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判靈筆
伍舒揚聽見林中血嬰鬼怪的動靜的時候,遠遠地就見着了一朵流光溢彩的元神。
二人對視之時,對方眸中柔和如春風般的神韻,讓他隐約想起了以前的故人。原本因為這人私自搜集血魄泛起的怒火,瞬間被這雙眼波流轉的眉眼澆熄。
伍舒揚灰色的眸子落在了簡明庶左臂之上,閃過一絲遲疑和震驚。
他認得胳膊上的紋樣,這是酆都獄業火燎痕。
這雙眼睛和這朵元神,他是認識的。但這燎痕,卻讓人費解。
幾項紛雜的線索疊在一起——眼前這個人,究竟是誰?
他心裏有個答案的疑影,可這個疑影的希望太過于渺茫,讓他不敢下定論。
伍舒揚迅速松了簡明庶。地上瑩綠的火勢逐漸小了,只留下幾堆小小的火簇。
簡明庶揉着被他扼疼的手腕,擰了眉頭:“你是誰?”
黑口罩男人絲毫沒有回答的意思,他冰冷的灰眸瞥了簡明庶一眼,利索地脫下自己的外套,扔了簡明庶滿頭。
“??”簡明庶将風衣從頭上拉了下來,一頭霧水。
黑衣男子挪了目光。他一語未發,頭也不回地轉身走進了風雪之中。
“哎……”
簡明庶想喊住他。對方毫無觸動,修長的身影片刻間消弭在了雪夜林中。
“現在的小朋友真是,勁兒勁兒的。”
簡明庶有些不解地看着手上的黑風衣,心想道。
他低頭看了看手中這件風衣,和預想中不同,這件衣服不帶有任何體溫,甚至比狂風暴雪都要冰冷。
方才一心在壓制血嬰身上還不覺得,現下在寒風中立了片刻,簡明庶只覺渾身雞皮疙瘩都要凍起來了,尤其是他的一側袖子還被血嬰在混亂中扯掉了。
他的傷口片刻已經凍成了血渣,而左手背上,不知何時沾上了些黑紫色的血。
簡明庶擡手用力搓了搓,這血如同标記一般怎麽都擦拭不掉。
他低聲罵了一句,三下五除二将黑風衣套上,彎腰摸着地上白大褂裏的法器——
照邪鏡、桃符、石敢當、紅紙傘、鎖靈囊、混元萬神印……
簡明庶四下又摸了摸,确認兜裏已經空了。
判靈筆呢?!
難道是……簡明庶想起來剛才阻止他收集血魄、不由分說就扼手腕質問、莫名其妙丢了衣服又消失在風雪中的人。
是他麽?
簡明庶在地上仔仔細細找了三遍,實在是沒半點判靈筆的影子,這才臭着臉回了木屋。
他進屋的時候,白無常揉了揉眼睛,确認了一遍他披着的衣服:“憑空化物?”
簡明庶心不在焉:“我筆丢了。”
白無常的眼珠哐當驚出來一顆,順着木桌滾到了劉前于英面前。劉前于英龇牙瞪眼地看着白無常一把撲住蹦蹦跳跳的眼珠子,按回了自己的眼眶。
他轉了轉自己的功德眼,确認道:“判靈筆?那個傳說中的千年神器判靈筆?”
簡明庶重重坐下,點了點頭。
判靈筆實為一品靈器,雖然簡明庶沒事兒老拿他來畫畫寫字兒,絲毫不當回事兒。
這筆曾經伏萬鬼降千妖述百魔。最早是隸屬于東周淮安王簡青陽,後歷經曹丕、祖沖之、劉義慶、葛洪、蒲松齡[1]等人,助他們降妖伏魔、著志怪之書。簡明庶的這支,正是他義父鲲鵬所贈[2]。
判靈筆認主人,即使被什麽別的人拿去,也沒法用。才收入筆裏的老妖怪,除了簡明庶,這世上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将他放出來。
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白無常倒是沒心沒肺,當即松了口氣:“太好了,這邊的雪山頭保住了。”
簡明庶:“??”
屋裏坐着的劉中則更關心血嬰的問題:“邪門東西……不會來了吧?”
簡明庶擡手,将手背上的紫黑血跡亮給衆人看:“難說。我被打了标記。”
劉中立即一副避瘟神的嫌棄表情,瞬間往遠處挪了挪。
衆人沉默了會兒,吊鍋裏的湯像是終于煮開了,素秋麻溜給每人分了一碗熱湯,連白無常都有一碗,當然,他碰都沒碰。
簡明庶以勺舀着手中的蘿蔔湯,只覺得這碗中之物絲毫不像蘿蔔,倒有幾分像……
“你這豬蹄湯吧?”
他還沒開口,劉中就問了出來。
“這是蘿蔔湯。”素秋将最後一碗分給了自己,示範般地立即喝了一口。
簡明庶有些懷疑地看了她一眼,這質地全然不像蘿蔔,甚至不像植物。硬要說像什麽的話,豬蹄還有些貼近,只是比豬蹄白嫩許多。
簡明庶将勺子在裏面轉了轉,居然撈出了一個指頭豆一樣的東西。他不動聲色,輕輕将指頭豆舀起來看了一眼,這大小,要麽是雞指頭尖,要麽……
他想起了方才繞着屋子亂爬的血嬰。
簡明庶半分想吃的心思都沒了,只端着鐵碗權當暖手。
他一面在腦中理着進繭世界以來的線索,下意識地用指尖有節律地輕點着手中的碗。
看來這個女大學生做出來的裏世界是一個邊陲村莊。這村子有神樹崇拜和巫祝之術,簡明庶有些慶幸這個繭算是個低魔世界——有次他進了一個七歲小女孩的繭,居然是斯巴達鬥獸加黑魔法的高魔世界,那次不僅震碎三觀,更是險些将他的小命都折騰沒了。
和那種奇葩繭世界比起來,眼下的一切相對都比較“合理”。唯二的疑問點可能在今晚村民圍着祭拜的大榕樹以及帶着往生詛的族長身上。
“素秋,你們樹林中挂着的狗血棒和鐵刀,是什麽習俗?”簡明庶理完思路,開口問道。
“那是奧馬,也就是你們說的天神,她教給我們的法子,叫‘斷路’。将塗了狗血的長刀木棍挂在林中,若有鬼魂通過,就會落下砸中惡鬼。”
白無常一臉恍然大悟,難怪他走到那裏刀棍就砸到哪裏。原來不是錯覺,他的的确确被針對了。
簡明庶點頭:“村子裏的祭祀就是冷杉林中大榕樹那個麽?”
