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醉酒

此刻謝策已經醉得幾乎看不清東西了,但眼睛卻迷迷糊糊地看到一個身影,那身影是那麽溫柔,那麽讓人心安,一直印在謝策的記憶裏,刻進了他的靈魂裏。

多少年來,他從沒忘記過這個瘦弱卻有力的少年,背着自己穿過黑暗的樹林,躲避恐怖的追殺。

那少年用布條把年幼的謝策背在背上系得很牢,跑跳也不會掉下來。謝策縮在少年的背上,只見少年右手拿着一根棍子劈開路邊的荊棘叢,左手還伸到肩膀後輕輕拍着謝策的手,用少年特有的嗓音安慰道:“策兒不怕,哥哥保護你!”

有了這句話,遠處的狼嚎和山鷹的唳聲似乎都沒那麽可怕了。少年用他瘦弱的肩膀為謝策築起了一道最堅實的安全堡壘,這堡壘十四年來一直陪着謝策長大,讓他在最絕望的時候依然有活下去勇氣。每次在生死關頭,哪怕在他被老寨主和聶如蘭折磨得快瘋時,那少年用肩膀築起的安全堡壘都是他撐下去的唯一念想。

少年在躲避又一次的追殺中把謝策放在了朝天山腳下,然後跪下來抓着謝策的手,一遍遍對着哭得一塌糊塗的謝策承諾:“策兒乖,你藏在這裏千萬不要動,哥哥一定會回來找你的,哥哥發誓一定回來接你!”

後來,他再也沒有出現。謝策被謝老寨主帶回謝家寨,被逼着成為了他的兒子,後來又跟着聶如蘭走遍天下,再也沒能找到那個少年。他像是人間蒸發了般,徹底消失在謝策的人生中了。

雖然像是個匆匆的過客,但這個人卻早已成為了謝策內心最溫柔的一道光,一個堅實到誰也無法撼動的信仰。

謝策跌跌撞撞打開李癞子的手,發瘋般朝着眼前迷迷糊糊的身影撲去,嘴裏還低聲喊道:“哥哥……哥哥,是你嗎?哥哥……”

謝策撲了個空,面朝下摔了個狗吃屎。

謝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房間的,半夜,他腦子清醒了一點,還念着之前的那個模糊的身影:“哥哥,為什麽你要騙我,說好要來接我的呢!我等了你十四年……你什麽時候來接我?你是不是不敢來見我?我從未怪過你啊!”

或許是思念成疾致心魔,醉酒之下,謝策腦中突然将記憶中的那個身影,和現實中的一個人毫無道理地結合起來,心道:“我要……我要看看,你是不是他?”

謝策雖然醉得很厲害,有了這個念頭,腦中竟漸漸清晰起來,甚至記起了那個人說過的一句話:“我不會死,我一定不會死……我還未确定……是不是你?是不是……”

這是衛楠發高燒時嘀咕的一句話,當時謝策又累又驚,腦子早就鏽掉了,沒有留心這句話,這時候在酒的作用下,竟然神奇地想起來了。

“哥哥,是你來找我了……對不對?你找的是不是我?”謝策呢喃着,強撐着自己已經踩不到點上的面條腿,歪歪扭扭地向衛楠的房間走去。

衛楠白日活多,人比較疲憊,早已睡下。謝策搖搖晃晃一腳踢開了衛楠的房門。

衛楠從夢中驚醒,沒點燈,一片漆黑中只見門邊站着一個搖搖欲墜的身影,正是謝策。他看見謝策一條腿提了半天也沒能提到門檻那麽高,猜到他想要進屋,但因為站不穩,扶着門框半天也沒能把第一只腳邁進門檻。

衛楠一看就知道謝策是喝多了,怕他真的摔倒,連鞋也沒來得及穿,光着腳三步并作兩步上前将謝策扶住,一靠近他就聞到一身酒味。

謝策身上的衣服沾了不少灰塵泥土,額頭還有老大一個青疙瘩,拉着衛楠衣袖的手掌也擦破了,看樣子剛剛摔了挺慘一個跟頭。

衛楠見他這個樣子,想把他送回他的房間,然後叫王胖來給他看看傷。

謝策此刻跟沒骨頭一樣,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衛楠的身上。衛楠被他嘴裏呼出的酒味熏得皺了一下眉頭,用力扶着他,不讓他太靠近自己。誰知道這醉鬼力氣極大,他一巴掌甩開衛楠的手,一把将衛楠按在門框上,醉醺醺地問道:“哥哥,是你嗎?你來接我了嗎?”

