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逃跑
他踩着黑夜的影子,屏着呼吸在房間裏翻找。
衣服口袋裏沒有,行李箱裏也沒有,難道是藏在車上?貓在黑暗中蹭到他的褲腿,他被吓得連連後退,捂住嘴才沒有發出驚呼。
江明允從床上坐起,問了聲,“洛?”
鄧羅轶穩定情緒,說:“我只是去了趟洗手間,把你吵醒了?”
說完,他摸索着爬上床,緩緩躺在江明允身邊。心髒在他胸腔裏跳動,與耳朵中的鼓膜發生共鳴,他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江明允翻身攬住他的腰,結實的胸膛貼着他後背,他感覺自己被整個兒地拽到他懷裏,包裹在一團火中。
雞皮疙瘩起來了,頭皮發麻,鄧羅轶從沒跟人靠得這麽近,他有輕微的潔癖,不喜歡別人碰他。若不是還有睡衣擋在兩人中間,鄧羅轶就要崩潰了。
“洛。”
鄧羅轶嗯一聲作為回應。
“你又睡不着?”江明允伏在他耳邊問,聲音萬分輕柔。
鄧羅轶沒說話,現在這種情況,他怎麽可能睡得着?
沉默多數時候代表肯定,江明允打開床頭燈,掀起被子下床,從行李箱中拿出一瓶藥。他走到桌邊倒了半杯水,連同掌心的一個白色藥片遞到鄧羅轶面前。
鄧羅轶猜測這大概是安眠藥,他遲疑了一會兒,想到夜晚黑咕隆咚的也沒辦法找內存卡,便順從地吃了藥。江明允摸摸他的頭,本意是安撫他,可鄧羅轶卻更加感到別扭,渾身不對勁。
床頭燈熄滅,鄧羅轶默默祈禱他的第二人格不要出現。安眠藥很快使他的意識模糊不清,将他的思維驅逐出大腦,再睜開眼已是天亮。
江明允背對着他坐在床沿穿衣服,寬平的肩膀隐約可見肌肉輪廓,同為男人,對這種身材說不羨慕那是假的。江明允看起來文質彬彬的,衣服底下倒真有幾分料。
鄧羅轶轉頭時床墊的細微晃動驚擾了江明允,他側身說:“醒了,想吃什麽?”
“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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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明允手臂撐着床,別有興味地注視着他,好像看出了什麽端倪,他說:“親愛的。”
“什麽?”鄧羅轶攥緊被子底下的手。
嘴唇落下輕輕一吻,“沒什麽,早安吻。”
酒店提供的早餐種類繁多,奈何鄧羅轶沒什麽胃口,他吃了一小塊培根三明治,就倚在沙發上閉目養神。他在想接下來該幹什麽,首先要把那張內存卡找到,這也是最重要的事。
“夜裏吃的藥,現在還有藥效?”江明允拿銀質小刀往吐司上塗花生醬,擡眼關切地問他。
鄧羅轶阖着眼皮,倦怠地點了點頭。
飛中國的航班定在下午,時間寬裕,江明允說他可以睡個回籠覺。鄧羅轶不知道江明允的計劃安排,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卧室門小聲關閉,鄧羅轶豎着耳朵聽外面的動靜,這是間套房,他聽到江明允似乎是進入了另一間房。他耐心等待耳邊全然變得安靜了,才赤着腳下床,戰戰兢兢地繞過趴在絨毛地毯上甩着尾巴的貓,緩慢地擰動門把手,探出腦袋。
江明允果然不在客廳。
他手裏攥着江明允的車鑰匙,輕聲慢步地溜到門邊,彎腰換鞋。失策的是,酒店電梯需要刷房卡,他回去拿卡肯定會驚動江明允。鄧羅轶等在電梯外,寄希望于其他人使用電梯。
服務員推着餐車經過,鄧羅轶把他攔住,要對方領着他去停車場。
“您是哪間房的客人?”對方謹慎地說,“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在房間內打電話給前臺,我只負責送餐。”
他要是能回房間,還會在這裏跟他浪費口舌?
“我房卡丢了,這樣,你直接帶我去停車場吧。”
服務員用懷疑的目光看着他,酒店這層經常有名流入住,這個古怪的人有可能是記者或私家偵探。
“我帶您去前臺吧,前臺會核實情況。”
去前臺少不了要惹出麻煩,鄧羅轶想用財物賄賂他,然而找遍全身上下連塊手表也沒有。他摸到左手無名指的戒指,想也沒想就摘下來送給服務員。
他以為這是他與Sherley結婚的戒指,回去後找人按原來的款式再做一個就好。
服務員猶豫了一會兒,考慮到周圍沒有監控,便飛快地伸出手拿走戒指,領着他從員工電梯下樓。
酒店地下停車場有兩層,鄧羅轶好不容易才找到那輛賓利,打開車門鑽進去翻找。他把每個角落都摸了一遍,最後注意到放在副駕駛座位上的錄像機。
不會就大大咧咧地放在錄像機裏面吧?