“不錯,那是我們的奧馬神樹。每年的這個時候,是我們的齋月,齋月末頭,就是阿瑪施祭祀的時節。”素秋說道,“我們是葉尼族的一支。很久以前,我們的先人和鬼是居住在一起的。先人因此不斷被鬼騷擾,嬰孩也被掠奪。”
“先人不住向天神乞求,天神讓自己的女兒化身奧馬。奧馬将火神、瘟神都驅趕出去,化作神樹落于寨中守護平安,又教了先人斷路的法子,我們這才安定下來。”
“為表謝意,我族年年都有阿瑪施祭祀。立龍門、點神燭、送祟筝、鳴六律、燃祭鍋,這些都做完之後,所有人都得躲寨,那就是奧馬娘娘要下凡來了。”
聽着頗有些複雜。
第一日舞蹈……想必今晚和白面大姐一起看的那場詭異的舞蹈就是首日的祭禮。
簡明庶集中注意力聽着,盡力記下每一個細節。
“神樹祭禮,一定要完成。”
素秋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麽一句,回身拿起了廚房的筷子簍,用力搖了搖,放在桌子中央:“來抽簽。”
煤油燈晦暗,将素秋的表情照得古怪。
除了一臉僵硬的白面大姐以外,衆人面面相觑,遲疑着不知該作何舉動。
見衆人不為所動,簡明庶率先抽了一根木筷。
大眼一看,這就是根普通的烏木筷子,用的年頭久了,末端還有些發潮。簡明庶将筷子在指間轉了一周,在末端發現了一個小小的“八三”。
簡明庶擡頭,問素秋:“筷上寫着‘八三’。”
“八三,鳴六律。”素秋奇怪地來了這麽一句。
鳴六律……似乎是神樹祭禮中的一環。簡明庶這麽想着,看來這數字簽就是此次繭世界的任務。
他随意以右手推了推桌上的筷子簍,催促道:“這是任務,都抽。”
經過方才獨擋一面戰血嬰的事情,簡明庶說話帶着一種天然的權威。就連初見時一臉不耐煩的劉中,此刻也是一臉畢恭畢敬。
大辮子姑娘劉若男爽利地抽了一根,劉中次之,其餘人也依次抽了筷子,素秋也給予了解釋。只有白面大姐一人像是神游一般,只戳在凳子上,全然沒有抽簽的意思。
簡明庶狐疑地瞟了白面大姐一眼,隐忍未發。
他按照剛才素秋介紹的順序,将衆人的數字在心中理了理:
劉中,抽得六六,立龍門。
劉若男,抽得四七,點神燭。
于英,抽得七八,送祟筝。
簡明庶,抽得八三,鳴六律。
劉前,抽得六三,燃祭鍋。
最奇怪就是朱大姐,她抽了三四,素秋卻一語未發,沒有提具體儀式。
簡明庶佯做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長樂抽的簽,筷子末端全無數字。他小小地松了口氣,看來主神沒注意到這個小朋友悄悄溜了進來。
簡明庶将這些數組在心中不住思索,看起來似乎毫無聯系。如果按照兩位數來讀,這些數字有雙有單。如果拆分為兩個單數,這些數字最小為三最大為七,沒有一個大于八。
這些數字有什麽寓意?
簡明庶嘗試着往梅花易數和九曜命數上對,但都有些說不通。
“媽的!什麽破玩意兒。”劉中看着手中的筷子,罵了一句。
朱大姐梗着脖子環視了一圈:“沒給我分任務,是不是我就待着就行?”
簡明庶擡眼看了看朱大姐,發現她坐着的位置和白面大姐換了——所有人中,現在是她距離木門最近,最方便在危險時機關上木門。
“沒任務,你多少幫點忙!”劉中對朱大姐嚷嚷道。
“呵。不去。”朱大姐翻了個白眼,右手支住脖子,“沒我的事兒,我上趕着去送死啊。”
劉中冷笑一聲,低聲罵道:“自私自利。”
朱大姐立即瞪眼叉腰:“你說誰呢!”
“誰急說的就是誰。”
兩個人都蹭蹭站了起來,嘴裏罵着,手上也開始閑不住地推搡。劉若男一臉焦急,勸勸這個又拉拉那個,然而絲毫不起效果。
“都閉嘴!”
簡明庶抱着手臂靠坐着,油燈将他一半的輪廓拉進深邃的影裏。
繭世界裏很多事情,他的确看不過眼。但看得多了,實在是懶得一個一個說教。
沒那閑心,更沒那興趣。
他停了會兒,沒多言語,陰郁的氣壓有如黑雲,低低地壓在衆人頭上。
氛圍壓抑得無人敢再造次。
木屋裏的人頭一次發現,這個外表看起來清雅溫和的年輕人,還有如此之強的壓迫力。
什麽看起來像溫室裏的花朵,不存在的。
溫室裏的毒玫瑰,才算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