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巫褚5
绛塵說完沒過多久馬隊便進了村,比起早上剛出村時,領頭的除了燕南又多了一個人,他看起來四十多歲,穿着和其他巫褚男子無異,身材壯碩,滿面不耐。
謝逢殊記憶力極好,此人并沒有在早晨的隊伍裏,他驀然生出一股直覺——這人應該是燕南的那個便宜叔叔,巴音。
他們的馬背上都負着野鹿山雉之類的獵物,看起來收獲頗豐,而燕南馬背上的由甚。村裏剩下的男女都朝那邊湧了過去,幫忙卸下東西。燕南在馬上環顧一圈,見到這邊的謝逢殊和绛塵,眼前一亮,立刻翻身下馬朝這邊跑過來。
他胸口的長命鎖輕輕晃動着,銀綴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燕南跑到兩人面前,興致勃勃地沖着謝逢殊大喊:“謝大哥,我獵到好多東西,整個馬隊最多。”
他轉頭看到旁邊的绛塵,想起來對方是不吃肉的人,又沖着绛塵大聲道:“我還給你摘了野果,好大一捧——還有一個哥哥呢?”
到底還是少年人,燕南臉上還是掩蓋不住的驕傲,謝逢殊忍不住逗他:“睡覺呢。可有獵到黑熊?”
燕南的得意一下沒了,垂頭喪氣的像是一只小狗:“沒有。”
一旁的绛塵開口道:“巫褚男子什麽時候單獨獵一只猛獸,即視為成年。”
他看向燕南,問:“你幾歲?”
“十七。”
绛塵淡淡道:“那還早得很。”
绛塵的意思是燕南年歲還小,但燕南以為對方在說他離自己獵熊還早得很。他有些不服氣地看着绛塵,語氣無比認真:“我可以獵一只黑熊,我的箭很準,刀法也很好,今天是因為我沒有遇到黑熊,不然我一定可以。”
少年的意氣是這世上最好的東西,心中有長風,足下踏萬裏,便可以睥睨天地,劈風斬海無所畏懼。
绛塵并未解釋,只看着燕南道了一句“抱歉”。
燕南又有些不好意思了,連忙擺擺手道:“這有什麽,對了,阿夏呢?”
燕南轉身去找自己的妹妹,走了幾步又不忘回頭沖着謝逢殊和绛塵大聲道:“今晚族裏要慶祝豐收,你們一起來玩嗎?”
謝逢殊幹脆地點點頭,看着燕南朝着不遠處的燕夏跑過去,蹲下/身替對方理了理弄亂的頭發,又從袖中取出一把野果放在燕夏手裏。
他不知說了什麽,把燕夏逗得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好像全天下最平凡的一對兄妹。
天剛擦黑,村落中央的篝火已經燃了起來。
火上烤着今天燕南他們獵來的野鹿,巫褚的女人們坐在一堆唱歌。她們的調子拖得很長,清清亮亮的,卻又極具穿透力,仿佛傳入了群山夜色之中。謝逢殊聽不懂她們在唱什麽,只覺得好聽得很。男人聚在一起喝酒,時不時爆發出爽朗的大笑。中間穿插着孩子的笑鬧與尖叫聲。
處處是鮮活的人氣。
嘲溪和謝逢殊的位子前放了烤好的鹿肉,是最好的鹿頸,绛塵的面前用芭蕉葉放了一大捧各類的山果,還有剛烙好的、散發着熱氣的餅子。
毫無例外的是,三人面前都有一大碗酒。
绛塵當然沒有喝,謝逢殊嘗了一口,是米酒,帶着微微的酸甜,并不辛辣,他不喜歡鹿肉,邊喝酒邊去摸绛塵那邊的果子吃。
嘲溪也看見了,一臉鄙夷,謝逢殊假裝沒看見,绛塵倒沒什麽表情,只是把果子往謝逢殊那邊撥了撥。
嘲溪臉上的鄙夷便更深了。
大概是他看起來比另外兩個“外鄉人”更和氣一些,有男人率先過來給他敬酒,謝逢殊萬分豪放地仰頭幹了,對方估計也沒想到他這麽爽快,拍着謝逢殊肩膀大笑着說了句族語,看起來是在贊揚他。
有人開了頭,不一會兒,男男女女都朝謝逢殊這邊過來。
謝逢殊喝了幾碗,臉頰便發起熱來,不知道是因為酒還是火,他用手撐地,仰頭看着巫褚族人圍着篝火跳舞。
比起他們的歌,巫褚人的舞蹈更熱烈奔放,衣裙圍着烈火紛飛,舞步有力,好像大地都微微震顫起來。
謝逢殊看了一會兒,正想轉頭和绛塵說話,忽然感覺不遠處有一道視線傳來。
謝逢殊立刻轉過頭,一個坐在遠處的巫褚男子正目不轉睛地盯着這邊,面色不善,似乎極端厭惡幾人。
是巴音。
對上了謝逢殊的目光,巴音起身朝着三人走過來。三人一齊起身,待人到了面前,謝逢殊秉着伸手不打笑臉人的道理,先對對方坦然一笑。
可惜巴音并不領情,他冷眼打量了三人一遍,道:“為什麽來?”
