衆人,自顧自地去熱車,掃雪。馬蕭蕭顧不得解釋,追上去鑽進車裏,他看也不看。馬蕭蕭在後座緊了緊安全帶,心驚膽戰地看着後視鏡,不敢說話,只怕他來個雪地飙車急剎發洩心中不滿。然而徐廣一路開得穩穩當當,眉頭深蹙,一言不發,最後停在了大教堂後面,那天他們聽到鐘聲的地方。

馬蕭蕭喘氣,又捏了個雪球丢他,一下打中他後腦勺。路過的小女生捂着嘴笑。徐廣掀掉羽絨服帽子,回頭怒目。

馬蕭蕭爆發:“老子日你媽批!”

徐廣:“……”

馬蕭蕭環視四周,确認附近沒有東方面孔:“你龜兒腦子進水老?是不是走草?媽勒批有話不曉得說?”

徐廣:“你講普通話行不行?”

馬蕭蕭:“……”

馬蕭蕭調整了一下情緒,翻譯道:“好好的,發什麽脾氣?”

徐廣說:“我沒有發脾氣。”

馬蕭蕭說:“沒發脾氣,你推Nathan幹什麽?”

徐廣說:“你知道他是什麽人,你就跑去住他家?”

馬蕭蕭說:“他是什麽人?”

徐廣無語望天,擡手掀起帽子,又要走。

馬蕭蕭一聲暴喝:“等到!”

徐廣回頭:“什麽到?”

馬蕭蕭:“……”

馬蕭蕭說:“你站這裏說清楚,今天不說清楚不要走。”

兩個人就在廣場上面面相觑,呵出陣陣白霧。馬蕭蕭的手指在手套裏不自覺地往掌心縮,寒意順着腿往上爬。徐廣投降,說:“這麽冷,不要站這裏。”

馬蕭蕭再次環視四周。

他突然發現。

大教堂的門打開了。

馬蕭蕭從前排椅背上抽出聖經,翻了翻。

徐廣到聖壇前逛了一圈,坐在他旁邊,摘下手套。

大朵的香水百合在管風琴演奏臺前綻開,巨大的音管包着雕花銅片,和漢白玉聖女像一起鑲嵌在立柱的弧線之間。

Listening to the heart of God.

馬蕭蕭安靜地望向穹頂,他們坐在角落裏,空調的暖風若有若無,玫瑰窗和十字架遠遠的,裹着模糊的光暈。

“我第一次進來。”馬蕭蕭咕哝道。

“達村最高的建築,八十年。”徐廣環視周圍,空無一人。剛剛進來的時候,還有穿白袍的工作人員在陳列室附近晃蕩。

“你好點了嗎?”

“好多了,謝謝。”徐廣把手肘支在張開的膝蓋上。

“可以告訴我你的想法嗎?”馬蕭蕭握緊聖經,換了英語。

“現在的?”

“現在,剛才,随便什麽時候,你感到難以控制……情緒的時候。”

徐廣不答。

“你覺得他可能欺騙,或者傷害我?我指的是Nathan?”

徐廣說:“你太容易相信別人。”

“如果你說的是我去他家住這件事……這個不是他的原因,有點複雜,一時說不清,總之,并不是Nathan邀請我去他那裏,是我自己遇到了一點麻煩,需要他的幫助。”馬蕭蕭十分頭大,“如果你不信任他,我想知道為什麽。”

“你看見了,”徐廣打斷他,“我知道你為什麽跑出去住,他兒子來了,你看見了。”

馬蕭蕭心裏咯噔一下,“你知道?”

徐廣暴躁地從他手裏奪過聖經,“我寧願相信是我弄錯了,我看見過,有一次,他們在車裏……接吻,和他的兒子……我寧願相信是我看錯了。”

徐廣閉眼,像基督徒一樣劃了個十字。

“我和那男孩談了,情況也許沒有那麽糟。”馬蕭蕭試圖安撫他,徐廣臉色平靜,只有下唇在微微發抖。

“你看起來年紀小,我曾經很擔心,不知道怎麽提醒你。這種事很隐蔽,比你想象的要可怕。”

“你不喜歡Nathan,是同樣的原因嗎?”馬蕭蕭從他手裏取回聖經,放回前排椅背的木槽裏。

“現在已經好多了……我可以接受,但是,他看起來也不簡單,你不應該過分相信。”徐廣偏頭向着他,目光卻聚焦在別處。

馬蕭蕭努力深呼吸,沒有霧氣。外面白雪青山蒼蒼茫茫,大教堂堅硬的石頭殼裏面卻藏着一顆心……花朵,雕塑,彩色玻璃,柔光,音樂,詩歌,上帝的心……美麗,複雜,矯飾,猜不透,我們的心……

“現在好多了,那麽過去呢,過去是什麽樣的?”

“你想知道嗎?”徐廣竟然笑了起來,“職業病?”

“如果你願意,我提供咨詢。”馬蕭蕭認真地說。

“我聽說熟人不可以做……”徐廣神經質地聳了聳肩,“開個玩笑。我遇見過這種人,小時候,在英國,我父母給我找的家教。”

馬蕭蕭明白了,靜靜地等他說下去。

“後來他們費了很大力氣,提前申請結束駐外,帶我回國,就是這個原因。我記得不大清楚,應該不太嚴重,但我回國前後都看過醫生。”

“後來……現在,你覺得這件事對你還有什麽樣的影響?”馬蕭蕭發現徐廣試探地看着他。

“我不喜歡和人有身體接觸,尤其是同性,”徐廣出乎意料地幹脆,仿佛說出來輕松了很多,“會不舒服,生理上的,緊張,吐……小時候,很長一段時間。不過現在好多了,我可以touch你,沒問題。其實,我也知道我為什麽不喜歡袁一寰,”徐廣頓了頓,“因為他戴耳釘。我記得不大清楚,但我記得耳釘,Jason……那個家教……也戴耳釘。”

馬蕭蕭不說話,伸手,搭在他肩膀上。

徐廣笑了笑,伸手回搭,“你看,OK的。”

馬蕭蕭說:“如果換成Nathan呢?”

徐廣似乎在羽絨服下抖了抖。

馬蕭蕭說:“如果換成Nathan,不戴耳釘?”

徐廣:“……”

徐廣想了想,才慢慢地說:“如果我不知道他是同性戀,可能就沒事。這是心理障礙,我自己懂的。”

馬蕭蕭握住他的手臂,“如果我也是呢?”

管風琴嗡然響起,哨管清越,簧管低沉,拖得長長的,交相呼應,如頭頂的雲翳來了又去。不知什麽時候,穿着白袍的樂師已經繞過聖壇,坐在鍵盤前,花朵和音栓層層包圍着他,大教堂包圍着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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