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登門

門外沒人。

李玉銘探頭看一眼樓梯,人影和鬼影都無,他撇了撇嘴,覺得自己方才是幻聽。一只皮毛順滑的銀虎斑貓踩着優雅的步子溜到門口,李玉銘彎腰抱起貓,關了門。

羅軒比江明允晚到家,天已經黑透了,他像一只孤魂野鬼,悄無聲息地立在庭院裏,透過落地窗窺看室內的情形。

一面玻璃之內,客廳頂燈糅合了白與金,質感溫暖柔軟。江明允踱來踱去地打電話,身體站得筆直,但頭微微低垂,挫敗和壓抑順着他低頭時的陰影流到光滑明亮的地板上。

仿佛是一瞬間的心靈感應,江明允擡起頭,看到窗外的羅軒。他緊繃的軀體松懈下來,露出一抹釋然的笑,随即打開落地窗,直接從窗裏跨了出來,跨過低矮的灌木。

皮鞋踩進幹淨的雪中,留下一連串清晰腳印。

羅軒想的是,江明允進屋時忘記換鞋了。

“洛,我給你打電話為什麽不接?”江明允從上到下打量他,抱了一下,短暫的親吻,攬着他的肩将他帶進室內。

溫暖空氣一點點侵蝕他的皮膚,寒冷中遲鈍的觸覺恢複正常,酥酥麻麻的癢。

這一晚沒去成什麽泰國菜餐廳,江明允在冰箱裏找到意大利面、番茄和奶酪,施展了一回人類平均水平的廚藝。

“緊張什麽?姐姐有經驗,姐姐帶你飛。”

鄭娜娜觑着媚長的眼,檢查睫毛膏有沒有刷出蒼蠅腿。她用暗紅美甲的手指擰出口紅,對着鏡子給自己削薄的唇細細地塗抹上正宮色。

化完妝,人立馬明光煥發,侵略性十足。

她臨出門踩上一雙黑色高跟鞋,黑色夠莊嚴肅穆,鞋底是紅的,像刀鋒從簾幕底下刺出來。白色裘皮大衣半掩着及膝小黑裙,她一走動,裙擺擦着腿晃。

“到了那兒你就站在旁邊看,我小三和渣男一塊兒撕,小三不是啥好東西,那渣男也別留着。”

第一次看到江明允神神秘秘地與人見面,羅軒忍不住敲了那個戴眼鏡的年輕男人的房門,不過他慫,剛敲完門就一陣風似的跑下樓,沒敢跟人家當面對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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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又跟蹤江明允幾次,發現江明允去那個高校附近的小區去得很頻繁,一周大約兩三次,每次都待一個小時左右。

會洗澡,會更換衣服。

幾乎可以确定,江明允是背着他跟別人好了。

“不行。”羅軒聽到這話,眼神瑟縮,不肯跟鄭娜娜走,“不能讓明允知道這件事。”

“我只想跟那個人……談一談。”

求他把江明允還給他。

鄭娜娜手提鉑金包走在車庫裏考慮開哪輛車,聞言驚訝地回來看他,捂着嘴發出一聲不明顯的嗤笑,“你這麽稀罕你男人呀?”

羅軒怯懦地垂着腦袋往後退,逃跑的架勢顯而易見。鄭娜娜快走兩步拽住他的手腕,向他道了歉,不該調侃他真摯的愛情,連拉帶扯地将人塞進副駕駛。

車速緊貼着道路的限制速度,羅軒咬指甲,尾端下垂的眼眸中閃動着不安的情緒,睫毛微微顫抖。鄭娜娜跟他說話,三句裏他能聽清楚半句就算好的,她也沒了說話的興趣,點幾下中控臺的觸摸屏,放熱鬧的歌聽。

到了地方,鄭娜娜從背後推了下羅軒的肩膀,挑眉示意他去敲門。羅軒看她好幾眼,又想咬指甲,但他克制住自己的怪癖,走到門前彎曲一只手指的指節,敲了敲門。

門內沒反應。

陽光穿透樓道裏的窗伏在地上,細塵安靜地漂浮,一對合租的小情侶打情罵俏地下樓,撞見他們倆,不約而同地收起聲音。

“不會沒在家吧?”鄭娜娜湊到前面,擡手啪啪地拍門。

樓道回蕩着巨大聲響,門倏地向內打開。年輕人一身睡衣,煩躁地揉着惺忪睡眼,見門外杵着一對男女。他起床太急沒找到眼鏡,看不清人臉,更認不出這倆人是誰。

“認識江明允嗎?”鄭娜娜眉眼微挑,說話慵懶卻尖銳。

李玉銘睡意昏沉,他今天沒課,夜裏通宵寫代碼,就指望白天補覺呢。

困倦的大腦咯吱咯吱轉動,他打着哈欠說:“認識啊。”

