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岳定唐很快就為自己那零點零一秒的心軟感到後悔。
“我肚子上回受了傷還沒好,你別碰着了。”
“你手往下挪一挪,我後背也疼。”
“哎,這還沒進家門,又要去你家了,太麻煩春曉姐了。”
岳定唐忍不住了。
“你怎麽就不說會麻煩我?”
淩樞:“咱們都老同學了,哪有什麽麻煩不麻煩,你這就見外了。”
岳定唐:……
他是真佩服淩樞。
剛剛車子正好停下,岳定唐親眼目睹,抽在淩樞背上的那一棍,知道對方必定傷勢不輕,再加上原先在袁家地下倉庫受的那些傷,淩樞此刻還能談笑風生,不能不令人佩服。
但佩服歸佩服,他也是真想把對方從身上丢下去。
幸而,只有短短幾步路。
在司機給虹姨說完,趕緊跑過來打開車門的瞬間,岳定唐像扔燙手山芋一樣,把人給扔進後座,自己則迅速走到另外一邊,面無表情交代司機。
“開車。”
岳春曉看見他們去而複返,果然很驚訝。
待聽岳定唐說完經過之後,這份驚訝立刻就轉變為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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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有此理,那沈十七算什麽東西,連我們岳家的人都敢動,小弟,他都在你眼皮子底下這樣猖狂,你若還無動于衷,那我們岳家的血性就都被你丢光了!”
岳定唐嘆了口氣,只覺這句話裏無數漏洞。
淩樞什麽時候成了岳家的人?
岳家什麽時候以血性著稱了?
他大哥,二哥,也跟這兩個字沾不上邊。
“這件事,明天我會去問問的,現在太晚了。姐,你去叫錢醫生過來。”
“我這就去!”
岳春曉如夢初醒,趕緊小跑步去給家庭醫生打電話。
淩樞咳嗽兩聲:“春曉姐,沒必要喊一聲了,我睡一覺就好。”
“你別動!”
岳春曉拎着個電話,隔着大老遠指住他,大喝一聲。
仿佛這樣就能施以定身術。
淩樞只好不動了。
家庭醫生很快提着藥箱趕過來,在房間裏給淩樞上藥。
岳春曉不方便進去,在外面等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我去給他弄點宵夜吃。”
岳定唐把人給拉住了:“他不是剛吃完火鍋嗎?”
他姐是不是傻了?
岳春曉嗔道:“你懂什麽,我讓他們先煮點芡實蓮子糖水,給他定定驚,再炖點兒活血化瘀的湯,讓他明天起來可以喝。”
岳定唐皺眉:“姐,你要是把他當弟弟,人家還有親姐姐呢,哪輪得到你這樣忙前忙後,你是不是對他太好了些,小心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岳春曉一笑:“我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愛恨分明,對合眼緣的人,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都送給他,淩樞就是對了我的眼緣,更何況他那麽乖巧嘴甜,又生得好看。”
岳定唐:……重點是最後一句吧?
“他這樣的人呀,注定以後桃花遍地,多的是女孩子願意主動貼過來,我要是年輕十歲,我也要倒追他。你是不是吃醋了?糖水和湯我都會給你準備一份的,誰讓你是我親弟弟呢!”
說罷,也不等他多反應,岳春曉轉身又風風火火下樓了。
岳定唐轉身折返房間。
醫生正在給淩樞上藥。
白皙的後背,一條紫紅交加的傷痕赫然入目。
而且現在還只是剛剛顯露,再過幾小時,皮下血淤,顏色只會更加可怖。
“咳嗽嗎?”醫生一邊上藥,一邊詢問。
“還好,”淩樞趴在床上,腦袋埋入枕頭,聲音沉悶。“咳嗽是昨天着涼感冒了,不是被打出來的。”
岳定唐冷眼旁觀,也覺得這傷痕有些觸目驚心。
“需不需要做進一步的檢查?”他出聲。
錢醫生:“先看看情況,回頭我開一些藥,你先吃着,傷口注意不要沾水,每天用濕毛巾擦拭幹淨即可,你今晚睡覺的時候記得側身睡,或者趴着睡。”
岳定唐:“麻煩錢醫生了,我送你。”
錢醫生起身收拾藥箱,跟他一道出去,岳定唐順手帶上房門。
兩人的說話聲,也随着下樓梯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客房許久沒用,匆忙之間收拾不出來,岳春曉就将他安置在岳定唐的房間裏,岳定唐自己則暫時在二哥的房間休息一晚。
