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黃泉引路

林子正中心是一大片空地,四周的樹拉出黑紅的幡,拴在正中心一株巨大的大榕樹上。這樹一反南面樹冠茂盛的常理,反而是背陰的北面樹冠長得更為茂盛。

更詭異的是,這樹不是圓柱形,倒有些像棺椁的形狀。

大榕樹兩側立着兩排長鼓,一群男男女女正圍着火堆站在樹前跳着奇特的舞蹈,一節結束之後,朝着巨大榕樹虔誠的伏地跪拜。

這群人男女俱是黑衣,滾着五彩的寬邊。女子還戴着五彩寬邊頭飾,耳環亦是誇張的成串五彩辮。

“看着像是少數族裔。”簡明庶在心中暗暗思慮。

族長模樣的人背對着簡明庶的方向,像是看着縮在地上的一個人。

簡明庶赫然發現,他的右側後頸上繪制着一個五道輪回往生紋樣——

五道輪回是天地人合一,在天道、天人道、地獄道、餓鬼道和畜生道輪回往生,打上此烙印,無論樣貌如何改變、甚至輪回至餓鬼道、畜生道,亦忘不掉前塵、洗不脫罪孽,生生世世都要為自己所作所為忏悔。

他心中驚奇,這人是得罪了何方高人,竟然被下了惡詛。

“大膽!”

一聲喝令,引得簡明庶探頭看了一眼。

族長的左手忽然伸長,推了一把他眼前的人。那人被摔在篝火前面的空地上,迅速前撲,抱住了族長的大腿。

這是個面目還有些稚嫩的少年。簡明庶這下看清楚了,被抓住的,果然是長樂。

繭世界裏,簡明庶向來會安排一兩個助手探查信息、幫助破局,換個時興的說法就是“托”,雖然長樂在家書中,一直堅稱自己是“重症監護室醫師”。

白無常見着長樂抱大腿,無語道:“……我想告辭。”

簡明庶一本正經:“他是在摸妖骨。”

白無常:“我看你也挺鬼話連篇的哈。”

簡明庶:“……”

族長的左手忽然化作一斬刀刃,正朝着長樂刺去。

不好。長樂有危險。

簡明庶毫不猶豫,立即摸了桃符朝着族長背後砸去。不知這族長是個什麽妖物,桃符觸到他的瞬間,立刻化了灰。

“啊,我的百年老桃符……”簡明庶心中辣辣的疼。

“讓你一心想着護犢子,該!”白無常翻了翻眼睛。

桃符擊中族長,引得他冷冷回頭。原本跪拜的族人全部呆然立在原地,像一尊尊詭異的石像,以同一個角度看了過來。

整齊得像被控制住了一樣。

簡明庶在心中權衡片刻,對方人多,當務之急還是要引開他們,免得長樂有難。他一拍身後站着的大姐,撈上白無常就往冷杉林外跑去。

一路上的爛肉狗血棍砸的噼裏啪啦滿地都是,簡明庶聽着身後追着的腳步聲,一刻也不敢停。

“明庶庶……”

簡明庶給了他一個“沒大沒小”的眼神。

雖然他看起來就二十出頭,但如果按輩分,閻王爺尊稱一聲“明叔叔”,怕還是喊低了輩分。

白無常立即改口:“明叔叔,你不是役百鬼,禦萬靈,召群仙[1],牛的不要不要的麽?老逃不是個事兒啊。”

“你也知道那是靈、鬼、仙。”

簡明庶掃了白無常一眼,腳上大步子片刻沒停:“這後面是人,你以為玩游戲開無雙啊。”

雪地不比旱地,深陷進積雪後,簡明庶的褲腳上沾着的積雪越來越厚,限制了他的速度。

狂雪的天暗沉,能見度并不算高。簡明庶只依稀能看到極遠的地方仿佛有一片村寨。

眼見着遠處的那點星火逐步放大,一只冰冷的手拉住了他的左臂。

簡明庶将挾着的白無常往前一丢,迅速回身,邁開長腿就是一腳。來人被他踹出幾米遠,大頭朝下,栽在雪地裏。

他剛要回身,另一只胳膊卻被人一擰。

簡明庶就勢一甩胳膊,掙開束縛。

來人蠟黃瘦削,是個幹瘦的老頭。他的黑色瞳孔散的極大,嘴唇是烏紫的顏色,一張口,居然吐出了冰涼的信。

這是剛剛那個帶着往生詛的族長。

說好的建國後不許成精的呢!

