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落日殘輝

城春草木深,衰亭立斜陽。

祁絡繹背靠腐朽的憑欄,遙遙伫立。目光越過草長莺飛,穿透那厚厚的年老頹敗的宮牆,不知看向何方。

“元希……你還好嗎?對不起……都是我連累了你…..”

想起那個在這宮牆裏唯一對她掏心掏肺的人,祁絡繹心中不免一陣悲痛。

當落日沉入大地,尚殘留最後一絲餘晖,那扇久未曾開啓的宮門,忽然之間“吱嘎嘎”一聲,帶起無數陳年粉塵,被人從外推開。

織金的鳳裘足以抵擋任何春寒,但這片明豔動人的光澤卻俨然與這裏格格不入。

“呀,你這是在看什麽?”她是皇城新貴,帝國最尊貴的女人。纡尊降貴來到這座偏僻破舊的宮殿,卻說了一句這樣無關痛癢的話。

身邊跟随的宮娥極有眼色,立刻奔入亭中,将那個膽敢目無皇後的賤婦拖出亭子,押到皇後跟前:“皇後娘娘問你話,你竟然敢不回答。”

皇後娘娘?

她眯了眯眼,想擡臉看一看這位高高在上的中宮之主,卻因怕髒了眼睛,最後放棄了。

“你一定很好奇,我今天來找你的原因吧?”新皇後一向悅耳動聽的聲音,像極了這春風中的燕語呢喃。

不,她一點都不好奇,也不想知道。

新皇後卻并不在意她的态度,繞着她轉了一圈,薄唇微啓:“今天是皇上冊封我為後的日子,你知道的,那些規矩禮儀又大又繁瑣,我本來早就想來看你了,無奈被拖到現在才得空。不過我也不能久待,皇上過會兒就得去昭陽宮過夜,我只是來看你一眼就走。”

被宮娥壓住手腳的女人依舊低垂着頭,仿佛皇後的話對她而言,無關痛癢。

皇後那綿裏藏針般的笑最終化為了一絲冰冷,目光裏透出數不盡的怨恨:“祁氏,我最後問你一遍,我的孩兒究竟是不是你殺的?”

“不是。”問一遍不是,問一百遍不是,問一千遍還是不是。這個答案早就在她心裏生了根,無論問多少遍,哪怕問到閻王殿跟前,她也不會變。

然而皇後眼中的怨恨并沒有減少,反而因這兩個字觸怒了她心底最後一絲情緒。鳳裘一展,她眸光冰冷地從跪着的女人身邊逶迤而過:“來人,切掉她一根手指。明天若她還是這麽回答,就再切掉一根,直到她肯承認為止。祁氏,這只是個開始,在你那雙手伸向我孩兒的時候就該想到今天的下場。十指連心之痛,切膚之痛,錐心之痛——我要讓你嘗遍我嘗過的所有痛苦……你求我,也沒用!”

“哦對了,順便告訴你一下,那個對你心心念念的快活王,已被皇上賜死,想來,他跟你們祁家的謀逆案也脫不了幹系,哈哈哈哈哈…..”

尖銳的笑聲隐沒在宮牆後,她微微擡眼,看到那片奪目的衣角倏忽消失,漸漸失了神。

“裴元希……終究是我害了你啊!若有來生,我必不負你深情一片……”

“啊——”身後的宮娥在她失神之際,亮出了一把短小的利刃,毫不猶豫地下手切下她的一根小拇指。

劇痛倉惶而至,但緊接着卻是無邊無際的麻木。

鮮血噴濺,染上石徑旁的雜草,那把嬌嫩新綠無辜地煞了風景。

一股恨意油然而生。

“裴元鑒,我兢兢業業扶持你,你卻如此待我,不念夫妻之情,滅我滿門,殘殺手足……”她突然間瘋狂地揚天長笑,幹枯的發絲間那張蒼白猶如死人的臉,早已浸滿了淚水。

位高權重又怎樣?恩寵綿綿又怎樣?

來到這深宮裏,哪個人不是皇權玩物?就連他裴氏一族,都逃不過如此。

霧裏看花,悲歡離合,從來都是看不清,道不明。

……

……

錦帳裏悉悉索索傳來哭泣聲,殿內守夜的莞娘焦心地走上前,輕聲喚道:“娘娘?娘娘,您可醒着?”

因怕旁人聽到,莞娘的聲音壓得很低。

默然好一陣,錦帳被人從裏微微一分,莞娘連忙熟練地遞過去一方手帕。略等上幾息,裏面的人就出來了。

祁絡繹的眼圈還是紅紅的,顯然是剛才哭得傷心。

“叫你笑話了。”她羞赧地低頭,将帕子還給莞娘。

莞娘見她無恙,臉上緊繃的表情略略松緩:“娘娘折煞我,哪裏敢笑話您。”一壁說着,一壁已騰手扶祁絡繹到梳妝鏡前坐下。

天将明,要不了多久,後宮裏的女人就會齊聚到她這昭陽宮,來給這位帝國皇後行禮請安。

莞娘用銀梳給她梳頭發,一根一根,梳地很仔細。從小給她梳到大,莞娘的手法已是十分熟稔,那雙手也異常巧妙,常常能梳出各種各樣漂亮多變的發型。但祁絡繹已經不是姑娘家了,應當舍棄以前那些屬于少女的俏麗,梳一個端莊穩重,不失皇後身份的發型。莞娘手裏的銀梳小心翼翼,将最後一根發絲抿入厚重的發髻當中,滿意地看着鏡子:“娘娘唇上再施幾分紅脂,這氣勢就足了。”

“氣勢……”祁絡繹舌尖輕撚,拿起桌上的銀梳慢慢撫摸,“我要氣勢何用?”

十三歲,嫁入裴氏皇族為後,從此後家族的興衰榮辱,甚至國之安穩康定都要一肩承下。這十幾日來,已把當初那個披紅着綠的明豔少女壓出了一絲暮氣沉沉,仿佛短短半個月,就已經老了二三十歲。

莞娘看在眼裏,疼在心裏。但她知道,讓祁絡繹如此艱難的罪魁禍首不是祁府那個老太爺,而是當今皇帝裴元鑒。

既求娶祁絡繹,卻棄于昭陽宮,十幾日來連一面都不肯露。

大婚夜便留宿禦書房,尊貴的皇後娘娘嫁入皇家半個月竟還是個完璧之身,早已成了這宮中最大的笑話。

裴元鑒對祁絡繹有多厭惡,對祁家有多恨,在這十幾天時間裏,表露地淋漓盡致。

一個沒有皇帝恩寵的皇後空殼,再如何盛裝打扮,都是徒有其表。沒有立足的根本,那幾分強行僞裝的“氣勢”,就成了深宮中的紙老虎,只要輕輕一吹,就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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