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可憐婢子生,朝暮為卿死。”
“這就是第三封信的內容。”
“我記得。當時你擔心牽連你身邊的傭人,所以給她批了假,讓她回鄉下探親。”
“但她還是出事了。”
何幼安露出一絲苦笑。
淩樞他們當初在聽見第三封信的內容時,就猜測兇徒目标是不是在何幼安身邊的人。
何幼安自己則更加直接,她想到了一直待在自己身邊的女傭。
這名女傭跟着何幼安的時間最長,也最合她心意,何幼安的作息習慣乃至許多細節癖好,她都一清二楚,對何幼安而言,這名女傭就像她的半個親人,無法單純用主仆和雇傭關系來衡量。
在收到威脅信之後,何幼安就破天荒給那女傭放了一個三個月的長假,讓她回鄉下探親,還給了她一筆不小的錢,讓她去百貨公司購置東西,也算衣錦還鄉。
女傭雖然跟了何幼安之後也算見過世面,但她家裏人卻沒有,她也知道,自己在大上海随便買點東西回去,也足夠鄉下親戚們驚嘆不休。
由于何幼安經常去新新百貨,女傭也就認準了新新百貨,揣着女主人給她的錢,在裏面大包小包買了不少,可出來時,卻出了意外。
女傭手裏提的東西太多,在下臺階的時候沒留神,一腳踩空,直接摔了下去,後腦勺正好重重磕在臺階上,當場就血流遍地。
“錢小姐在就醫途中就已經嚴重昏迷了,送院不久就宣告不治,我們也很遺憾。此事并非發生在百貨公司內,論理我們不應該為此負責,但本着人道主義的精神,我們還是會為錢小姐的後事盡一份心力,還請何小姐節哀順變。”
說話的人是百貨公司經理,對他而言,這真是令人焦頭爛額的一天。
女子在百貨公司外面摔死的新聞已經上了報紙,那滿地血跡也足以吓退不少進進出出的客人,說到底,此事也很難說對百貨公司毫無影響,若是永安百貨、先施百貨等競争對手趁機抹黑,說新新百貨的風水有問題,那往後必定生意大減。
若不是看在死者的女主人是名聲在外的何幼安,百貨公司經理是斷然不可能親自跑這一趟,又是上門賠罪,又是主動提出賠償撫恤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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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樞:“前兩天下過雪,若是因此使得臺階太滑,死者摔跤,那百貨公司必然也脫不開幹系。”
百貨公司經理一聽,臉色就黑了一半,還不得不解釋。
“淩先生,您說這話可就冤枉我們了!下雪是下雪,可百貨公司每日進出的客人那麽多,我們必是每兩小時就讓人将門口積雪掃開的,便是天冷路滑,也沒聽過除了錢女士之外的哪位客人出此慘劇。”
言下之意,是女傭錢氏運氣不好,倒了大黴,才會摔一跤就送了小命。
何幼安嘆道:“錢氏與我雖為主仆,實則與親人無異,此番出事,我也難受得很,暫且就不招呼你們了,撫恤金回頭你們與滕老板談便可,我一分錢都不要,會讓他全數轉交給錢氏家裏人的。”
百貨公司經理巴不得早點離開,聞言馬上道:“何小姐大義,我們會公開為錢小姐刊登一則訃告,說明原因,并請往後客人多加留神,也會稱頌何小姐對女傭的仁義。”
何幼安搖頭:“不必提我了,你們發便發,但不要刻意抹黑錢氏,逝者已矣,請讓她安息吧。”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百貨公司經理連聲說道。
第三封信又應驗了。
目前為止的三次意外,只有第二次算未遂。
若說死貓僅僅是作弄驚吓,那麽現在,就真的出人命了。
有了第三次,還會不會有第四次,第五次?
對方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也許他并不想讓何幼安死得那麽痛快,所以一次次從她身邊的人下手,就像貓抓了老鼠卻不吃它,一次次将它玩弄于掌心,說不定,上次電影院刺殺事件,對方很可能沒有要奪她性命的意思。
何幼安的臉色很差。
不僅沮喪難過,還夾雜挫敗。
這次她以為自己已經及時察覺并做了預防,可誰能想到還是避不開。
若是不相信女傭是活活摔死的,偏偏光天化日之下有那麽多人證;
若是相信她的死出于意外,那麽那封預言意味明顯的信,又作何解釋?
淩樞覺得在這種情況下再提起梁夜不大合适,但他心裏還有些許疑問。
“何小姐,我冒昧問一句,您認識梁夜吧?”
何幼安擡起頭。
“你查到他了?”
淩樞颔首:“我本不該在此時提起,不過為了案件早日偵破,只能問個明白了。”
何幼安平靜道:“你問吧。”
淩樞:“梁夜果真是你的小叔子?”
何幼安:“确實。”
淩樞:“你既然為他繳納學費,為何又要隐瞞?”
