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絕色天下無
伍舒揚獨自坐在巨大的心髒前,他背影沉沉,看不出在思索些什麽。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愛亂塗亂畫的舒揚小朋友。” [1]
戴着華美精致镂空假面的簡明庶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單手插兜,正歪着頭看着他。話裏話外,明耳人都能聽出來,對于伍舒揚随意在自己脖子上烙詛咒這件事,簡明庶十分不滿。
剛才淋濕的頭發已經幹得七七八八,半遮住他的假面上方。假面精致華美,像一對于飛的金縷蝶翼,停在簡明庶素白的臉上。
邊陲巫鎮時候溫柔親和的氣質,被這片豪華富麗的假面擋住了大半,只留下了更為奪目豔麗的下半臉。尤其是他飽滿潤澤的紅唇,雨水打過,就像甘美的玫瑰露,飄着誘人的香氣。
伍舒揚安靜地瞥了一眼,挪開了目光。
“假面真不錯,還拖個大尾巴。”簡明庶輕飄飄地誇道。
伍舒揚回頭之前,他還以為會是什麽灰色或者黑色的假面,恰好合适這個看着年輕、性格卻沉悶無比的悶葫蘆。
萬萬沒想到,伍舒揚一回頭,他的假面居然是華麗的暗紫色。假面沿邊一圈金色紋飾,右側不僅雕滿百子蓮紋樣,還鑲着極其誇張的暗色羽毛。
假面下露出的克制唇線和蒼白膚色,意外地和這種邪性浮誇風挺貼,更襯得這個人像高嶺之花一般:
憑這假面是如何絢麗招眼,他的克制清冷的唇線都在時刻警醒,此人不僅只可遠觀、還充滿危險。
簡明庶毫不客氣,直接将右手的石托盤放在心髒桌子上。
石托盤布滿粘膩青苔和水垢,上面擺了四杯飲品,兩杯看着像不明棕色液體,兩杯看着像膽汁。
“你的也不錯。”
隔了會兒時間,伍舒揚才答道,說話的時候目不斜視,一眼都沒看簡明庶。
剛才被簡明庶救下的白瓷假面女孩麗麗差不多已經和寶蒙混熟。她随着寶蒙一起坐在心髒桌子旁邊,附在她耳旁悄聲問:“明叔叔……一個人在幹些什麽啊。”
寶蒙看了一眼靜靜披着鬥篷坐在對面的伍舒揚,瞬間明白過來:這人,麗麗看不到。
她含混說:“我也不知道,可能腦子不太好。”
“啊……”麗麗的語氣裏滿是惋惜。
明明剛剛為她出頭的時候,簡直是光芒萬丈的蓋世英雄,怎麽就是個傻子呢。
簡明庶送寶蒙了一個“白疼你了”的白眼,将兩杯“膽汁”擱在兩位姑娘面前,又拿起了一杯棕色不明液體,壞笑着看了看伍舒揚,穩穩地擱在他面前。
“來,舒揚小朋友,嘗嘗看。”
伍舒揚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中心吧臺的鲛人,無動于衷。
簡明庶煞有介事地說:“我怎麽可能讓你喝随便什麽人調制的東西。這可是我好心好意,親手調的。”
伍舒揚斜着看了他一眼,想從他似笑非笑的眼神裏面找找答案。
“好心沒好報。不喝算了。”
簡明庶素白的手摸上不明飲品的把手,只吝啬地用一個指頭,将杯子輕輕往自己這邊勾了勾。
白瓷杯沒挪出多遠,停在了桌上。伍舒揚扯住了另一邊的把手,拉住了瓷杯。
簡明庶臉上還挂着笑,手上卻暗暗下着勁兒。對面的力氣比想象中大很多,他為了維持笑容,裝作游刃有餘的樣子,笑容都僵了幾分。
伍舒揚一臉沉靜漠然,完全看不出來吃力不吃力,甚至連頭都沒側一下。不過,桌上的白瓷杯,一寸一寸開始往他那邊挪。
簡明庶絲毫不肯退讓,兩個人看着鎮靜,隔着白瓷杯拉扯的起勁兒。杯中的液體都打着旋兒,漾起一層層漣漪。
“他自己一個人,玩的倒挺嗨哈。”麗麗看着簡明庶對着空氣自言自語,還和一個杯子杠上了,嘴角抽動了幾下。
“弱勢群體,正常對待,就是關愛。喝水喝水。”寶蒙推了推膽汁樣的飲品。
這東西看着粘稠惡心,倒還怪好喝,嘗起來類似于白可可酒,烈性過了之後,才泛起一點猕猴桃和薄荷葉的味道。
簡明庶忽然泛起一個惡作劇的笑容,迅速收了手。白瓷杯失去了一邊的勁道,像個墜下的秤砣,立即往另一邊滑去,馬上就要落下心髒桌子的邊緣。
這回可不是強撐的假笑,簡明庶是發自內心地、笑吟吟地等着看伍舒揚的笑話。
只見伍舒揚面不改色,順着力道将杯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宛如游龍的弧線,化去了這點沖力,整個人顯得從容不迫。
行雲流水般卸力之後,他端着白瓷杯,輕瞥了簡明庶一眼。
