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背叛Ⅰ
又是一年初夏五月,離衛楠與謝策定下的兩年之約,還有一個月。這一年中,謝策着人打聽皇城中之事,漸漸也知道了衛楠的零星消息。
比如,曾經的世子“死而複生”,與皇上于天機觀相認,抱頭痛哭,被周憲封為明王;還有,太子與明王朝堂辯論,明王大獲全勝,卻無朝臣敢稱贊;太子與明王同游,太子落水,明王舍身相救,太子感激之下贈送明王兩個武功極高的護衛……
這些從宮闱中傳來的消息都被天下人當成茶餘飯後的談資,只有謝策知道這看似簡單的話語背後,隐藏着怎樣的危機與兇險。這兩年中,衛楠不知道經歷了多少磨難,但他還是一步步在往前走,未曾退卻半步。
謝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渴望權勢,他要變得強大,要早日有能力與皇屬軍決一死戰,将周王朝徹底打垮,将衛楠從那水深火熱的宮牆內中救出來。
一向懶散的謝策這兩年勤奮無比,擱下了視逾性命的醫書,苦研兵法,虛心向曹靖秋請教,在書房待的時間比在練兵場待的還久。不過他現在只需要做決策,也不需要親自帶兵了,有了曹靖秋和李癞子錢串子,哪裏還用得着他。
這一日上午,謝策正在書房內看前人所著的戰場實戰記錄,王胖捏着一只信鴿匆匆忙忙進來了。一進門就急切地道:“謝老大,衛先生那邊來消息了!”
謝策一聽是衛楠的信,連忙放下手中的書,從王胖手中搶過信鴿,快速從信鴿爪子上取下一個小圓管,将信鴿遞給王胖,從圓管離緩緩抽出一張細長的紙條,上面只有寥寥數字:朝天山下,接管皇屬軍。
沒有落款,但字跡确實又是衛楠的。
謝策急忙問王胖道:“你怎麽知道這是衛先生發來的?”
王胖毫不講究地端起謝策的茶杯喝了口水,潤一下自己快要冒煙的嗓子,喘口氣道:“錯不了,這信鴿腿上的标記我認識,是你師父留在宮裏的眼線與我們聯絡的獨門暗號,還能有錯嗎?他來信不是衛先生的消息,是什麽?”
謝策伸腿就踹了王胖子一腳,這一腳是真狠,直接把王胖子踹倒了。謝策又不解恨地走上去拉起王胖子的衣領惡狠狠地道:“你他媽能跟宮裏聯系上你不說,害老子相思了兩年!”
王胖被謝策踹疼了,也是火大,一拳就砸在謝策的臉上,站起來怒道:“你他媽有點腦子沒?宮裏的眼線是随便能用的?那是關鍵時刻救命用的!是你用來談情說愛的傳話筒嗎?”
謝策被王胖子砸了一拳,心裏卻痛快無比,終于等到了衛楠的消息,其他都不重要了。他痛快地擦了擦嘴角的血,狗似的站起來摟着王胖子就笑開了,笑得狠了又像是在哭,渾身都在顫抖。
王胖知道謝策癔症又犯了,嘆息一聲任由他摟着又哭又笑,靜靜等他平靜下來。他親眼見到謝策這兩年是怎麽過的。過往狼心狗肺、冷酷無情的人,竟然每晚要摟着衛楠走時換下的衣服睡覺。兩年了,那衣服顏色都變了,他還不允許任何人觸碰。要是哪個不長眼的下人收拾被窩時不小心動了那件衣服,他會發好大的脾氣。
這份癡情,當真是完全繼承了聶如蘭。
謝策這般瘋魔的樣子,王胖完全能夠理解,只不過随着謝老大又哭又笑,他自己也眼角默默濕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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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這世間之人都是這般一旦愛上就此心不改,哪裏還有戲文裏的悲傷故事。
當晚,謝策把曹靖秋、李癞子、錢串子招來密謀到了深夜,最後确定下來,曹靖秋和李癞子駐守秦陽城,謝策帶着錢串子及少量的兄弟去朝天山腳下接應衛楠。
臨行前,曹靖秋又一次提出了自己的疑慮:“太子,還請你三思,明王知道你現在在秦陽城,為何還非要你去朝天山交接?末将還是怕其中有詐……”
謝策不等她說完,便上馬一拉缰繩,笑道:“曹将軍莫要再說,哥哥的心思又豈是我們能揣測的。況且朝天山是我大本營,陳聾子還在山上呢,一旦有情況,我也能快速退守山寨。曹将軍就不要擔憂了,等着我把皇屬軍帶到你面前吧!”
