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婚禮
婚禮地點沒有選在教堂,而是一家湖畔酒店。酒店位于美國東南部的佛羅裏達州,初春時節仍是綠意盎然。下午四點左右,陽光熱烈,銀藍色的湖面倒映着低矮的起伏的丘陵。除了湖水,滿眼匝匝實實的綠,近處的綠是毛茸茸的,是腳下修剪平整的草坪,遠處的綠就像融化的油綠的顏料,在陽光的塗抹下,從視網膜一直流向人恬靜的心底。
湖畔坐落在草地上的乳白建築群就是舉辦婚禮的酒店,此刻客人們都坐在戶外的白椅子上。修身緞面婚紗讓新娘仿佛是從雅典神殿中走出來的女祭司,她的頭發高高挽起,露出修長的脖頸,發髻別着兩朵白色馬蹄蓮,象征着幸福、純潔、忠貞不渝。雙手合攏,在腹前握着一束瀑布型捧花,主花為橘色蟹爪大麗菊,配以淡黃色香水玫瑰和白色圓團狀的大花栀子,垂下來的瀑布部分點綴着非洲茉莉。
挑選新娘捧花時,鄧羅轶偏愛藍色系,看起來純潔且冷靜。Sherley不喜歡,她要華麗的明亮的熱情的色彩,而不是像在進行一場憂郁的交易。
紅毯盡頭,新郎立在牧師面前,塗抹了發蠟的黑發微微反光。他穿着開司米西裝,顏色近似于一種典雅的泛着淡紫的煙灰,靛藍襯衫,紅棕色斑點領結,相同色系的方巾采用兩點式折疊,塞在胸前的口袋裏。草坪一角的樂隊開始演奏《Wedding March》,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回頭,新郎轉身望着新娘挽着父親的手臂緩緩走來。
父親将女兒的手交付給她未來的丈夫,剩下的路途要由兩個人單獨走完。新郎牽起新娘的手,兩人向牧師走近,并排站在既定的位置。
牧師對衆位來賓說:“女士們先生們,今日我們歡聚一堂,共同見證Roy·Deng和Sherley·Clinton這對新人的結合。”
說完,他的目光居高落在新郎身上,“請跟我複述。我,Roy·Deng。”
新郎面對新娘,“我,Roy·Deng。”
“将與你,Sherley·Clinton,永結同心。”
——“将與你……”
賓客視線的焦點集中于鄧羅轶,表情或喜悅、或欣慰、或莊重,江明允也在其中。他坐在紅毯左側第三排中間的位置,埋沒在人群裏,卻十分顯眼,與衆人皆不同。
“從今以後,無論貧窮還是富有,健康還是疾病,成功還是失敗。我将永遠忠于你、支持你、愛護你,與你同甘共苦,直到死亡将我們分開。”
——“從今以後,無論貧窮還是富有,健康還是疾病,成功還是失敗。”
誓言來到關鍵處,鄧羅轶忽然熄了聲,眼神收斂到腳邊。他似乎面有遲疑,由于他微微低着頭,別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在場所有人都茫然地看着他,新娘暗地裏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指。
“我将永遠忠于你、支持你、愛護你,與你同甘共苦,直到死亡将我們分開。”
“你願意娶她為妻嗎?”牧師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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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羅轶牽動嘴角,笑着說:“是的,我願意。”
當新娘說出“我願意”的承諾後,他們交換戒指,開始接吻,觀衆席湧起浪潮似的掌聲。新人走過紅毯,紅毯兩旁的親友将粉色白色的玫瑰花瓣灑向空中,花瓣飄飄灑灑從天而落,代表了對他們未來的祝福。
鄧羅轶的律師帶着結婚證書找到牧師,待牧師在證婚人一欄中填寫了姓名,就會将證書寄給州政府蓋章。
儀式與晚宴之間夾着一個雞尾酒會,這個時間段将為賓客們提供餐前食物和酒水,為接下來的晚宴做準備。
新人與親友忙着拍照留念,人群密集處傳出一陣又一陣歡快的笑聲。孟珍妮幸運地獲得了新娘抛出來的捧花,她跟人笑鬧到沒了力氣,抱着花來到鋪着白底銀花紋臺布的長桌旁,取走一盤甜點。
她經過湖畔一排圓桌,自然而然地在衆人當中發現了江明允。他對面坐了一個年老的男人,兩人談論着什麽,從江明允的表情來看,應該不是輕松的話題。