這一聲“哥哥”叫得衛楠一下子僵住了,停住了動作,他轉頭看着謝策,眼神竟然有點悲戚。

謝策趁機将右臂橫在衛楠的胸前,将他死死抵在門框上,上半身幾乎就要貼着衛楠的身體。謝策的臉湊得極近,迷離的眼神緊緊定在衛楠的臉上,高挺的鼻梁就要碰到衛楠的額頭了,嘴唇幾乎要貼着衛楠的眼睛,嘴裏呼出難聞的酒氣,但衛楠卻不躲了。

“你發燒時說過,你還沒确定是誰,你要确定什麽?你在找誰?”謝策逼問道,還未等衛楠的回答,他便酒意上湧,想要吐。

衛楠見他醉得兇,心中繃緊的弦松了一下。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睜開眼便将謝策從腰攬住了,偏頭避開謝策的貼近,壓低聲音道:“你喝多了,我送你回房去睡。”

衛楠一手鉗住謝策的腰,将他另一只手環過自己的肩膀,扶着他便往謝策房間走。沒走兩步他便發現謝策跟他一樣也是光着腳,無奈地“啧”了一聲,便攔腰将謝策抱起,快步走回謝策房間。

酒意再次上湧,謝策的腦子便成了一灘漿糊,再也沒能理起半點頭緒。就在衛楠将他放到床上時,他無意識地伸手使勁兒一拉,想把衛楠拉下來靠近自己。

衛楠似乎早有準備,一手就甩開了謝策的拉扯:“寨主,你好好休息,我去給你煮點醒酒湯。”

他将謝策的髒衣服脫了,又在藥箱裏翻出一點藥酒給謝策抹在額頭的青包上,這才轉身去後廚。

謝策躺在床上,只覺得天旋地轉,眼睜睜地看着眼前的人離去,身影越來越模糊,但真的和自己記憶深處的那個身影重疊在一起了!這是謝策失去意識前的最後畫面。可惜,這點唯一清明的記憶在謝策醒來後卻記不得了。

大半夜的,衛楠沒有驚動別人,自己一個人燒火做湯,忙活了小半個時辰。等他将醒酒湯端到謝策房中時,發現謝策不見了。

衛楠知道謝策在寨中不會有什麽危險,但人醉着,總不能讓他四處亂走。衛楠便四下尋找,沒想到走到自己房門前時,卻聽見房內傳來了鼾聲。

衛楠連忙進屋一看,謝策已經躺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了,鞋襪都沒穿,看來又是直接從自己房間光着腳就跑到衛楠房間了。

衛楠當即放下心來,笑着嘆了一句:“還是跟小時候一個模樣!”

當夜,謝策睡得并不安穩,不到一個時辰,他就覺得胃裏翻江倒海,迷迷糊糊連忙拖着無力的上半身把頭往床外一伸,就吐了個酣暢淋漓。

他記得不真切,好像是吐到一個人身上了,但那人并沒有嫌棄,也沒有抱怨,只是不停地輕拍他的背,待他吐完又端來一碗加了鹽的溫水喂自己服下。

謝策腦子裏天旋地轉,眼睛也睜不開,躺在床上就睡了過去。在衛楠的床上,謝策甚至還做了一個非常迤逦的夢。夢中,他抱着一個人,幹了一件不可描述之事。

第二日一早,謝策醒了過來。他打了個哈欠,昨晚實在喝得太多了,導致他現在腦仁突突地跳着疼,胃裏也很難受,他茫然想起來昨晚躺在床上後酒意上湧,吐了誰一身。

然後,他好像跟那誰做了件什麽事……謝策艱難地起身,卻發現這不是自己的房間。

“這是哪?”謝策頭疼得要命,這房間陳設簡陋,像是衛楠的房間。

雖然酒後的記憶非常模糊,跟做夢一樣,但謝策猛然間就記起了自己昨晚跑到了衛楠的房間,好像……好像是為了來找他确認某件事情。

确認什麽事情呢?醉酒後的腦子實在不管用,謝策壓根想不起昨晚那兩個人影重疊的事情了。記憶深處的身影和現實中人的結合,好像只有在醉酒之後才會從謝策的心底最深處冒出來。

比起記不得自己找衛楠确認什麽,謝策發現眼前的事情更要命:他猛然低頭掀開被子,看到雙腿/間那些痕跡,一股絕望的感覺油然而生!

可憐的謝寨主活了二十二歲,還是個未嘗情、事的童子之身。雖然平時也有自己疏解的時候,但這種睡夢中自己出來的事,自打十三歲後就沒有再發生過了。

這些痕跡究竟是自己做了好夢而來,還是跟這房間的主人發生了什麽?要是個女的也就算了,如果真的是這房間的主人,自己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正在謝策掂量撞牆疼不疼的時侯,偏偏他那酒後不怎麽靈光的腦中又閃現這樣一幕:他一胳膊肘抵在衛楠的胸口,把他抵在了門框上……

“天啊!我究竟幹了些什麽?”謝策簡直想扇死自己:“衛楠是長得好看,這亂世也盛行男風,但我……我從沒想過嘗一下這個……而且衛楠還不知道怎麽想呢!萬一人家一哭二鬧三上吊……我這臉還是別要了!”

“堂堂謝家寨寨主酒後強上了自己府邸的男下人,貞潔烈男抵死不從,一哭二鬧三上吊……傳出去足夠蒲州縣的戲園子編排成戲文成傳世之作……我謝策說不定還因此名垂千古……”謝策腦中已經開始編排大戲了。

這時,衛楠正端着一盆熱水進來了,不過他并沒有化身謝策腦中“貞潔烈男”的樣子。他看見謝策醒來,什麽也沒說,很自然地将水盆放到架子上,熟練地擰了一個帕子遞給謝策,聲音平鋪直敘,不帶任何情緒波動:“你昨晚非要在我房間睡,我攔都攔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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