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時間回到一小時之前。

淩樞興沖沖參觀過化妝室,過了半小時,坐在一等車廂的張女士想去化妝室補個妝。

她覺得自己今早出來得太匆忙,臉上粉底可能還未畫勻,導致路上總有人頻頻朝她看,所以前腳剛從南京上車,讓同行的傭人放好行李,她立馬就朝化妝室走去。

但有人比她更快抓住門把。

是火車上負責清潔的雜役。

對方說化妝室剛剛在上一站被用過,裏面還需要打掃片刻,請張女士稍等幾分鐘,再進來使用,說吧拿着掃把就進了化妝室,反手把門關上。

張女士只好折返回座位,等來等去,坐立不安,回想那雜役沒有點頭哈腰,态度頗為倨傲,又覺不爽快,忍不住生出與對方理論服務态度的心思,便起身朝化妝室走去。

時至今日,雖已是民國社會,號稱文明開化,但人心深處的上下尊卑,不是說去就能去的,如這火車裏,一二等車廂的列車員還會主動與乘客報站,三等車廂的乘客則完全沒有這等服務,只能靠自己看和記。

這張女士既覺得雜役對她不恭敬,便想用言語讓他好生長長教訓,可惜方才對方低着頭,沒能看清他的模樣,否則張女士早就投訴去了。

等張女士重新來到化妝室時,發現門是虛掩的,那雜役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女人背對着她,趴在化妝鏡前小憩。

張女士一眼就瞧出來,這女人身材細長高挑,衣裳既不貼身也不合體,就連休息的姿勢也過于粗魯,絕不像是一等車廂的乘客,指不定是買了三等車廂的票,又通過什麽法子溜達過來,趁機進化妝室占便宜的。

她心下有氣,出聲呵斥。

“你不要在這裏休息,會打擾到別人的!”

對方睡得太死,又或者不想搭理張女士,竟一動未動。

張女士越發來氣,忍不住上前推了她一把。

對方還是不動。

“我與你說話,你聽見沒有!”

張女士性格潑辣,直接上前揪住人家的頭發。

燙卷的半長頭發竟嘩啦一下被她整片揪起來!

啊!!!!!

張女士用盡畢身功力發出的尖叫聲,足以響徹一二等車廂。

淩樞不是第一個趕到化妝室的人。

雖然他的座位距離化妝室不遠,但自有比他更愛湊熱鬧的,在尖叫聲乍起之時,就已經第一時間湊到化妝室門口。

當門口被擠得水洩不通,許多人都瞧見癱軟在地上的張女士。

以及,被張女士抓在手裏的一把假發。

還有,趴在化妝鏡前,依舊動也不動的男人。

張女士以為自己把人家頭皮給抓下來,實際上她抓下的只是一頂假發。

而假發下面,這顆腦袋和發型,自然是個男人。

男人身上卻穿着女人裙子,這麽大動靜下,竟還沉睡不起,傻子都看出問題了。

張女士吓得面色煞白,瑟瑟發抖,連手裏捏着的假發都忘了丢掉,更不要說上前察看了。

還是一位膽子大點的男乘客伸手去探那人的鼻息。

“死了!”

短短兩個字,讓圍觀衆人呼啦一下往後退開,外圍的好事者差點被擠到,又是一陣小小的騷亂。

剛剛給淩樞遞方糖的列車員欲哭無淚,他好不容易打通關系弄到這差事,還沒高興兩天,就攤上這等變故,這火車自打通車以來,也從未聽過發生此等兇案的啊!

他壯起膽子上前。

後面有人推開他。

“讓讓,我們是警察,讓我們進去看看!”

列車員回頭。

說話的是那個很漂亮的年輕人,剛剛他才準備把方糖送過去。

沒想到他斯斯文文,又穿着便裝,竟還是個警察。

“車僮!車僮!”

不知是誰,一邊喊,一邊伸手将他拽住。

“都出人命了,快去讓火車停下來啊!這還繼續開?!要往哪兒開!誰敢坐!”

列車員被推搡着撞撞跌跌退出人群,他也不知跟誰彙報去,只得呆呆站着。

淩樞和岳定唐卻已經來到那個死去的男人身旁。

“是你先發現他的?”淩樞問張女士。

張女士先是點點頭,而後叫嚷起來。

“是那個雜役!肯定是他殺了人!”

沒等淩樞細問,她就一五一十把剛才發生的事情都說了個大概。

“脖子有勒痕,頸骨被人擰斷,他殺無疑。”

“他穿裙子戴假發,但裙子非但不合身,而且扣子都沒扣好,絲襪也穿反了,假發一扯就落下,這樣的穿着,別說混進火車,就是走在外面都會引起衆人矚目。”

岳定唐起身道,他将剛剛翻看屍體的手套脫下來,很顯然寧可不戴手套也不想再碰屍體了。

“對對!”張女士回過神,連忙把手上的假發扔掉,“剛才我去抓他頭發的時候根本沒用力,他的頭發就脫落了!”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性,死者這身打扮,是死了之後才被人換上的,兇手給他換上衣服的目的,可能是為了盡可能拖延別人發現屍體的時間,為自己争取逃走的工夫。

“火車前方到站是哪裏,什麽時候?”岳定唐詢問呆立外圍的列車員。

後者道:“前方是蚌埠,到站還早!”

南京到蚌埠,大約六個小時的車程,這列火車剛剛開出三分之一左右路程,遠還未到落站點,也不可能如旅客所說的那樣突然停下來,即便鬧出人命,也只能把事情報上去,等到站了再處理。

淩樞亮出身份,讓聞訊過來的幾名列車員和雜役幫忙疏散人群,恢複秩序,将張女士扶出去。

死者身上連衣服都是被人臨時置換的,自然不可能還留下什麽東西。

唯一的線索就是張女士剛剛說的那個雜役。

如果那名雜役不是兇手,那麽死者肯定是在他離開之後才死的,否則雜役早就跟張女士一樣鬧出動靜。

淩樞顯然跟岳定唐想到一處去了。

“火車剛開動沒多久,我就去四處逛過,化妝室也去了,那時候還沒人,大概就在一個小時之前。過了半個小時,張女士也過來,正好碰見那雜役,雜役不太禮貌,連聲招呼都沒有,惹得張女士很不高興,所以半小時後她越想越氣,又跑到化妝室來找雜役理論,結果看見死者。”

“也就是說,這中間只有短短半個小時,兇手要殺人滅口再給死者換衣服離開,是很倉促的事情,幾乎不可能實現。除非——”

岳定唐點點頭:“張女士碰見雜役的時候,僅僅是站在門口,門虛掩着,她沒有朝裏看,不知道裏面有沒有人,她說她親眼看見雜役從別處走來,不是從裏面出來的,也就是說,當時裏面就已經有人了,很可能兇手也在。”

淩樞:“在我走後的半小時裏,死者被殺,張女士遇到雜役的時候,對方正要進去掩蓋兇案現場,這樣時間就正好了。”

岳定唐:“所以雜役可能不是兇手,但一定是幫兇。”

列車員在旁邊已經聽迷糊了。

“兩、兩位長官,那現在到底怎麽辦!”

“找人!”岳定唐指着死者道,“找身材與他差不多的男人,他原來那身衣服現在很可能就穿在別人身上,而且尺寸過于寬大,那個人也許就是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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