鄧羅轶打開塞內存卡的小口,裏面确實被填滿了。他迫不及待地查看裏面的內容,确認這是不是他想要的那一張。
內存卡裏多是記錄日常的視頻,鄧羅轶其實也好奇羅軒怎麽跟江明允相處,但他沒有時間。他找到生日時拍攝的那段視頻,把進度條拉到後面,只見畫面裏還穿着褲子的江明允走過來,把錄像機關掉了。
鄧羅轶一方面松了一口氣,另一方面又噌噌燃燒起怒火。
江明允居然敢耍他!
這種羞辱鄧羅轶咽不下去,他咬着牙打電話給助理,冷峻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找到我,如果三天內沒有找到我就報警,告訴警察,我被綁架了。”
身後傳來腳步聲,他一回頭,毫無準備地與江明允對視。
“你滿意了?”鄧羅轶破罐子破摔,笑着問他。
江明允反問:“我滿意什麽?”
“搞成現在這個樣子,我們連朋友也做不成。”
江明允平靜地瞧着他,不說話,應對鄧羅轶時不時的精分,他也算是經驗豐富。
四下無人,鄧羅轶說:“放我離開。”
“抱歉,這不可能。”
“你到底想怎樣?”鄧羅轶充滿困惑,反手指着自己的胸口,“還是我?我說了什麽?”
“江博士,我相信你有正常的辨別是非的能力,我們現在純粹是在胡鬧!我不喜歡你,對不起,我再明确地拒絕你一次。如果因為我的疾病,我打擾到你,我會盡我所能補償你。你告訴我,你想要什麽?”
江明允将臉轉向一側,不看他,也不想讓他通過眼睛看透他。過了一會兒,他重新面對他,強顏歡笑道:“除了你,我什麽都不想要。”
鄧羅轶還能說什麽?說什麽也不管用。
環境極度安靜,日光燈散發的光冷冷地灑在身上。他嘗試離開,江明允拽住他的胳膊,他咽了下喉嚨,反身沖着臉就是一拳。
後退半步,江明允臉向一側偏去,牙齒咬到嘴唇,嘴角見紅,但手還是牢牢地鎖着他。鄧羅轶掙紮不開,氣急,攥起拳頭又一下。江明允将再次被打偏的臉緩緩轉回正位,神情平淡,鄧羅轶見他如此,提起膝蓋攻擊他的腹部。突然間,江明允放開了他,轉而一手壓下他的膝蓋,一手掐住他的脖子,推着他後退,咣的一聲,鄧羅轶後背重重撞上車門,一口氣上不來,眼前全是重影。
他感覺到自己與江明允力量上的差距。
“Roy,”江明允單手把鄧羅轶釘在車上,虎口青筋凸顯,他靠在鄧羅轶耳邊,呓語般說,“我并不想傷害你。”
深邃的眼睛為他複雜的情感蒙上一層哀傷。
鄧羅轶睜大失去焦點的雙眸,嘲諷地笑了。他忽又眼神彙聚,朝江明允吼:“你愛我?你愛我!”
陌生的中年男人循着聲音找過來,看到此時的情形。
“出什麽事了?”出于好心,男人問他們。
“救我。”鄧羅轶向男人投去求助的目光,江明允把他的臉掰回來,讓他只能看着他。
男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又問了一次,“出什麽事了?”
江明允說:“沒事,這是我丈夫,我們正在吵架。”
“不是……報警……”鄧羅轶頂着壓力,斷斷續續地說。
男人把這件事告知了酒店方,當江明允真的能拿出結婚證的時候,鄧羅轶的大腦徹底停止運轉。
房門上鎖,皮鞋踩地的聲音被吞沒進地毯裏,江明允蹲下來,問坐在沙發上的他:“餓不餓,中午想吃什麽?”
鄧羅轶擡手,甩了他一巴掌。
“我幫你點?”
鄧羅轶忍無可忍,使勁把江明允推到地上,借助身體的重量壓制他。
“你什麽時候跟我結婚的?”
“前幾天。”
鄧羅轶摸索到桌上的陶瓷花瓶,扔掉裏面的鮮切花,他雙手把花瓶高高舉起,瓶子流出來的水沾濕了他的衣袖,同時也滴落在江明允臉頰。
房間內傳出一聲幹脆的巨響,花瓶應聲碎裂,就碎在江明允耳邊,碎片飛濺。桌子被兩個人撞倒,然後牆上的裝飾畫脫落,身體撞上窗玻璃,高空的鋼化玻璃輕微地震動,接連悶響。
江明允将他扔到床上,床墊下陷再反彈,鄧羅轶迅速撐起上半身,尾端下垂的眼睛憤恨地盯着他,擡手抹去臉上的血。
沒人說話,江明允走到卧室的另一端,抽出一張紙巾捂住手上被碎瓷片割出來的傷口。
他們同時聽到外間的敲門聲,鄧羅轶起身想跑出去,但江明允離卧室門更近,對方擋着門,對他說:“不要再鬧了,好嗎?”
