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嗳,老岳你說,關家的老母雞湯,能比你們家大廚熬的還要好喝嗎?”

一口溫度适宜的雞湯,足以喚起冬日裏所有暖意,

眼下雖然已經開春,但入夜寒意未去,正适合在飯桌上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

自然,這也不是一般人家能享受到的福利,尋常人家有菜有肉,就已稱得上豐盛了。

聽見淩樞的提問,岳定唐抽抽嘴角。

“那可不,比你手上這碗湯甜十倍,香十倍,站在黃浦江邊就能聞見味道了。”

淩樞哈哈一笑:“一聽你這回答就顯得敷衍!我這不是皇帝用金扁擔式的揣測,畢竟您老人家想讓我陪同您,從這溫暖的上海千裏迢迢坐幾天幾夜的火車,輾轉周折去奉天看日本人的臉色,怎麽也得給我點兒鼓勵,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岳定唐拿他沒辦法。

“怎麽,金葉子銀葉子還不夠鼓舞你的?那我說金山銀山,你也不信。”

淩樞撓撓鼻尖:“金山銀山,我也就不指望了,上回我從袁公館地下倉庫裏順來的那幾條黃魚,還沒捂熱就沒了,以我這弱小無助可憐的地位,也不敢去要回來,只盼這回就是有金葉子銀葉子,也讓我自個兒留點才好。”

岳定唐似笑非笑,敢情淩樞還惦記那幾根黃魚呢。

“上回不是給你說了,黃魚幫你去疏通關系,不然你能那麽快從區調到市裏?”

對于這句話,淩樞一百個不相信。

以岳定唐的能耐,想調淩樞到市局,不過是一句話的事,那幾根小黃魚頂多錦上添花,若無岳家的存在,就是一箱子小黃魚,淩樞也找不到門路。

再說了,他是真舍不得那幾根小黃魚。

每每想起來就痛心不已,只覺姓岳的巧取豪奪,連勞動人民那點可憐的庫存都要剝奪,簡直喪盡天良。

但——

淩樞還是扯起嘴角,拱拱手。

“多謝岳長官的大恩大德,我這輩子做牛做馬也報答不了了。”

所以幹脆就不報了,你奶奶的!

明天就要啓程,這行程夠趕的,吃完飯淩樞就提出先行回家收拾行李,也好跟姐姐姐夫知會一聲,免得這一去十天半個月回不來,徒惹家裏人擔心。

岳定唐正準備上樓看書,聞言就讓司機送他回去。

前兩日天氣異常,回暖又突然轉寒,忽然下了一場春雨,還不小,連泥帶水,臨近淩家那段路濕滑泥濘,淩樞便讓司機停車,他自己步行回去即可。

天冷路滑,他禁不住攏緊衣領。

前面就是淩家的巷子,拐進去沒走幾步就到了。

燈光從身後遙遙照來,伴随着車輪與路面的摩擦。

淩樞以為是岳家的車,下意識扭頭回轉。

車燈亮得晃眼,他得擡手遮眼緩過片刻,才能看清車牌號碼。

很陌生的車牌號。

車子緩緩停下,車燈卻沒有關掉。

燈光直面淩樞,足以讓車裏人将他看清楚,卻無法讓淩樞看清車那邊的狀況。

這是一種很失禮的行為,但有些人自恃身份地位,并不會在這種細節上為他人設想,反倒引以為理所當然。

不一會兒,車上走下一人。

綢緞長衫,短發皮鞋,很講究。

但一看就不是主事的。

淩樞站着沒動。

他不想把麻煩引去家裏。

中年男人走過來。

“是淩樞,淩先生嗎?”

淩樞颔首:“不錯,我是。”

中年男人把手一引。

“我們家先生想請淩先生過去說幾句話,還請淩先生移步。”

客客氣氣,但沒有轉圜的餘地。

淩樞一聽就笑了。

“你們這架勢,怕不止是過去說幾句話這麽簡單,還要上門作客吧?”

中年男人不做聲,一副默認但你必須遵從的态度。

“不好意思,我趕着回去吃夜宵,恐怕沒時間去見你的先生,他若想見我,明日請到市警察局找我,哦對了,別忘了遞帖子預約!”

淩樞吊兒郎當說罷,轉身就要走,中年男人上前幾步,把手一橫,攔在身前。

“淩先生,我們先生不喜歡有人忤逆他的意思。”

淩樞笑了:“不好意思,我也不喜歡被別人強迫。”

他繞路欲走,對方不再客氣,直接伸手拽向他的手臂!

出手如電,虎虎生風。

這是練家子的架勢,也是勢在必得的架勢。

中年男人滿以為自己這一手出去,十拿九穩,拿捏一個小白臉自然不在話下。

誰知淩樞非但反抗,還反抗得有模有樣,他閃身避開,反手抓住中年男人的胳膊,直接以四兩撥千金的功夫将他推得登時往後踉跄好幾步!

