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業火柔風

簡明庶醒來的時候,眼前是一片迷茫的黑。

起初,他還以為這是往鬼門關的路,之後又反應過來不太對。如果是往生路的話,路旁應當點滿白色往生燭才對。

他的眼睛逐漸适應了黑暗。他這才明白過來,這不是夜路黑暗,而是有什麽東西罩在他的頭上。罩着他的東西寬大,卻飄輕,讓人幾乎感受不到重量。

似乎有人踩着規整的步子,輕輕扶着他前行。

斷片的記憶逐漸恢複過來,他應當在一個繭世界中,和一個叫做伍舒揚的人一起被困在了石室裏。這件罩着他的鬥篷,也逐漸眼熟起來。

隐約間,鬥篷的下擺被什麽人輕輕挑起。

一個血屍橫躺着擠了進來,緊接着,四周亂七八糟的血屍瞬間湧來。鬥篷下只透出了一小片縫隙,滿滿當當的全是殘肢斷臂。

這數量實在太多,像是滿載的卡車倒了個,烏泱泱的血屍傾瀉而下。

要不要用萬神印?

這似乎是唯一一個解決方法,可萬神印确實不好控制,有時候沒什麽效果,有時候又能引起整個世界坍塌。

片片血腥潮水透過屍群漫溢過來,即将沒到他的腳尖。一只血屍伸手,暴露着經脈的手指尖快要摸到他的鞋子。

這狀況,實在是容不得猶豫了。

簡明庶的指尖剛探上萬神印,忽然狂風大作,吹得鬥篷蒙了他一臉。

透過縫隙,他只能見着身邊人精巧的鞋尖,規整得像精心雕過一般。

每踏出一步,他的腳下就蔓延出片片業火。原野本無風,業火攪得四周風起雲湧,狂風大作。

地面的綠色業火迅速蔓延,血屍觸到鬼火,瞬間化作了灰塵。剛剛那個快要摸着鞋尖的血屍痛苦地扭曲起來,迅速拖着折斷的雙腳往一側爬去。

血屍肆虐橫流,身邊之人不為所動。反倒是綠色業火掀起的風,吹得鬥篷翻動,讓他停了停步子,輕輕地幫簡明庶攏了攏鬥篷。

和他步步踏火的淩厲氣勢相比,這個細微的動作柔得不能再柔,就像第一縷春風,輕輕吹起了打了嫩芽的楊柳枝一般。

業火獵獵、卻虛懷柔風。

踩着綠色火焰走了一陣,風聲忽然止了。簡明庶正在奇怪,卻見自己被帶着,踏上了木制的吊廂。

趁着業火熄滅,血屍迅速反撲,吊廂邊緣立即爬上了十幾個血屍。他的視野被黑色鬥篷遮了大半,從漫天的痛苦嚎叫聲來看,數量只比看到的多上更多。

伍舒揚輕輕退了一步,但并沒有動作。

血屍越湧越多,吊廂上方傳來了“咔嚓”一聲,聽着像不堪重負。

身旁之人原地立着,似乎是在思索。

簡明庶隐約明白了過來——他使的那種看起來很玄乎的鬼火,再怎麽樣也還是屬“火”,如果在這裏使用,八成會毀了這個木制吊廂。

看來,這是要英雄救美了。

“真當我是死的麽。”

空中點點金色微塵凝聚成卷雲繞日紋樣,像一道屏障,蕩開眼前無盡的血屍。

伍舒揚當即認了出來,這是役百鬼、禦萬靈、召群仙的萬神印。千年前,本該同淮安王簡青陽一道入殓的萬神印。

他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身邊這位醫院院長,隔着衣服,悄悄地捏了捏自己的萬鬼印。

遇見這位神差伊始時,那個小小的疑影,逐漸浮出水面。

他幾乎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心髒亂得如玉盤散珠。伍舒揚心中欣慰又慶幸,多虧憑着直覺渡給他一絲魂氣。

萬幸。

血屍被無形屏障推開,像齊齊倒地的紅高粱。木吊廂應聲而動,開始嘎吱嘎吱上行。

簡明庶輕輕揭開黑色鬥篷,露出了俊俏親和的臉。

他看了一眼伍舒揚,輕輕勾起一側嘴角,笑道:“咱們不用同歸于盡了。”