曹靖秋不是個死腦筋的主,勸不動謝策,她便不再勸阻,而是準備為最壞的結果作打算。為臣者,當君上考慮不周時不據理力争,只是默默作好該做的應對,便是曹靖秋的為臣之道。
但這次,真的不幸被曹靖秋言中了。
謝策帶着人馬在朝天山腳下等了兩天,才終于等到了衛楠帶領的皇屬軍。
探子來報,說皇屬軍離他們營寨不足五裏了,謝策連忙帶着人馬前去迎接。
五萬皇屬軍鐵蹄路過煙塵四起,謝策遠遠看見一輛豪華戰車上站着一個身着銀甲的年輕将軍,長身玉立,威風凜凜,正是他的楠哥哥。衛楠在皇屬軍鐵騎的簇擁下,正往這些這邊而來。
千軍萬馬迎面而來,謝策的眼裏卻再也看不見別的身影,只有那站在戰車上的那如金玉一般的人。
就在謝策以為可以馬上跟他的楠哥哥一敘兩年的相思之情時,卻發現皇屬軍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架勢。皇屬軍離謝策的人馬只有百十米遠了,突然開始沖鋒,鐵騎長刀呼嘯着向謝策的人馬襲來。
毫無防備的謝策和他帶領的一千謝家軍被這猝不及防的攻勢徹底沖散,片刻之後,在幾十倍于自己的皇屬軍的碾壓中,幾乎被摧毀殆盡。
謝策眼睛殺紅了,看見身邊兄弟們一個個倒下去,有的甚至連刀都來不及抽出,就被皇屬軍攔腰砍成兩截。這些兄弟曾跟随謝策南征北戰,卻生生在謝策的輕敵之下葬送了性命。
謝策砍倒了幾個圍過來的皇屬軍,回頭看了一眼那站在豪華戰車上一言不發的人,那人沒有看自己,眼睛盯着別處,滿臉寒霜,整個人像一把冷厲的寒刀,狠狠插入了謝策的心髒。
這一刻,謝策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可笑之人。一顆滾燙的癡心給了他,卻被人當成墊腳石踐踏而過,随後棄之如敝履。
謝策忽然覺得累極了,他本是個無意于朝堂的逍遙客,硬是被身世和衛楠強行推上了這一條不能回頭的路,煎着熬着整整兩年,卻發現原來這一切只不過是一場欺騙。
先前衛楠對自己的情真意切,不過是為了誘殺自己後渲染的苦情戲而已。
謝策心灰意冷地想,若是自己的死,真可以讓那人換一世榮華,便成全了他吧……
謝策的腿一軟,樸刀幾乎就要脫手。一個皇屬軍見他似乎無意抵抗了,一刀便砍到了謝策的背,鮮血頓時從謝策背上噴射而出。
謝策倒下去之前還是不甘地看那戰車上冷酷的人一眼。可惜,對方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錢串子見謝策被砍了,硬是用身體撞到了那個皇屬軍,拼盡全力将謝策扶起來,将他的樸刀遞給他,吼出了這輩子唯一一句不結巴的話:“拿着!不許孬!”
謝策剛剛站穩,錢串子便迎着朝謝策而來的幾個皇屬軍殺過去了,為他抵擋住了即将殺至跟前的敵人。
謝策眼冒金星,後背痛得幾乎拿不住樸刀。當他看着錢串子被十幾個皇屬軍圍在中間,被亂刀砍死時,腦袋停止了思考。
那一刻謝策的眼裏全是他認識十多年的兄弟們的血,是他們一張張曾經鮮活的臉,是錢串子結結巴巴說不出一整句話的窘迫……
他可以遂了衛楠的意去死,但他不甘心讓兄弟們跟着他白死!那些未倒下的人還在拼命戰鬥,謝策得把他們平安帶回去,他們還有爹娘孩子等着……
謝策一向手快于腦,這麽多年來,他第一次覺得這是一種優勢。他本就力大無窮,又是一身橫練的硬功,在鮮血的刺激下,幾乎變成了一尊可怕的殺神,手持八十斤重的樸刀,幾乎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他于亂軍中逆流而上,刀下亡魂無數,踩着皇屬軍和兄弟們的血肉,一步步朝着曾經放在心尖上、如今卻恨不得食肉寝皮之人而去。
離衛楠百步之遙,謝策已經成了一個血人,有皇屬軍的,有兄弟們的,有錢串子的,還有他自己的。他眼睛透過那一片血紅,看見衛楠站在戰車上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
謝策這輩子從沒覺得自己輕功如此靈巧過,快如閃電般閃至衛楠身前,一把将他擒在手中。
謝策一手捏住衛楠的脖子,想将他挾持在胸前,衛楠卻一動也不動,跟長在這戰車上一般。
謝策低頭一看,只見衛楠的四肢竟然都被鐵鏈牢牢鎖住,鎖在戰車上了。
謝策腦子“嗡”一聲,從心裏深處冒出一句話:“他是被迫的!”
謝策那已經死去的心又活了過來,猛然就精神了,他松開了衛楠,揮刀将他手腳的鐵鏈斬斷,将他牢牢鉗在手裏,嘴巴貼近衛楠的耳朵低聲道:“別動!我帶你走!”
衛楠還是面無表情,什麽也沒有說。
謝策心裏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自從見到衛楠的第一眼,他就覺得衛楠跟個木偶一樣,怎麽還會被人綁住手腳鎖在這戰車上?
謝策來不及查看衛楠的情況,只能感受到他呼吸平穩,心跳有力,應當沒有太大的問題。
情況緊急容不得謝策多想,他對着正在厮殺的皇屬軍大喝:“都住手!你們主帥在我手裏,若不想他身首分離,便放下武器!”
他知道衛楠是被脅迫之後,本擔憂皇屬軍還在不在意這個主帥的性命,沒想到這威脅還真有用!皇屬軍見主帥被謝策擒住了,紛紛停手,步步後退,可是并沒有依言放下武器,半分放棄追擊的意圖都沒有。
不過已經足夠了,只要他們還顧忌着謝策手裏的人,謝策便有抽身離去的機會。
他擒着衛楠帶着所剩無幾的兄弟們往山上退去,準備退守朝天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