車裏的人見勢不妙,抓了把槍就出來了,子彈上膛,擡腕對準淩樞的方向。

下一秒,持槍者愣住了。

淩樞一只手臂橫過中年男人的脖頸,一只手則抓住他的手臂往後擰,作出随時用力就可将人擊斃的架勢,讓他擋在自己身前。

面上表情還是一貫的無所謂,眉眼彎成桃花春水的柔軟。

“你可以開槍,只要你不在乎你同伴的性命。而且容我提醒你,一旦你開槍,以我們兩人之間的距離,我完全可以在你子彈用光之前把你也放倒,在我身死之前,把你家先生拽出來,就算不同歸于盡,起碼也是兩敗俱傷。你要是不在乎你自己的小命,和你主子的安危,大可試一試。”

持槍者從未遇過如此棘手尴尬的場面,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識轉頭望向車裏。

又下來一人。

西裝革履,年紀不老,約莫介于中年和小夥子之間,由于車前燈的緣故,面目有些模糊。

但淩樞知道,此人才是真正說得上話做得了主的。

“淩先生真是有膽有識。”

他誇獎道,只是語氣裏沒什麽誠意。

即使淩樞反應及時,免于被挾持人手,此人的态度也沒有多大改變。

似乎在他看來,自己手下也好,淩樞也好,都是生死命運可以随時任人決定的小人物罷了。

淩樞沒有說話。

他在等對方繼續開口。

男人等了一會兒,見淩樞不急,也沒有放人的意思,心下有點氣惱,終于先開口。

“我是甄書藍。”

對面的淩樞還是沒反應。

甄書藍禁不住加重語氣。

“甄叢雲,是我小妹。”

淩樞終于挑挑眉。

“原來是甄小姐的兄長,請問有何貴幹?”

甄書藍:“關于我妹妹,我有些事情要問你。”

淩樞:“抱歉,我與甄小姐不熟,您可能找錯人了。”

自從上回他住院,甄叢雲過來探望過一次之後,兩人就再也沒有碰過面。

甄叢雲在他的病房外面向記者宣稱,她很喜歡淩樞,隔日大小雜志,無不以此為噱頭,宣揚甄小姐看上名不見經傳的窮小子,說不定将會下嫁,但兩日之後,這些報道全都銷聲匿跡,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當時淩樞就知道,肯定是甄家發力按下這些消息了。

在那之後,淩樞并未聽見與甄小姐有關的消息,行事張揚的甄小姐,似乎突然低調下來。

“我沒有找錯人,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你跟我走一趟,我再與你詳細說來。”

即使他刻意保持基本禮貌,依舊能聽出幾分生硬。

淩樞有點好笑。

現在是甄書藍有求于他,卻擺出一副盛氣淩人的口吻。

“甄先生,我與甄小姐只有幾面之緣,令妹是千金小姐的脾氣,不管她對外界說了什麽,可信度有多少,您想必比我清楚,又何必來為難我這樣的小人物呢?”

甄書藍沉聲道:“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去你家談,我說兩句就走,絕不多作停留,也不會騷擾你的家人。”

淩樞:“甄先生的人一上來就出手不凡,更要拿槍指着我,此等魄力狠辣,委實無法令我放心,我家裏人都是本分的普通市民,到時候您若要做什麽,我也無法阻攔不是?”

甄書藍深吸口氣,捺下怒火。

“那你想怎樣?”

淩樞:“就在這裏談。四下無人,何事不能說?”

甄書藍是真想弄死這個淩樞,從未有人這樣不給面子不客氣,哪怕對方是個國色天香的大美女,甄書藍也無法忍受,更何況淩樞不是。

他盯住對方看了好幾秒。

淩樞無動于衷,還沖他笑了一下。

甄書藍只得示意手下把槍收起,親自走前幾步。

“我家小妹出了點事,我只能過來請教淩先生,方才失禮之處,還望見諒。”

他頓了頓,又壓低聲音。

“她失蹤了。”

“嗯?”

淩樞已經大概猜到了,嚴重到甄書藍氣急敗壞親自出馬來尋找線索的事情,又關乎甄叢雲,那麽不是生死,就是下落不明。

甄書藍:“前天,她從百貨大樓出來之後,就沒回家,晚上我們找不到人,才發現她失蹤了。”

淩樞:“甄小姐留下什麽線索了嗎?”

“沒有。”甄書藍面色淡淡,“此事得從長計議,我知道她與你是舊識,所以才尋過來,想問問有什麽線索,我也知道,你先前破獲袁家的案子,升了職,又小有名氣,你若願意合作,我也可以支付豐厚酬金,希望你盡快找到她,以免她遭遇不測。”

提到錢,甄書藍的腰杆子又直了起來,語氣也恢複之前的矜傲。

因為他覺得淩樞肯定會答應。

“不對。”

淩樞看了他幾秒,搖搖頭。

“甄小姐根本不是失蹤,是離家出走吧?”

甄書藍的臉色霎時難看起來。

那一瞬間,淩樞覺得他一擡手就會讓拿槍的手下朝自己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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