簡明庶一腳踹在他側腹,這人有如石像一般紋絲不動。後續的族人陸續跟了上來,不消多時就将簡明庶圍了個水洩不通。

族人的面色木然,雙目渙散,以詭異的姿勢往前挪着。

簡明庶踹那人不成,反而被擰住,族長的手如鉗子一般卡上了簡明庶的脖頸。

他的手如玄鐵枷鎖,越掐越緊。越是掙紮,窒息感反而來的越發強烈。

簡明庶計上心頭,放棄掙紮,由着他卡住脖子輕輕向上提起。

他的脫力鼓舞了那個不知是何生物的族長,他吐着烏紫色的信子,單手将簡明庶舉起,瞬間狂笑起來。

族長的左手瞬間纏繞伸長,化作一斬鐵刀。寒刃在霜天之下閃着淩冽的光芒。

一張死白的臉吊着長舌頭出現在簡明庶旁邊。

白無常現出原形,拖着長舌頭,威吓般地翻着白眼。

族長不為所動,一刀刺向白無常,戳散了他凝起來的氣。

他示威般地朝白無常張口,發出了嘶啞的嚎叫。

狂風輕揚起簡明庶的烏黑發絲,遮住了他的眉眼和情緒。

他看起來像睡着了一般平靜,唇角甚至還留着些似笑非笑的弧度。

族長洋洋得意,揚起鐵刀就朝着簡明庶脖頸劈下。

一道燃着綠火的弓箭射中了他變成鐵刀的胳膊,瞬間點燃了他的整個小臂。然而,這箭只拖延了一秒他的動作,卻沒能阻攔他劈下來的路徑。

族長志在必得,他絲毫沒注意到,簡明庶的嘴角勾起了一個勝券在握的笑。

“太帝陽元,四羅幽關,千妖萬毒,敢當吾前!”[2]

天搖地動。

以簡明庶為中心,一陣氣波震懾開去,直至遠山。

族長被震得手腳一軟,他臉上還挂着得意洋洋的笑容,身子卻從腳開始,逐漸化作飛灰。

“卧槽,我真以為你挂了呢!”

他輕瞟了白無常一眼,泛起一個笑容:“我是誰。”

簡明庶的個頭比族長高,剛才,他輕輕踮腳,又佯做頹然脫力,悄悄在白大褂左邊兜摸到一只判靈筆,心中默念太帝揮神內咒。

這咒能神兵見衛,萬鬼受事,千妖死伏。

換句話說,這咒就是心咒界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族長的靈氣,打着胡旋被收入判靈筆中。方圓百步之內的族人受着氣波沖擊,原地愣了片刻。

簡明庶終于落地。

靈氣上升、血魄下沉,數道黑氣向簡明庶襲去,悄悄爬入他白大褂的左側口袋。

周圍的人見着這些血魄化作的黑氣,不知道是什麽邪門東西,惟恐避之不及。

這些黑氣,在白無常看來,簡直是一塊一塊的金子,排着隊跳進了簡明庶的口袋。

再苦算個錘子,金子才最重要。何況,這還是30倍價格的“金子”。

簡明庶剛收好判靈筆,圍攏他的族人忽然驚慌起來,四散逃去。

知道怕就好。

他開心地彈了彈衣領,忽然發現了族人作鳥獸散的原因——

方才他的判靈筆威力比想象中強,直接震懾到了遠處的雪山,現在山頭的狂雪如萬馬奔騰、呼嘯而下。

“明叔叔!雪崩啦!”人群之外的白無常以為他沒發現,趕緊大聲提醒。

簡明庶這下也來不及找剛才跟着的大姐,薅起白無常就朝着對面半山腰跑去。

他恨不得一步千裏,一口氣跑上了半山腰。

地動山搖之間,狂雪潰塌在山腳下。

暫時脫險,白無常幽幽來了一句:“明叔叔,挑戰者要是死在雪崩裏,這算你的還是算主神的。”

