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照邪鏡
簡明庶發話,劉中憋着氣,但也不再多說。朱大姐刻薄地翻了他一眼,重重地坐回凳子上。
兩個人消停以後,簡明庶仍在思索每個人抽到的奇怪數字。
他将各人的二位數字和職責盡數記住,信手将筷子擲進了筷子簍裏。
“明日立龍門。”素秋說。
簡明庶順着問:“素秋,你們立龍門,是怎麽立?”
“右邊山林裏砍樹,搬到祭壇前立住,一共立三道龍門。”
“是豎着立還是斜着搭成三角?”簡明庶在桌上比着不同的立法,和她确認着細節。
“豎着立。”素秋說。
“我們那兒也有這個做法。”對面的劉中忽然插言進來,“蓋房子之前,砍了樹扛到地基前立住,站得穩就是‘勝立’,這房子就能蓋的平安。”
聽他介紹,簡明庶随口問道:“你進來之前,是做這個的?”
劉中憨厚一笑:“那是以前,最近好久沒接到活了。”
素秋将各人的筷子盡數收好放回廚房,轉身就上樓了。
簡明庶見着她黑底花草彩紋的鞋子一轉,消失在木梯的最後一級,這才對衆人說:“明天去看祭禮。現在去休息吧。晚上不要亂跑。”
簡明庶下令休息後,将口袋中的石敢當摸了出來,抵在木門上。
“有這個,估計能睡個安穩覺。”
劉中一直盯着他放石敢當的動作,甚至簡明庶放完石敢當重新坐下,他還瞅着那塊忽然變大支着木門的青石頭。
劉若男不好意思明說,但她還是往簡明庶這邊靠了靠,隔了一小段距離伏在桌上打算休息。
長樂見她靠過來,順勢往簡明庶身邊擠了擠。
簡明庶用眼神紮了他一下。
長樂挑了挑眉,毫不在意,反而用口型對他說“入戲點”。
簡明庶心裏的白眼瞬間飛了滿天。
對面白面大姐依舊直直坐着,鬧得朱大姐渾身都不舒服,簡明庶這排就剩下白無常旁邊還有空。她比較了一下,還是留在白面大姐身邊——起碼她是個人,雖然詭異點。
待衆人都睡下後,自稱長樂的人悄悄摸了過來。
簡明庶瞥了他一眼:“天王蓋地虎。”
長樂答道:“明庶不靠譜。”
白無常:“……這什麽鬼暗號。”
簡明庶壓低聲音問:“妖骨摸得怎麽樣?”
長樂搖了搖頭:“那族長修為太高,沒摸出來什麽。”
簡明庶沉默了片刻。
“下次這種情況,還是等我來。”簡明庶簡單交代。
長樂開心地朝他擠了擠眼睛。他的這位院長大人,平時看着諸多事情都漫不經心、滿不在乎,唯獨“護犢子”這點,快刻在他骨子裏了。
白無常這才恍然大悟:“抱大腿……還真是在摸妖骨啊。”
長樂鄙夷地看了白無常一眼:“那不然呢,看族長那樣,我犧牲多大呀。”
簡明庶又問:“之後呢?我進來之前,有沒有什麽別的信息?”
“我進來了就被抓了。接着莫名其妙的雪崩了。我朝着山上沒命的逃,到了木屋,也就比你早來一點兒,來了之後,他們都沒怎麽說話,實在沒什麽有用的信息。”
簡明庶眉頭緊鎖,雙手插兜:“沒事。這才第一夜。先睡吧。”
他看着掌心的四道血痕——劉若男、劉中、劉前、于英、朱大姐、白面大姐,這世界的挑戰者,多得詭異。
從今晚的情況來看,引發警報的“闖入者”要麽混入在挑戰者之中,要麽就是今晚遇到的幾個比較特殊的人。
比如被收入筆中的族長。
或者方才處理血嬰的黑口罩男人。
長樂和白無常都伏在桌上入睡了,簡明庶靠着牆壁,還在思索着戴着黑口罩的人。
那人究竟是誰、又是如何進入封閉的繭世界、又恰巧在那個時間點出現?