孟珍妮再次回想起那天晚上她不小心撞見的畫面,這個秘密估計很少有人知道,而且,婚禮過後,秘密可能就将随着時間流逝,永遠永遠埋葬在墓地裏。
酒杯又被人舉了起來,宴會廳裏溫暖的燈光在銀器、酒杯和玫瑰間流轉,夜晚的薄紗蒙住了眼睛,所見都是朦胧溫馨的美。
Diana總喜歡做排在第一位的人,她的字典裏大概不存在“二”這個數字。她在衆人的注目禮中走到宴會廳前部的空區,環視過全場,貼着話筒緩緩開口:“首先,感謝諸位來參加我兒子的婚禮。”
“很早以前我就在想,我該在Roy的婚禮上說什麽。當安跟我牽着他參加朋友們的婚禮時,當朋友們的父母站在臺上講話的時候,我就在想,在Roy的婚禮上,我該說些什麽。”
“幾乎每一個見到Roy和我的人,都能猜到Roy不是我的孩子,我的意思是,他不是從我身體裏分娩出的孩子。”
“每一個人都說‘哦!他太可愛了!看他的眼睛,看他的鼻子……’是的,”Diana聳了一下肩膀,表情無奈中帶着灑脫,“他确實是我生不出來的,這個孩子比我要漂亮得多。”
衆人被Diana逗得大笑,Sherley靠近鄧羅轶耳側,輕聲調侃:“一個漂亮的男孩。”
“Roy是我的孩子。”Diana語氣加重,“他是我唯一的親愛的兒子。我當初并不确定要嫁給安,他跟我說,他還有個共同生活的兒子,不到兩歲。”
“這太完美了!再沒有比這更完美的事情了!冒昧地講,就像購物時買一贈一。我擁有了我的丈夫,也擁有了我的兒子。”
她說着說着掉下眼淚,開始只有一滴,她極力掩飾,可是越努力就越控制不住。她連說話的聲音都顫抖了,用方巾遮着鼻子,臉上擰緊的皺紋顯出老态,“抱歉,我想到太多Roy小時候的事情了……他從小到大都很努力,我對他的要求太嚴格了,他一直能夠讓我滿意,抱歉……”Diana失态地沉默片刻,繼續說,“我很愛你,我的兒子,安也很愛你。今天是你人生中無比重要的日子,你攜手你人生的伴侶,開始新的人生階段,你将會有自己的孩子,到那時,你就會明白,我們有多麽愛你。”
鄧羅轶跟随其他人鼓掌,可他感應不到Diana豐沛的情感,他像是一臺壞掉了的機器。Diana從他身旁走過時,他發覺她比坐着的人只高出一個頭長,然而在記憶中,她明明是那麽高不可及。
她站在他面前宛如一堵牆,目光從高處砸下來。
「別叫我媽媽!你不是我兒子!你能聽懂嗎?!」
她說。
“媽媽,別哭了。”鄧羅轶抽出自己的口袋巾,遞給她。
Diana抹着眼淚,擺擺手,“抱歉,你不用在意我。”
朋友們争相揭露新郎和新娘成長歷程中的糗事,等這夥人把想說的話都說完了,鄧羅轶端着紅酒杯,姍姍來到話筒前。
在鄧羅轶往前走的同時,江明允起身,一個人離開了宴會廳。
亞熱帶地區的夜晚免不了比白天更冷一些,江明允走過草坪,祝福的花瓣還躺在地上。他停在湖邊,微風從陸地卷向水域,他掏出打火機點燃了一根煙,煙霧飄向平靜的湖,看不見了。
“……在一定程度上,我贊同Alain de Botton的話,‘也許我們真的并不存在,直到有人目睹我們存在于這個世界;也許我們不能用話語來表達自己,直到有人能夠理解我們的語言……只有被人愛戀時,我們才真正獲得了生命’。”
鄧羅轶舉止紳士優雅,他擡高酒杯,深情地說道:“敬我美麗的妻子。”
Sherley雙手捂住嘴,眼中滿是驚喜和感動。鄧羅轶向她走去,兩人擁抱接吻,四周掌聲雷動,歡呼聲此起彼伏。
有些感情是無法得到祝福的。
助理附在鄧羅轶耳邊說話,鄧羅轶微不可察地皺起眉頭。他向餐桌上的人請求原諒,他需要離開一會兒。
“我不會單獨見你的,我們已經結束了。”鄧羅轶在灌木叢旁的小徑上來回踱步。
電話那頭的聲音略低沉,“Roy,你應該清楚我有多少種方法能強迫你來見我。”
鄧羅轶氣得咬牙切齒,狠狠将手機扔了出去。他打算返回宴會廳,轉念又止步,不情願地前往酒店的露天停車場。
酒店裏僅有前來參加婚禮的客人,相比以往清冷了許多。鄧羅轶找不到江明允,這時他就恨自己把手機給扔了。
“江明允,江。”
背後有人勒住了他的脖頸,自衛的招式在他腦子裏翻飛,全身血液憤怒地湧向頭頂。那人用一條手帕捂住他的口鼻,他拼命對抗,肢體逐漸使不上力氣,頭一歪,暈了過去。
作者有話說:
★美國結婚證,州政府沒有蓋章,不具有法律效應
★婚禮誓詞借鑒了網絡資料,作者不詳
★這章中鄧羅轶的話引用自阿蘭·德波頓的《愛情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