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識

夜晚,江明允獨自待在書房工作,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條縫,羅軒悄悄探進半個腦袋。

江明允擡頭看見他鬼鬼祟祟的樣子,佯裝生氣道:“這麽晚了還不睡?”

“你也沒睡。”羅軒扒着門,小聲嗫嚅,尾端下垂的眼睛自帶天真無辜效果。

“洛,我在工作。聽話,回卧室睡覺。”

羅軒搖頭,從門縫溜了進來,趿拉着一雙毛茸茸的白色拖鞋,身上穿着寬松的棉質睡衣,頭發蓬松。他蜷起腿坐在書桌側面的沙發上,下巴抵着膝蓋,懶懶地打了個哈欠。

“睡不着。”羅軒悶悶不樂的,腳趾蜷縮又放松,垂目看着自己光潔的腳指甲。

“吃一片褪黑素?”江明允的視線轉回到電腦屏幕。

“吃過了,我吃了兩片,還是睡不着,我不想睡。”

褪黑素安撫不了他躁動的心緒,羅軒把頭埋進被子裏閉上眼睛,機場密密麻麻的人影在黑暗中攢動,聲音像一場暴雨,豆大的雨滴敲擊他的耳膜,打亂心髒原本沉穩的跳動節奏。

黑暗裹緊了他,卻不肯使他安息。他害怕自己睡着了,睜眼又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一個陌生場所,找不到江明允,不知道回家的路怎麽走。

疑惑在無眠的夜晚肆意生長,串聯殘缺的記憶碎片。自己是怎麽在睡夢中被人帶到機場的?江明允為什麽會同意別人帶走他?

羅軒想,一定是鄧羅轶威脅了江明允。

難道他談個戀愛還需要征求鄧羅轶的同意?

羅軒憶起從小到大鄧羅轶對他的壓迫,越想越氣。

鄧羅轶管得太寬了,他又不是他爸爸,憑什麽幹涉他的生活!雖然有長兄如父的說法,可是他倆前後腳出來的,僅比他大十幾分鐘的鄧羅轶有什麽資格管他?

關于愛情,羅軒打定主意不聽鄧羅轶的話,一個字也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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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通了這些,羅軒徹底失去睡意,翻來覆去就是睡不着,所以才來書房打擾正在工作的江明允。

“親愛的,把燈關掉,我打開臺燈。你蓋着毯子躺在沙發上,閉着眼睛,過一會兒說不定就睡着了。”江明允說着,伸手打開桌面上的陶瓷臺燈。他一目十行地浏覽助理發給他的文件,思索其中的價值。

羅軒赤腳踩過地毯,動作輕巧得如同林間跳躍的小鹿。他關掉頭頂的燈,重新倒回沙發,扒拉着毯子蓋在自己身上,側身躺下,頭枕着胳膊,靜靜地看着江明允昏黃燈光中的臉龐。

認真工作的男人總是最迷人的。江明允端直地坐在椅子上,注視着電腦屏幕,扇子似的睫毛被側面的光染成金色,鼻梁在臉頰一側分隔出明暗陰影。他臉部線條流暢漂亮,羅軒的手指曾沿着這線條撫摸過無數次。

他想吻他的唇,但他還在工作。

“明允,我哥哥跟你說了什麽?”羅軒在意江明允,他不想讓鄧羅轶成為他們之間的阻礙,應該把這個問題說清楚。

江明允轉過臉來,猝不及防接到羅軒這樣的提問,他先是驚訝,用沉默應對,而後深呼出一口氣,眼神不再躲閃,“洛,既然你睡不着,我們就聊聊天吧。”

“你還記得我們怎麽認識的嗎?”江明允問。

羅軒從沙發上坐起來,點點頭。

當初他受不了鄧羅轶的管制,偷跑出家門。然而,他重度社恐,見人就慫,還路癡,只能躲到牆角裝鴕鳥,被江明允撿回了家。

江明允笑容溫柔,“你講給我聽。”

“夏天的時候,在路邊,你走過來對我說,‘跟我走吧’。”

“我說讓你跟我走,你就跟我走?萬一我是壞人呢?”

羅軒抿了一下唇,說:“你長得不像壞人。”

循着聲音望去的第一眼,對方漸停下腳步,隔着禮貌的距離,問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傍晚的風卷着潮濕的熱浪,大片的晚霞濃墨重彩,天空呈現粉紫色,鋪展開绮麗的薰衣草香味的夏天。

汗水從羅軒臉頰滑落,他低下頭,害羞居多,害怕倒是少一點。他覺得對方像飄浮在天邊的被晚霞暈染的雲,溫雅漂亮,聲音也好聽,讓人的心跟着平靜了下來。

“萬一你是個壞人呢?”江明允開了個玩笑,回歸正題,“我不會帶一個陌生人回家。”

羅軒跟不上江明允的腦回路,單手托着腮,神情困惑,等江明允把話繼續說下去。

“那天其實不是我們第一次相遇。實際上,我出現在你面前不是因為巧合,是因為你約我共進晚餐。我當時看見你就在想,你既然先到了,為什麽不進餐廳?我不知道你站在牆邊要幹什麽,跟你說話,你只低着頭,不吭聲。”