他伴着漫天幽瑩流火,踏火而來、破火而出的畫面,像是色彩濃郁的狂想油畫。
不僅如此,雖然他滿臉的疏離克制,簡明庶心中莫名生出了些親切感覺,就好像兩個人認識了很多很多年一般。
這感覺可真是奇怪。
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他這一覺睡得極不踏實。
模糊之間,他似乎聽到了些響動,像是輕微的低語聲音,夾雜着些鈍鈍的剪着什麽的聲音。不知是剪刀不好用還是剪的東西柔韌,這聲音總是僵持很久才随着一聲清脆之響中止,不多時又開始新一輪的鈍聲、直至下一聲清脆之響。
簡明庶輕輕睜開了眼。
桌上的油燈不知何時已熄了。雪夜大亮,透過朦胧的窗戶紙将室內覆上一層冰涼月光。木桌上一溜伏着劉中、劉前和于英。
白面大姐依舊僵僵地坐着,目不轉睛。簡明庶甚至懷疑,這位大姐就這麽坐了一夜。
這響動來自于吊鍋旁。
朱大姐背對着簡明庶蹲在地上,全身微微顫動,口中嘀嘀咕咕不知念着些什麽。随着剪子的聲響,一顆一顆的黑顆粒落在地上,木桌的陰影擋了這些顆粒的輪廓,全然看不清楚究竟是什麽顆粒。
素秋站在朱大姐面前,垂着眼簾盯着朱大姐的動作,肅穆地像根石柱。
簡明庶不動聲色地摸了照邪鏡[1]。圓銅鏡在他手中熟稔地轉了一圈,立在一個巧妙的角度對着二人。
朱大姐蹲着的黑影上虛虛地映出些紅色的輪廓,多半肺腑已浸成墨色。元神也喪了生氣。
這面銅鏡是簡明庶根據平都道門的照妖鏡改的,按時下流行的說法叫“獨家定制”。尋常的照妖鏡只可照邪祟,簡明庶取“邪入五髒六腑、魔染元神靈氣”之原理,左右添了些機巧,改做上可照妖魔下可鑒邪念、人妖魔鬼俱可使用的銅鏡。
朱大姐五髒六腑已然浸了墨色,正是邪念入髓的原因。不知這朱大姐生平是做了什麽惡事,良心泯滅的就剩下一絲了。
簡明庶将銅鏡繞着食指轉了一圈。銅鏡均勻地繞了幾周,胡旋停在一個角度,恰巧映着素秋的面目。
簡明庶下意識瞥了一眼銅鏡中的素秋——她在鏡中居然什麽都沒倒映出來。銅鏡之中,朱大姐的對面根本沒站着任何人。
簡明庶再次确認了一次素秋站着的位置,将銅鏡對着素秋上下仔細照了一遍。
她明明立在地上,鏡子中确确實實空無一人。
繭世界中,即使是NPC,也應當是主神認識的“人”。簡明庶瞬間清醒,悄悄收回了照邪鏡,坐在黑暗中打量着二人的動向。
朱大姐似乎是完事兒了,她動作輕快地将地上的小顆粒攏了起來,一把一把地往旁邊的鐵吊鍋裏丢。
…………深夜投毒啊大姐。
簡明庶頗有些無語。
朱大姐将細碎東西都撿進吊鍋,這才拍拍身上站了起來。她的身子僵硬地晃了晃,一步一步挪到桌上趴着睡着的劉中身後。
朱大姐就這麽微微低頭,沉着臉盯着劉中的後腦勺。冬雪映出的光冰冷,她的脖子折成一個詭異的角度,緩緩擡起了右手,握着剪刀就往劉中的後頸紮去。
簡明庶眼疾手快,迅速前撲,将劉中往右一推,那剪刀尖擦着他的拇指紮進了木桌上。
宣讀規則的時候,第三條明明白白是“禁止自相殘殺”。幸虧他一直盯着這兩人,否則,要因此,白白失去兩個籌碼。
劉中被猛然一推,從夢中驚醒。他剛想發火,回頭就見着了握着剪刀的朱大姐,瞬間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
“你個瘋女人!”劉中騰地雄起,像極了一只暴怒的熊。他一把将朱大姐推到牆壁上,立即下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朱大姐被死死掐住,看起來卻絲毫不受影響,口中卻不住怪笑。她眼睛裏閃着奇怪的光,還左右掙紮着着要去咬劉中的手腕。
她張嘴的時候,口腔裏面猩紅糜爛,還生着些細碎的牙齒,和人的口腔構造全然不同,反而有些像昨天晚上血嬰的吸盤嘴。
這動靜驚醒了衆人,于英不由分說立即沖上去踹朱大姐,劉若男急得團團轉,劉前則瑟縮在凳上不知如何是好。
劉中掐紅了眼,簡明庶眼疾手快,一個手刀将他敲昏了過去。朱大姐失了鉗制,捏着剪刀還要往劉中撲,被簡明庶單手捏住。
“我的天!”于英驚呼了一聲。
簡明庶這才發現,朱大姐的另一只手只剩下了個手掌,左手指頭都被絞了個精光。斷面毛毛躁躁,看起來血肉模糊,還在不住地淌血。
原來剛剛她剪的是自己的手指麽……這是沖擊過大精神失常了?
朱大姐陡然發狠,一嘴咬住簡明庶左手,疼的他松了松力道。她趁着簡明庶這一晃神,撞開于英就往門口跑。
她側着身子,一頭撞開薄薄的木門,摔在門外的雪原中,滾了一身血一身泥。朱大姐很快站了起來,眼看着就要走遠了。
簡明庶剛要追上去,于英一把撈住他:“你不準走,你走了我們怎麽辦!”
簡明庶瞬間拉下臉來。
在繭世界中,大多數人都會根據主神的設計,外貌、聲音、甚至性別都會改變。他拿捏不準眼前的老婆婆是不是真的“老婆婆”,但看着面前于英白發蒼蒼老婆婆的模樣,實在不好有什麽動作。
“你管她的,她那是自己找死!”于英惡狠狠地說,“半夜殺人,還自己跑出去,你找她回來幹嘛。”
“那好歹是個活人。”簡明庶低着聲音說。
按照白無常宣讀的規則進行反推,活人越多,挑戰者這邊的勝算,也就越大。
“她……可能不是活人。”
衆人回頭,望着說出這句話的劉若男,這小姑娘捧着自己的左手心,憂心忡忡地擡了頭,将自己的掌心翻給衆人查看——
血痕變成了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