岳定唐愛幹淨,房間擺設也很簡單,相框挂畫一律沒有,連床頭櫃上,除了臺燈,也別無它物。
被子枕頭有淡淡的古龍水味和煙味,但也并不因此顯得邋遢。
只能說,該房間的主人是煙鬼,而且還是個注重個人儀表整潔的煙鬼。
除此之外,枕頭邊倒是有一本書。
淩樞拿起來。
《林家鋪子》
淩樞挑眉,有點意外。
這不像是岳定唐愛看的書。
但夾在中頁的書簽,和書裏的折痕,都表明他已經閱讀過半,而且還看得很認真。
在淩樞的印象裏,岳定唐如今這般道貌岸然,應該會比較喜歡看那些符合他身份地位的書,譬如《國富論》、《福爾摩斯探案集》等等,而不該對這種小商人在社會黑暗動蕩壓迫下瀕臨倒閉破産的題材感興趣。
以岳家人脈和能耐,哪怕轉移去了國外,也足夠過上富足無憂的生活,也許岳定唐只是純粹愛好文學,閑來無事,想拓展閱讀面罷了。
淩樞放下書,打個哈欠,有些倦意昏沉了。
但他仍掙紮着爬起來,将睡衣扣子一一系上,整整齊齊,又把挽起的袖子放下,順帶遮蓋了右手手臂上的傷痕。
那舊傷即便早已痊愈,也能從疤痕上看出當時的慘烈,那幾乎從右肩上往下劃到手臂的傷痕,當時恐怕連皮肉帶手筋都挑了起來。
直至如今,他的右手,即便表面看上去殊無異樣,在提筆寫字時仍會微微顫抖,乃至挑提重物,也無法做到。
他不願就此當個廢人,索性練起左手,咬牙堅忍,刻苦訓練,如是堅持幾個月後,左手也能慢慢開始履行右手的功能,甚至現在已經跟右手沒有什麽區別了。
隔着衣袖,他的目光落在傷口上。
但僅僅只有片刻,他的視線就移開,毫無留戀遲疑。
往事已矣,再怎麽沉浸在過去也是枉然,不如多将精力放在當下。
外頭的腳步聲去而複返,漸行漸近,直至敲門聲起。
淩樞沒有應答,反是不慌不忙躺下,拉上被子,合眼,呼吸放淺。
不一會兒,門外的人就推門進來。
岳定唐手裏拿着個碗。
裏頭盛着岳春曉剛剛煮好的蓮子芡實湯。
“還沒睡的話,起來吃點宵夜,三姐特地為你做的。”
他的聲音不低,但也不高,足以叫沒睡的人起來,又不會吵醒已經睡了的人。
淩樞沒有動。
他側着身睡,背對房門,好夢正酣。
岳定唐又問了一聲,等了片刻,沒等到淩樞回應,便轉身離開。
淩樞動了一下,困難翻身過來,伸手去夠枕頭邊的書。
他了無睡意,索性打算看一會兒書助眠。
冷不防房門再度打開!
啪的一下,燈光大亮。
淩樞的手僵在半空。
兩人四目相對。
岳定唐面無表情。
淩樞一臉無辜。
“裝睡?”
“不是,剛我真睡着了,你關上房門我才醒過來。”
“剛醒來立馬就想看書?”
“我好奇,想看看岳長官平日裏都看些什麽書,好學習學習,揣摩揣摩。”
岳定唐走過來,将碗放在床頭,力道有點重。
“把糖水喝了,不然等會三姐又要絮叨。”
淩樞哦了一聲,乖乖坐起,依言照做,這次沒再反駁作妖。
糖水甜度适中,溫柔撫慰了他今夜受驚的心靈,傷口似乎也不那麽疼了。
“三姐真好!”
淩樞由衷發出美滋滋的感嘆。
岳定唐道:“明日之後,你上下班,都與我一道,我去學校的話,你盡量就待在市局別動,沈家那邊我會處理,但沈十七只怕不會善罷甘休,你別再惹出什麽麻煩了。”
淩樞:“但百密一疏,總有落單的時候,若他動手,總不能叫我坐以待斃吧?我若是不小心将沈十七打死了,又如何是好?”
岳定唐:“他不是蠢人,今日之後,一定不會再親自露面了,想幹點什麽必定也是偷偷摸摸,背着長輩,除了你自己小心一些,別無他法,要怪就怪你不惹君子,反惹小人。”
淩樞嘆道:“要怪就怪我太過出衆,太招美人喜歡,以後見了美人,我一定躲遠一點,再也不招這種美人煞了。”
他三口并作兩口把甜湯喝下,似想起什麽。
“對了,你怎麽看出我在裝睡?”
淩樞自覺剛才從呼吸到身體動作幅度,都挑不出半點毛病。
岳定唐呵呵一笑:“因為你在陌生的地方,習慣了開燈睡覺,剛才我進來前,你把燈關了,看似細心,反倒像此地無銀。”
淩樞訝異:“沒想到老岳你對我如此觀察入微,若你是個姑娘,咱們這青梅竹馬久別重逢的,怕不就重譜一段鴛鴦曲了吧?”
岳定唐心說,哪家姑娘倒黴跟你成了親,估計得天天提心吊膽,生怕你出去招什麽桃花回來。
連淩樞也沒想到,自己當晚竟是睡得異常香甜。
一夜無夢。
隔天剛到警察局,淩樞就收到一個包裹。
是何幼安派人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