江明允把他鎖在了卧室裏。
“先生您好,我們接到隔壁房間的電話,來問一下您這兒是不是出現了什麽問題?”
江明允歉意地說:“我跟我愛人發生了一點矛盾,我們會承擔所有的經濟損失。”
“那……您愛人?”客房經理欲言又止。
“他沒事,不過他情緒還不穩定。”
酒店的人離開了,江明允把貓從書房裏放出來,喂給它一小碗貓糧。他坐在窗臺上,垂眸看着貓優雅地進食,午後陽光籠罩着他,将幾根頭發染成金色。
冷靜下來以後,江明允推開卧室門。房間裏到處亂糟糟的,像發生過一場地震,鄧羅轶趴在床上,臉埋在枕頭裏。
他坐到鄧羅轶旁邊,聽見他細碎的啜泣。
鄧羅轶扭頭看他,紅紅的眼眶裏噙着淚,如海棠花瓣凝結出露珠。他雙手從江明允手臂內側穿過,側臉貼着他的胸膛,靠在他懷裏。
江明允手托着他的後腦,很用力很用力地将他摁進自己懷裏,低頭親吻他的發頂。
“不要裝了,不像。”江明允忽然這樣說。
懷中人的軀體瞬間僵硬。
鄧羅轶松開抱他的手,在他懷裏冷笑,“夜裏的時候,你就知道是我吧。”
“是,我知道是你。”鄧羅轶一說話,江明允就知道這具身體不是羅軒在操控。
“那你看戲看得開心嗎?你忍着不戳穿我,想幹什麽?”他掙紮,要離江明允遠一點。
“我告訴你我想幹什麽。”
江明允猛然将他面朝下壓在床上,脫他的褲子。鄧羅轶驚慌失措地奮力抵抗,可他的手腕被江明允擒住了,腰也被壓得死死的,整個人宛如砧板上待宰的魚肉。
血染紅了他的手腕,不是他的血。
“江明允,江明允,”他慌了,“你要是敢碰我,我真殺了你。”
江明允低笑,“我都已經數不清跟你做過多少次了。”
“你他媽放開我!”
他不再跟他多言,手指熟練地解開他衣服上的紐扣。鄧羅轶露出纖細的蒼白的腰,他羞憤地咬着嘴唇,假意順從,實則伺機而動。
江明允收到一條短信,他壓着鄧羅轶,拿起手機看了一眼,說:“飛機要起飛了。”
“飛到哪兒?”
“中國,去看你媽媽。”
鄧羅轶臉上挂着不屑一顧的表情,“我媽媽不在中國。”
“是去看你的親生母親。”
“誰想去看?羅軒?”他眸中閃過一絲恨意,“我才不要去看那個女人,她不配。”
“話說回來,我弟弟嫉妒心可是很重的,我有的東西,他也要有,他有的東西,一定不願意跟別人分享。”
“你跟我說這個幹嘛?”
鄧羅轶無所謂地說:“沒什麽,只是提醒你一下罷了。”
江明允起身坐在床邊,他從地上撿起一包開了封的煙,又從撞歪的床頭櫃上拿到打火機,火光忽起忽滅,煙霧散開。
“你什麽時候開始抽煙的?”他從床上爬起來,提起褪到膝蓋的褲子。
“最近。”
鄧羅轶哼了一聲,說:“不要讓我吸二手煙。”
“對不起。”江明允将煙撚滅,收拾了煙和打火機,一起扔進垃圾桶,“穿好衣服,我們要離開了。”
“我哪兒也不去。”鄧羅轶已經将地址發給助理,他等下屬來接他。
“那段視頻是假的,我不介意現在拍個真的,你确定要待在這兒?”江明允扔給他一套幹淨衣服。
“江明允,我幾乎不認識你了!”在他印象中,江明允是個對所有人和事都保留一定距離的人,他更像一個理性的旁觀者,而不是參與者,“你這樣做不違背你的三觀嗎?”
“Roy,我是個人。”江明允打開卧室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鄧羅轶堅決不上飛機,不去中國。江明允知道鄧羅轶的人很快就會報警,到時候酒店不能住,信用卡消費也會被監視起來。他一位好友在聖弗朗西斯科有棟閑置的房子,江明允準備帶鄧羅轶去那兒住一段時間。
江明允手上的傷口太深,沒有得到專業處理,有點化膿,羅軒用生理鹽水幫他清理傷口,一邊洗一邊掉眼淚。
眼淚掉到江明允手上。
“洛,你是怕藥店買的生理鹽水不夠用嗎?還要自己生産。”江明允笑着調侃他。
“你難道不能把他鎖起來嗎?”羅軒說。
“把誰鎖起來?”
羅軒淚眼婆娑地注視着他,說:“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