簡明庶:“……”

白無常幽幽地來了一句:“怪不得說你是重度翻車愛好者。”

簡明庶當即舉起桃符,假裝要拍,将白無常吓得動力加速度,一溜煙往半山腰跑去。

半山腰上勉強有一小片空地,一棟二層小木屋散發着暖暖的火光,頂上飄着袅袅炊煙。

那間小屋像預知了他的到來一般,吱呀打開了門。

一位黑衣滾彩邊的女子閃身出來,朝他招了招手。深怕他看不清楚,又踮起腳尖,大幅地擺了擺手臂,招呼簡明庶過來。

“天冷,進來喝口蘿蔔湯暖暖。”

簡明庶瞥了她一眼。雪原木屋,獨獨一棟,說她不是NPC都沒人信。

虛虛掩着的木門中撲出細微的熱氣,簡明庶率先走入門後的暖和熱浪之中。

屋內末端是廚房,土竈裏燃着明火,火上吊着一口鐵吊鍋,正咕咕嘟嘟不知煮着什麽。

一層不大,除開爐竈之外只能放下一張木制長桌,沿着兩邊的牆勉強擺下了兩列長凳。右邊長凳上一溜坐着一個壯漢、一個劉前、一位老婆婆和一個爆炸卷發老阿姨,左側則獨獨坐了一個圓圓臉小姑娘,和……長樂。

臭小子,跑得倒是挺快。簡明庶瞥了長樂一眼,二人佯裝互不認識。

除開領他進門的人和長樂,一共五人。

白無常越過門打量了一番,又退了回去,約莫是要準備以化身示人[3]。

大辮子小姑娘見着簡明庶進屋,慌慌張張往裏挪了兩個人的位置,有些羞澀地一笑:“你坐吧。”

“我叫簡明庶,‘明庶起祥春’的明庶,三月東風的意思。”

屋中的暖光傾瀉在他微瀾的發絲上,給曼妙的發絲弧度描上一層好看的金光。

和暖的氛圍和他溫和的眉眼相輔相成,更顯得他眼波流轉。淺棕色的眸子,就像籠了金秋的水霧般溫柔。

只是,他稍稍挑起的眼尾,和惹眼的柔軟紅唇,卻有些灼人心思的招搖,就像春風中搖蕩的柳枝兒。

這句聽起來平平無奇的自我介紹,搭上這張動人的臉,再有溫和嗓音加持,瞬間讓大辮子小姑娘紅了臉蛋。

簡明庶對于姑娘羞澀的變化,無知無覺。他以手撐着下巴,懶洋洋地坐着,眼神随意地打量着桌上的人。

“長樂。”

“劉若男。”大辮子姑娘紅着臉答道。

“劉中。”那壯漢介紹自己,指了指旁邊坐着的老頭老太太:“這是劉前和于英。旁邊的大姐姓朱。”

簡明庶點了點頭。

“我們都是素秋救進來的。這裏可真冷啊!我睡得好好的,不知怎麽就來了這裏。這是夢麽?”劉若男問。

素秋,大概就是引簡明庶進門的白淨女子的名字。她此刻正站在吊鍋前,一味關心自己的湯。

“這當然不是夢。”白無常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衆人正在疑惑,白無常謝必安輕輕閃身進來。他換了白無常祖傳大白袍子,高高的白帽上寫着“見吾生財”。十六七歲的樣子配上這件制服,有種奇怪的偷穿大人衣服的感覺。

這身打扮無疑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簡明庶右手扶額,不忍直視——這貨又搞得這麽誇張。

白無常清了清嗓子:“歡迎來到繭世界。我是白無常,你們的黃、泉、引、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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