鄭娜娜看他長得挺清秀的,心态夠穩,臉皮夠厚,果然是當第三者的好料。她把人往旁邊一推,拽着羅軒進了門,“認識就好,我們進門說話,在門外影響不好。”

“哎哎哎,你們誰啊?!怎麽随便往人家裏闖啊!”

李玉銘睜大他高度近視的眼睛。

“怎麽認識江明允的?”鄭娜娜豪邁地把包往玻璃茶幾上一放。

李玉銘到底是學生,還沒進入社會,膽子放不開,不好輕易跟陌生人起沖突,壓下了竄上頭的火氣,“聽過江教授的講座。”

“詳細一點。”

“聽完講座後大家都沖上去要聯系方式,我也去了。”

“他能随便給人聯系方式?”

“他給的郵箱地址,我給他發過幾封郵件,加了社交賬號好友。”

“知道為什麽來找你嗎?”鄭娜娜指尖朝向呆呆站立的羅軒,“他是江明允的愛人。”

李玉銘流暢的動作卡頓,目光轉向存在感極低的羅軒,琢磨了一會兒說:“江教授原來是Gay啊……”

話音剛落,他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像是知道了稀奇的傳聞,急忙補充道:“我尊重不同的性取向。”

空氣尴尬地凝固,鄭娜娜看向羅軒,羅軒滿臉懵懂無知。

這跟正常劇情不太一樣。

李玉銘轉回卧室找眼鏡戴上,想了想,給江明允發去一條短信。江明允不經常查看社交軟件,短信比較能保證他及時收到消息。

他回到客廳,戴着眼鏡終于能看清人臉,忽然不好意思起來,擡手捋自己雜亂的頭發,問:“兩位喝水嗎?”

“你跟江明允怎麽一回事?”

李玉銘明白了他們為什麽來找他,擺手辯解,“我和江教授清清白白,他是我房東。”

鄭娜娜走到沙發旁坐下,面無表情,神态氣質高貴冷豔。她翹着一條腿,抽出香煙在煙盒上磕了磕,沒有點燃,“他是你房東,他一周兩三次來看你?”

“他哪兒是來看我的啊!他是來看貓的。”

“看什麽貓?”

“他的貓啊,他當初在朋友圈發的租房條件就是幫他照顧貓,不收房租。”

“貓呢?”

“在卧室桌子底下躲着呢,怕見生人。”

鄭娜娜眉頭緩慢出現褶皺,細長的女士香煙被這只手拿着,又換到另一只手。她妩媚的眼看羅軒,開口輕喚他的名子。

“可是……他為什麽要洗澡換衣服?”羅軒雙手交握捏着手指,眼睑半阖,碎發搭在頰邊。

李玉銘不假思索地說:“他家裏人貓毛過敏。”

羅軒忽擡頭對着李玉銘,視線恍惚掠過他,然後重新落到自己腳尖,眼尾的弧度像山茶花壓彎了的枝梢。

單純欣賞美,直男也不由得多看他兩眼。

“你貓毛過敏?我家還養着貓嘞。”鄭娜娜不信,在她家的時候,羅軒半點不見過敏的症狀。

事件攪成一個巨大的謎團,雙方無一例外都被獲取到的片面信息所蒙蔽,把彼此手中的碎片拼在一起,仍然看不清這件事的原貌,唯一有可能掌握真相的,是江明允。

李玉銘去廚房倒了兩杯水,殷勤地将其中一杯奉到鄭娜娜手邊。年輕人站在美女旁邊半羞半臊,忘記進門時的不愉快,拿着手機求人家加個好友。

“小朋友,等這事搞清楚了,我們再談別的,你的嫌疑還沒洗清呢。”鄭娜娜是在風月裏打過滾的人,無意對一個毛頭小子散發魅力,她又看向安靜的羅軒。

江明允就是在這時出現的。

羅軒一下子從沙發上站起來,瞳孔放大,驚慌,随後面露哀愁之色,摻雜着委屈。他無處可躲,江明允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他。

