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一道絨芽破開整個寒冬, 在絲暖的初春中,李蓋斬獲了省生物競賽的特等獎,直接去了北京參加全國競賽的集訓。
李鈣拿到了綜合7.5的雅思成績, 被母親拉着去考察各個留學機構, 甚至訂好了機票去參觀國外的大學。
何北雖然也過了雅思小分的要求,但自己壓下了成績單,告訴家人他不想去國外讀書了。
他想留在國內。他是北京戶口,可以回去高考。盛楠這幾次的成績一直很穩定,定了北大的目标,問題不大。
何北雖然跟家人說了要回北京高考,但遲遲不肯動身,跟父親陷入了一場拉鋸戰中。
盛楠見他在自己家的小餐館賣力地上菜、擦桌子,調侃他:“少爺你家裏人要是知道你每個周末都來我家打工, 估計我家的工商執照不保。”
何北把手裏的活兒清了, 終于得閑坐在空座上, “你丫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啊。去給你少爺端杯茶水。還有, 誰讓你下來的,給我上去學習去。不知道北大在冀省每年摳摳索索就幾個指标啊,你一分鐘都別給我浪費。”
把人轟到小閣樓上, 自己倒水喝去了。
盛楠被趕回樓上,才想起來自己下去是想問他想要什麽生日禮物的。為了讓她安心學習, 她的副業已經被何北斷得七七八八,何北每周來她家打工的錢他倒是都給了她。
打火機?他不抽煙。
圍脖?她已經送過了。
鞋子?好像寓意不好。
盛楠撓頭,戀愛的題目比物理題可難解多了。
何北今年的生日宴,規模直接驟減,只邀請了兩個人,算上他, 三個,哦,還有一部手機。
手機裏冒着人聲:“诶,哥們回不去了,在這邊送你一首歌吧。”
李鈣以為他要唱生日快樂歌,剛要攔,那邊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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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你的耳朵是那麽大,呼扇呼扇也聽不到我在罵你傻。”
何北直接對着手機罵道:“你丫去北京兩天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是吧,信不信哥哥現在叫幾個哥們揍你去。”
“得了,我唱完了。生日快樂啊,我晚上得去做實驗。趕行程呢,咱們趕緊唱生日快樂歌。”李蓋在那邊說道。
“憑什麽跟你的流程走啊。我禮物還沒收呢,你給我等着。”何北說道,“我告訴你,哥哥現在左擁右抱,兩位美女作陪,你就在北京孤家寡人望月思鄉吧。”
李蓋要參加全國競賽,如果成績好,拿到保送名額,可能之後還要去國外參加競賽,最起碼還要有一個月才能回來。
李鈣怕李蓋等,直接送了禮物,“我倆一起送的,他在北京給你挑的。新款耐克。祝何北同學步步登高。”
李蓋在那邊說道:“知道你不缺鞋,就是想讓你穿上新鞋趕緊離我家鈣鈣遠點,趕緊回北京吧您內,楠楠我會替你照顧好的。”
“這位弟弟您還是趕緊做實驗去吧。”何北微笑着按了手機,送客一位。
何北收了鞋,突然安靜下來,目光灼灼地盯着盛楠:“別裝,我今天都看見那禮盒了。”
盛楠拿出禮盒,是一塊手表。
何北看向她的手腕,雖然藏着,但也露出同樣的小半塊表盤,情侶款。
“得了,沒白疼你。”這段時間打工值了。何北傻笑道,“來,給朕戴表。”
“我覺得你今天有點飄啊。”盛楠給他戴到右手腕上,剛剛好,沒白量。
“哥哥高興,不行啊。”
高興勁兒沒過呢,一首生日歌曲罷,李鈣直接上手給他來了個奶油洗頭。
“按我男朋友電話,瞧你能耐的呢。”
兩人混戰時,盛楠也沒少上手。
三個人最後都喝了一點啤酒,在店裏暢聊未來。
“明年九月咱們應該就都在北京了吧。”盛楠酒量極差,而且還過敏,脖子都紅了。
“她可不一定,沒準就去美利堅了。再找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把李蓋甩了。就剩咱們三個了。”何北滿嘴胡話。
“你說什麽屁話呢,我就不能跟我家李蓋一起去上清華啊,我倆清華比翼鳥,你倆北大連理枝。嘿嘿。”
“要我說也是,出什麽國啊,現在哪個國家能比得上咱們國家經濟增長速度,出去了還得回來。”何北搭着李鈣的肩膀,“咱們一起去北京。”
三個人舉起剩下的那點酒,高喊:“一起去北京!”