簡明庶醒來的正是時機,恰巧解圍。

這次萬神印很給面子,力道控制的剛好,也沒有毀天滅地,只是小小的地動山搖了幾下。

在這個出場腳踏業火的人面前耍一把酷,刷刷存在感,有種拿到大男主劇本的爽感。他得意洋洋地瞟了伍舒揚一眼,想從裏面看到些崇拜的小星星。

這一眼對視,倒是把他看蒙了。

伍舒揚的眼神極為複雜,冰冷的眸子裏升騰起寒氣,這目光和在石室裏的淡漠不同,尖得像利刃,要把簡明庶生生刺透一般,直看得他渾身不适。

剛剛二人同舟共濟,攻克難關,本該是歡樂的high five時刻,他的眼中沒有一絲歡欣,視線倒像是帶着及極為沉重的份量。

真讓人搞不懂。難道是覺得自己救了他一次,有點傷自尊?

伍舒揚看起來懷着重重心事,也全無交談意願。簡明庶挪開視線,将萬神印裝入衣兜,随意扯開話題,想緩緩氣氛:

“出的死門?”

木吊廂拉着二人進入了黑暗的通道之中,他看不到伍舒揚的表情。

“是。”

“死門就對了。那不是給活人走的。”

那間石室密閉而阻塞,一場綠火燃燒了原本就沒多少的氧氣。窒息之感湧上來的時候,簡明庶還以為,自己會死在這個繭世界裏。

死亡這個念頭給了他靈感。他忽然意識到,出于慣性思維,他将出口和生門下意識挂鈎起來。

石室裏只有一堆吃人的血嬰和死人,又氣流密閉,原本就不是為了活人出入而建。

看朱大姐和白面大姐啃得爛碎的樣子,這是主神的刑場。

奇門遁甲五兇三吉,死門這種大兇門,對許下遺願、成為主神的死人來說,才是出入正途。

随着木吊廂的上升,外界的光線一縷一縷漏了進來。

“嘎吱。”

木勾發出一聲幾欲斷裂的聲響,整個木吊廂到了頭。

這是一間石頭砌的牢房,只有一張破爛的木架床,床頭還留着斷裂的鐵鎖。沒有窗,只有五六條木板,胡亂拼成木門。

有了光源之後,簡明庶确認的第一件事就是左掌心——

二道血痕。

是誰?誰又被主神殺了?

他心中一沉。第一反應是被關在堡壘祭壇裏的劉若男,簡明庶被關進石室之後,不知道那群女鬼會不會回頭再去找她。

簡明庶邁開步子出了木吊廂,走到木門之前。木門破舊,他稍微使力,一拳将木門中心出了縫隙。他順着縫隙摸到門鎖,這是老式的木栓門,輕松一拉,木門應聲而開。

木門極其矮小,個頭不低的簡明庶,彎腰才能鑽出來。

太陽上三竿。淩厲的陽光刺痛了眼睛,簡明庶被照的眼睛酸疼,适應了一會兒,才開始打量四周。

看起來,他們正處在山腳下的村寨裏。

四周林立的都是木制吊腳樓,他們剛鑽出來的地牢,正是其中一幢吊腳樓的一層。

遠處的樹林上空,飄着一排彩繪風筝。簡明庶一眼認出了打頭的第一個——

“糟了,是人皮筝。”他鎖了眉頭,嘆氣道,“這回關進石室,還關出大事了。”

他想起了石室中,于英抽得的七八,按梅花易數,恰好是山地剝卦。

上艮下坤,五個陰爻下獨獨一個陽爻,有山石風化、剝蝕崩塌的意思。如果比拟一番,山石植被,相當于人類的皮膚。

他沒再往下想。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跟了上來。

簡明庶想起身上還披着黑鬥篷,随手拉了抽帶,拉下鬥篷,打算遞給身後的來人。

“那什麽,我還有要事,咱倆……就在此分別吧。”

他剛說完,這才發現身後跟着的人,根本不是伍舒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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