所有人都看着江明允。

“嚯,這氣氛夠詭異的。”江明允進門先笑,墨綠色西裝穿在他身上不顯輕佻,反而呈現出複古的優雅。

羅軒跑到他身邊,兩人自然而然擁抱,江明允心态平和地拍拍羅軒的後背,安慰他,像在哄一個小孩子。

女人的眼神充滿探究,江明允貼着羅軒的側臉撩起眼皮回看她,她一愣,綻出一個友好的笑。江明允不認識鄭娜娜,但看着臉熟,直覺她是給羅軒壯膽子的人,羅軒自己不敢到處亂跑。

擁抱結束,羅軒拉着江明允的手,半躲在他身後。

“江教授。”李玉銘打了聲招呼。

江明允點頭,溫和地問:“上午沒課?”

“今天一整天都沒課。”

鄭娜娜繞過茶幾走過來,江明允伸出右手,兩人禮貌地握了握手,互通姓名。

“中午了,一起去吃個飯?”江明允忽略他們相聚此地的前因,把後果引向一個正常的交際。

餐廳裏,三個人談論科幻小說,談到江明允研究的領域,羅軒乖乖坐在江明允身旁吃飯,豎着耳朵聽,毫無說話的意圖。他安靜、柔軟,喜歡藏着自己的世界裏。然而他的感官對江明允的一舉一動出奇地敏銳,江明允看他,他總能與他對視。

“什麽嘛,搞這一出原是看你倆秀恩愛的!”鄭娜娜笑着擠眼,捏起餐巾的一角擦嘴,“不過話說回來,你們家誰貓毛過敏?”

江明允放下餐具,眼中映出羅軒的身影,嘴角噙着雲淡風輕的笑意,“還能有誰?”

“他對貓精神過敏,之前很嚴重,一直在看心理醫生。”

“好了嗎?”李玉銘插嘴。

江明允觀察羅軒,羅軒在他的注視下紅了臉。

“說不準,我希望他能變正常。”

貓是養了八年的貓,人是三年前才認識的。

為了養人,他把貓給趕出家門了。

餐後,鄭娜娜帶走了李玉銘,江明允開車送羅軒回家,他下午還要上班。江明允是美國一所大學的教授,研究人工智能,兩年前,與一家跨國企業簽訂了任職合同,擔任首席技術官。

羅軒坐在副駕駛的位置,傾着身子問江明允:“明允,我是不是讓你難堪了?”

“說實話,我進門時确實覺得很尴尬。”江明允單手開車,分出一只手按在羅軒冰涼的手背上,“不過,不是什麽大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對不起……我不會再做這種事了……我怎麽能懷疑你……我……”

“洛,”江明允笑,拿鑽牛角尖的羅軒沒辦法,“我不接受你的口頭道歉,你今晚用行動跟我道歉吧。”

晚上,江明允把光溜溜的羅軒壓進松軟的被子裏,卧室關了燈,薄紗窗簾遮掩不住路燈和月光。

朦朦胧胧,靜谧的夜色飄浮在空中。

羅軒被親得舌頭發麻,他皮膚白嫩,眼尾、臉頰和耳朵染上濕潤的緋紅,一段窄腰随大腿向上彎折。

“下午在家做了什麽?”江明允撫摸過他凹陷的脊柱線,将他汗濕的頭發撩高,親他的眼睛。

羅軒張着嘴喘息,微擡下巴與江明允接綿長的吻,喉結滾動,斷斷續續地說着親密的話。

要他慢一點,疼。

他雙臂緊緊攀着江明允的肩頸,汗濕的臉頰貼着他的臉頰,仿佛在努力将自己融入對方身體裏。無辜的下垂眼暈出媚色,淚光點綴在眼角,雙目神采渙散,低吟宛如一句句軟糯的撒嬌。

呼吸越來越深,纖長睫毛顫抖着逐漸遮蓋眼睑。

羅軒的眼睛阖成一條漆黑的縫。

搖晃的混亂的世界,好像處在夢境之中。

沉降,上浮。

空氣深入灼熱的肺腑。

黑夜沉重的身軀下,這雙眼睛驟然睜開,吸氣聲倉促得如同被扼住喉嚨。

他連個招呼都不打,擡腿把江明允踹下床,摸到自己的身體——一絲不挂!

“Myron,你搞什麽?!”他說的是英語,随後又崩潰地罵了句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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