那派頭像是在說:想詐我,你還嫩了點。
“行了,您贏了,您請吧。”簡明庶做了個邀請動作,滿眼笑意。
伍舒揚沒理他,鎮定地端起白瓷杯抿了一小口,這口飲品還沒來得及咽下,他整個人身形一滞,顯著地僵住了片刻。
那邊簡明庶終于忍不住,垂下眼簾笑了起來,帶着假面尖上兩個薄如蟬翼般的镂空樹葉都跟着顫動,就像停了兩只招展的小蝴蝶。
飲料的确是沒問題,端來之前簡明庶仔仔細細檢查過。
不過,剛才伍舒揚喝的那杯咖啡裏面,簡明庶是倒了十足的愛爾蘭威士忌進去,這還不夠,又混了朗姆、青檸汁。
且不說好不好喝,就這又是烈酒又是酸爽的味道,也夠他喝一壺了。
簡明庶正樂不可支,有種大仇得報的爽快感,卻見伍舒揚一口氣将這杯黑暗料理飲完,又靜靜地将杯子放在了桌上。
泰然自若,好像只是喝了一杯普通的水。
他的表情,還不如對面見着杯子自己動起來的麗麗驚訝。
這麽勁爆的東西,居然換來如此淡然的反應,簡明庶覺得索然無味。
沒捉弄着伍舒揚,他百無聊賴地端起自己的那杯咖啡抿了一口。
他的上唇剛沾上點咖啡,咖啡溫度卻讓簡明庶打了個激靈。剛才還暖乎乎的咖啡,這才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冷得像從西伯利亞裏拿出來的。
簡明庶将咖啡往桌上一放,語氣平和卻又充滿威壓:“你搞得鬼?”
他的上唇受了深寒,微微有些腫起,寒冷更誘發了他唇尖的紅,像顆飽滿的櫻桃。
伍舒揚終于轉過臉來,饒有興味地打量起眼前這個戴着金縷假面的人。
他上半臉被遮住,摸不着是什麽表情,唇角卻留着一絲譏諷,仿着剛才簡明庶嘲諷巨怪假面人的語氣說:
“是啊。抱歉,我也手滑了。”
簡明庶:“……”
壞,這個人真的壞透了。
而且明明壞透了,還一臉“我人間正道”的表情,這種一臉大義凜然的壞,才更要命。
簡明庶剛要不耐煩地偏過頭,唇上卻傳來一陣微風撫動的觸感。
伍舒揚素白的指尖淺嘗辄止地撫過簡明庶略微有些發腫的上唇。他的指尖冰冷,掠過之時,簡明庶能聞到他指尖若有似無的烏木香。
這點細微香氣,讓他的心莫名地狂跳了幾下。
伍舒揚很快收回了手,眸子裏是一潭深水般的平靜。
再開口時,他的嗓音低沉而好聽,像纾郁心情的大提琴:“好了。”
簡明庶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唇尖,剛才被深寒的咖啡冰腫起來的地方,已經消腫、變得平整。
本是想捉弄伍舒揚,沒想到這一番波折下來,捉弄沒捉弄到,反而有種被他占了便宜的感覺。
簡明庶不太開心:“小恩小惠別想收買我。上個繭世界,你送我的大禮,我還記着呢。”
他說完,別有用意地看了伍舒揚一眼,眼神裏閃着點倔強的光,像只亮出小牙發狠的小貓。
伍舒揚一副置若未聞的樣子,理都不理。
這回倒真不是他高冷。
這假面确實太糟糕了。簡明庶說了些什麽,他幾乎都沒聽進去,滿眼都是像櫻桃一般、飽滿紅潤的唇。
在他遮住上半臉、戴上如此華麗精致的假面之前,伍舒揚還真沒發現,平時清雅溫和的他,還有如此絕色的一面。
“原來對付裝聾作啞的人,最好的方法是比他還聾。”
看完倆人這出雞同鴨講的眼神大戲,聯想到此前簡明庶對自己養貓一事裝聾,寶蒙這才恍然大悟。
簡明庶這種在平都醫院和冥府都橫着走,不樂意聽的,動不動就裝沒聽見的人,偶爾被人死命欺負一下,居然讓寶蒙暗地裏覺得有點帶感。
果然一物降一物,惡人自有惡人磨。
大廳對着門的那側是巨大的上拱下方鐵門,鏽跡啃噬了表層的厚度,形成細密的鏽雲。
不斷有人進入大廳,廳裏的人越來越多,不僅大廳裏多惡心的桌子邊都坐滿了人,一個個身披黑鬥篷戴着假面的樣子,活脫脫像什麽詭異的宗教聚會。
簡明庶這才想起來瞄一眼掌心的血痕,摸一摸這個繭世界的底細。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手掌一翻,密密麻麻全是細小的血痕,數不勝數。
難道這是要……
屠殺兩個字在他心中轉了轉,沒敢往下想。
人似乎差不多到齊了的樣子,再也沒有人陸續進入大廳,偌大的廳裏鬧哄哄的,到處都是亂七八糟的交談聲。
正在此時,防空警報的聲響劃破長空——
整個大廳陷入一片猩紅之色,廳側厚重的鐵門緩緩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