何幼安:“你應該已經見過他了?那你就知道,他對我的态度,比對陌路人還不如。對他來說,我是間接謀害他兄長,害他家破人亡的兇手,不管我做什麽,他都不樂意看見我,如果讓他知道學費來自于我,恐怕更不會接受了。”
淩樞:“那倒未必,我看他心如明鏡,只是不願承認,一邊從你這裏拿好處,一邊又瞧不起你,這樣的人,還值得你去資助嗎?”
何幼安:“我對他的好,其實只是完成對梁晝的承諾。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梁晝對我伸出援手,哪怕他以婚姻為交換條件。但我不讨厭他,也想過洗手作羹湯的安穩日子,可惜天不從人願,結婚沒多久,他就染上煙瘾,進而又将家産敗光,我就算日夜不停地做工,也還不起債務,我身上一無所有,唯一的財産,就是這張臉。”
她摸上自己光潔的臉頰,帶着淡淡哀傷,詢問淩樞。
“淩先生,你覺得,一個女人在亂世之中,怎樣才能活下來?我若是有甄小姐她們的家世背景,現在我可能也高高興興在西洋留學,學成歸國成為新時代的女性,可惜我沒有,我只有這張臉了。我很厭惡它,卻還不能毀了它。”
以淩樞的善言,一時之間竟也想不出合适的答案,來回答何幼安的問題。
所幸何幼安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我的婚姻并不是秘密,只是滕老板不想讓太多人知道,因為那樣會影響電影的賣座與否。淩先生,你是不是懷疑梁夜?就我了解,他雖然恨我,卻應該幹不出這種事,因為他別說殺人了,連殺雞都不敢。退一萬步說,若我死了,他的學費和生活費也就沒了着落,他既然猜到錢是我寄的,就更該知道這對他來說是不利的。”
何幼安說得很有道理,淩樞也一早将梁夜的嫌疑剔除。
“你最近行事小心些,如果有第四封來信,或者發現身邊有可疑的人,請務必告知我。”他也只能這麽對何幼安道。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沒想到,第四封信會來得如此之快。
就在淩樞離開何幼安住所,走到街口時,一名報童迎面走來。
“賣報賣報!先生,來份報紙吧,新上的報紙,頭版頭條,國聯不承認滿洲國,德意志選出新總理了!”
“不用了……”
淩樞正一門心思琢磨何幼安的案子,哪有心情看報紙,可剛張口說出三個字,那報童已經不由分說往他懷裏硬塞了一份。
對方居然也不拉着淩樞要錢,塞完腳底抹油就要跑路,淩樞哪裏能讓他溜走,當即箭步上前就把人給拽了回來。
“你賣報都不要錢了?”
“不要錢了,之前有人給過了,他買了這份報紙,讓我拿給你的!”報童沒掙開,只好老老實實道。
“誰讓你拿給我的?”淩樞問。
報童随手一指。
淩樞跟着擡頭望去。
大街上人來人往,哪裏還有人站在原地不動等他們指認。
“他為什麽給我買報紙?”
“我不知道,他好像往報紙裏塞了一封信,讓我連同報紙一起交給你,我什麽都不知道的!”
淩樞掂了掂報紙,果然像是夾着東西。
“對方長什麽樣?”
“我、我不記得了。”
“你不說,我們就去警局走一趟。”
“我真不記得了,他戴了個帽子,圍巾把半張臉都圍住了,身上也裹得嚴嚴實實,就一身黑色大衣,挺瘦小的,但應該是個男的吧!”
淩樞見他神色不似作僞,這才伸手将報紙裏的信件抽出。
信封很薄,裏面只裝了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女人挂在白绫上懸梁自盡。
淩樞一眼就認出來,那照片上的女人是何幼安。
這是何幼安其中一部電影裏的經典一幕,走投無路的女主角最後懸梁自盡,這張劇照曾經被刊登在大報小刊上,廣為人知。
再翻轉照片背面,也有一行鉛筆寫就的小字——
塘前美人,橋後香骨,鎮裏枯冢,冬日已近,春光将臨,裏外皆血淚。
莫名其妙的一句話,連打油詩都算不上,卻透着一股瘆人的氣息。
淩樞心裏明白,這估計就是針對何幼安的第四封信了。
可為什麽會發到他手上?
兇徒一直在暗中窺伺他的一舉一動,也知道他一定會把信交到何幼安手裏嗎?
淩樞皺眉,只覺自己陷入別人織好的一張網裏。
動靜越大,這張網的反噬就越強。
織網的人就躲在暗處偷笑,他們卻連兇手的眉目都沒有發現。
而這張照片是不是預示着,下次即将發生在何幼安身上的事情,會更加兇險?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淩樞猛地回頭!
是岳定唐。
對方看他反應過度,奇怪道:“發生了什麽?”
淩樞莫名松一口氣。
連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看見岳定唐,反倒輕松一些。
作者有話要說:
跟正文沒一毛錢關系的小劇場:
岳定唐:為什麽看見我,就松一口氣?
淩樞:可能是因為我這麽英俊的男人,經常被漂亮的美人調戲怕了。
他以為岳定唐會罵他不要臉,但沒有,岳定唐反而玩味地挑眉。
岳定唐:那你怎麽會覺得男人就一定安全?萬一我也想調戲你呢?
淩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