在何北過完生日的一周,直接被警務員押回了北京。
盛楠聯系不上,李鈣也打不通他家的電話。
直到薛敏匆忙回家問李鈣,當時何北是不是也考了雅思,他的成績單在哪兒。
“我不知道啊。”李鈣閃爍的眼神被薛敏一眼看穿。
“現在什麽時候了,他家出事了,他現在得趕緊出國。他家正急着給他找學校申請學校呢,你別認不清局勢,我記得他跟你一起考的試是不是。”薛敏滿臉着急的樣子不像是假的。
“考了,6.5的分,我有他雅思賬號。”李鈣抓住母親,“他家出什麽事兒了。”
“站錯了隊。你別問了。趕緊把賬號給我,他家全家了。”薛敏說道,“別再牽扯了咱們家去。到學校要是有人問你,你就說不知道,跟他不熟知道嗎。”
薛敏要了賬號密碼,匆匆忙忙地走了。
何北北京家裏的電話始終都是忙音。
李鈣不敢跟盛楠說,李蓋最近也拿到了保送名額,現在只有盛楠一個人需要高考,複習時間緊張。
她用家裏的電腦在貼吧、論壇到處查着消息,只零星知道了些小道傳聞。派系之争,誰都躲不過。何家要倒了。
但沒有想到的是,比何文建被查、何家颠覆的還要早的是,母親薛敏在家中意外去世,隔天她父親被警方當做犯罪嫌疑人抓捕。
李鈣去找薛敏的律所合夥人想求他們做父親的代理律師,可是連面都見不到。
父親廠裏的人都在找她,說她家卷了錢要跑。這個時候李鈣才知道機械廠虧損嚴重,母親和父親打算破産清算,讓他們一家移民海外。
何北的通訊工具被沒收了很久,現在也只有爺爺家他們還不敢進。聽說李鈣家消息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一周,薛敏阿姨在家窒息死亡,李鈣父親被抓,在獄中自殺身亡。青城機械廠瀕臨破産,李家獨女失蹤。
“我要回青城。”何北說完就挨了爺爺的一棍子。
現在是下午八點,他明天早上十點的飛機,北京飛紐約。這一去,可能十年都回不來,或許連爺爺奶奶最後一面也見不到。
他的朋友、盛楠他得去見最後一面。
黑暗的夜中,手機響起來。
“你在哪兒?”
她原來的家被當做犯罪現場被封了,李鈣現在呆在另一處房子裏。
“安源小區。”
安源小區在郊區。
何北無法坐火車,警衛員開了五個小時的夜車才把他帶到青城,到郊區需要一個小時,往返他們回北京直接去機場,直接可能都來不及。
盛楠,盛楠,他想見她一面。
起碼他得當面跟她說分手,讓她忘了自己。不然這個犟脾氣的丫頭,不知道該想自己多久。
可是來不及。
警衛員來的路上聽何北說了還要去一個地方,所以不敢貿然開車。
“小北,我們得快點了,明早八點必須到機場。”
警衛員見這個孩子攥了攥拳頭,紅着眼眶說:“去安源小區。”
李鈣見到何北是他穿着一件黑色風衣,整個人瘦的皮包骨頭,身後帶着一個年輕男人,身材筆挺。
“阿姨的事情我聽說了,叔叔的事情我家會盡力幫忙的。”何北說道,“跟我出國吧,我家裏現在最多也就能安頓我們兩個了。”
其他人離婚的離婚、處分的處分、流放的流放、進監獄的免不了。
一個月內分割清楚,這是最後期限。
李鈣的頭發淩亂,皮膚蒼白,整個人都失去了精氣神,臉上還挂着淚,見到他,撕心裂肺地哭出聲:“何北,我爸媽沒了。都沒了。”
這一年,他們正常的生活沒能迎來炙熱的夏季,埋葬在了春天裏。
十七歲的李鈣在機場決定返回青城,她得查個明白,她家破人亡的原因。
她從高中的象牙塔直接邁進了社會,在離家鄉不足百裏的楊城,茍且偷生。從十七歲到二十九歲,李鈣在工廠裏做過一小時幾塊錢的女工,也做過只有提成錢的銷售,二十多歲抓住了第一個機會,翻了身,辦廠建商城。
她試圖忘了她有一個愛人,和她同姓名,她試圖重新開始去愛別人,才發現,十七歲決定要愛一個人,原來真的會愛一輩子。
這十二年裏,她聽說何文建因為在邊疆政績不錯,又調回了內陸,過了幾年他終于調回北京。這一年,何北終于回了國,入職了一家央企。
她恰好去北京出差,兩人都不再是十年前的破落模樣,調侃彼此混得不錯。
何北抱怨着他一回來就被老爺子押着去相親,笑稱他這一周相過的女孩比他在美國十年見過的華人女孩都要多。
不過自己年紀大了,确實要定下來了。
李鈣已經他忘了。
她坐上車,一擡頭就見到中央電視臺,在長安街上行駛時才想起來他們約得咖啡廳在國貿。
盛楠所在的公司就在樓上。
那一刻她知道,原來衣冠楚楚的人,身體裏可以千瘡百孔。
忘不掉的人,逃不掉的事。
同月,她答應江緒的求婚,二人訂婚。
結束,才能有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