江明允把筆記本電腦合起來,挨着羅軒的肩膀坐在他身邊。

“我第一次見你,是在秋季學期第二周的課上。”

江明允對鄧羅轶的第一印象并不好。

他坐在靠窗第一排的位置,低頭專注于在紙上畫畫,筆杆壓在手掌下,筆尖刷刷來去。其他學生都看向講臺,把鄧羅轶襯得尤為特立獨行。他柔軟的黑發随意地向後攏,皮膚蒼白,偶爾會乜斜着眼打量江明允的臉,舉止間帶着一種放縱的優雅,微微勾着嘴角,似是心情愉悅,但不是因為從他這兒獲取到知識。

縱使江明允脾氣再好,對完全不聽課的學生還是生出些許不滿。既然不聽課,何必選這門課,何必浪費時間坐在教室裏。被浪費的時間可以用于做一些自己真正感興趣的事。

下課後,幾名學生圍着江明允讨論問題,那名上課開小差的學生也沒有離開,坐在原位,看着江明允同別人交談。

“江教授。”

待教室裏只剩下兩個人,他卷起承載他畫作的紙握在手中,向江明允緩步走來。

江明允思索他的名子,無果,問:“你是?”

“Roy·Deng。”

學生名冊裏沒有這個名子。

“有問題?”江明允态度和善,有問題盡管可以拿來讨論。

鄧羅轶挑了挑眉,眼睛很是無辜,“問題可太多了,我一點都聽不懂。”

“不過好消息是,我不是來聽課的,我是專程來見你的。”他狡黠地眯着眼睛笑,像一只矯健而靈敏的捕食者鎖定了獵物,“非正式地邀請你加入安裏公司擔任CTO,如果你答應我考慮一下,我會補給你一個正式邀請。”

鄧這個姓氏加上安裏公司,江明允輕易猜到了他的身份,“你父親是鄧安。”

“我父親是鄧安,我是我。”

年輕人總是自尊心過盛,江明允忍不住想跟他唱個反調,“你父親一手建立起安裏這個互聯網巨頭,你連計算機專業的基礎課程都聽不懂。”

鄧羅轶論辯起來不落下風,“我為什麽要聽懂?對我的CTO指手畫腳嗎?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給錢。”

“為什麽與原來的CTO解約?”

都是一個圈子裏的,江明允對安裏公司高層的動蕩有所耳聞。

兩人先後走出教室,并肩而行。陽光如流淌的金水,修剪平整的草地向遠處延伸,盡頭坐落着幾座古舊的矮樓。人們零零散散地坐在草地上享受日光,梧桐樹枝葉繁密,影子蔭蔽筆直的小路。

鄧羅轶是個資本家,也不刻意掩飾資本的冷酷和貪婪,“他沒能讓我看到千萬年薪的價值。”

“為什麽認為我能勝任貴公司CTO這個職位?”江明允朝鄧羅轶側過臉,樹影和破碎的日光落在這位年輕的大學教授臉上,他眉目平靜,對安裏開出的千萬美元年薪不感興趣。

“你是人工智能領域世界級的技術權威,除了你,我想不到誰會與安裏未來的發展戰略更契合。”

江明允沒有給鄧羅轶任何答複,鄧羅轶胳膊底下夾着一卷畫紙,悠哉悠哉地走了。他走後,學校收到近十年來最大的一筆捐贈,來自安裏公司。

直到半年多以後一次偶然的機會,江明允才知道鄧羅轶聽他的課時,在紙上畫了什麽。

“我是你老板,那你不要工作啦,我養你!”他啄吻了一下江明允的唇,眼睛彎成月牙。

“你清醒過來仍然這麽想的話,我會欣然接受的。”江明允平和認真的表情不是在開玩笑。

羅軒傾斜身子倚着他,許久才回過神來。他捏自己的手指,疼,又捏捏江明允的手,問他疼不疼。

“不是夢,你就是他,Roy——洛。”

黑暗是天然的保護色,羅軒無措地閉上眼睛。他感覺自己被困在茫茫大海的一塊浮冰上,四周籠罩着粘稠恐怖的暗夜和濃霧。腳下的冰層開裂,他也裂開了,血液淌出來,凝結出暗紅色的冰渣。

“我哥哥在哪兒?”他不敢相信現實,相信現實就是否定自我。

江明允雙手托起他的臉,與他額頭相抵,“你就是鄧羅轶。”

“弟弟呢?”他自己算是什麽?難道記憶全是虛假的,現實也是他想象出來的結果?他想掙紮,想喊叫,卻封閉在一副冰冷的軀殼中,發不出聲。

江明允撫摸他細軟的頭發,“別再想他了,洛。”

“我想的不是他,我想的是我!”他緊抓住江明允,如生鏽的機器緩慢蜷縮身體,臉埋在他頸窩,語氣沉悶而可憐,“你是真的,對嗎?不是我的想象。”

江明允握着他的手,讓他觸碰。呼吸,心跳,他在他身邊,不會離開他。

“為什麽之前不告訴我?”他到今天才知道自己是鄧羅轶,就像在做夢,荒唐的現實咽進肚子裏消化不了,他還是半信半疑。

“因為Diana說,你有過自殘的行為,在她告訴你真相之後。”

羅軒郁悶地說:“但我完全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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