他說的是官話,但非常生硬,又帶着冷意,謝逢殊聳聳肩,道:“迷路了。”
巴音并不相信的樣子,冷聲道:“這裏不歡迎外人。”
他一邊說話,一邊還扶着腰間的彎刀,仿佛就等着謝逢殊他們有異動,便可以立刻拔刀。但謝逢殊他們還沒說話,一道爽朗的聲音便傳了過來。
“他們是我的朋友。”
幾人一起轉過頭,巴音的面色很難看,脖頸間青筋暴起,燕南卻毫不畏懼地看着巴音,又重複了一遍。
“他們是我帶進來的,就是我的朋友,我歡迎他們。”
巴音冷冷地笑了:“你和你父親一個樣子,懦弱無能又容易被騙,這樣的人當不了族長,保護不了巫褚。”
燕南皺起眉頭,似乎很不滿巴音這麽說話。他不滿不是因為自己,是因為自己的父親。但眼前的人是長輩,所以燕南只是站直了身子,擡眼認真地看着巴音。
他于夜風之中朗聲道:“我父親是我心裏最好的族長,最厲害的獵人,他能保護巫褚,我也可以,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拔刀。”
他們此處的争執已經引起了不少人注意,一位老者從人群中出來,沖着巴音大聲呵斥了一句。
巴音轉頭兇狠地瞪了一眼對方,最終還是在衆目睽睽之下轉身離開。
除了剛開始那句朋友,他們之後的對話用的都是族語。謝逢殊聽不懂,見人走了,也知道這場争論結束了。
但此刻所有人的慶賀都已經停了下來,火光之中氣氛尴尬,謝逢殊清咳一聲,沖着燕南道:“夜色不早了,我們先回去休息了。”
等三人走遠了些,謝逢殊才開口道:“都聞到了吧,那個巴音身上。”
三人對望一眼,绛塵和嘲溪都輕點了點頭。
“原來不是我喝醉了。”謝逢殊長嘆一口氣。
“好大的魔氣。”
嘲溪擰着眉道:“所以子母鬼真的是他殺的?”
“就出去了三天,于東隅和西南跑了個來回,還殺了個子母鬼。”
謝逢殊一攤手:“成了仙都沒這速度。”
嘲溪乜斜着看了一眼謝逢殊:“看出來了。”
謝逢殊:“……”這人怎麽這麽煩?
眼看兩人又要鬥嘴,绛塵忽然看向謝逢殊身後。
燕南站在不遠處,見幾人看過來了,上前兩步歉然開口:“對不住。”
謝逢殊笑道:“這有什麽對不住的,又不是你的錯。”
燕南有些執拗地答:“你們是我帶進來的,我應該照顧好你們。”
他似乎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垂下頭想了一會兒,突然又擡頭道:“你們還要喝酒嗎?”
這似乎是他能想出的最好的賠罪方式,謝逢殊忍不住笑着問:“你能喝酒嗎?”
燕南又開始不服氣了,漲紅臉道:“我已經可以自己獵黑熊了!”
說着,他聲音又低了下來:“不過酒被收在閣樓上,我不能進去。”
他剛才沒想到這茬,現在突然覺得在幾人面前丢了臉,謝逢殊看着他的樣子,突然道:“沒關系,閣樓有窗子吧?”
見燕南猛然擡頭,謝逢殊沖對方輕輕一挑眉:“我們偷偷進去,你爬樓,我接酒。”
他頓了頓,又道:“還缺人望風。”
謝逢殊說完,燕南一愣,随後兩人一起轉頭,看向身旁的兩人。
绛塵坦然地和他們對視,面色淡然,謝逢殊摸摸鼻子率先移開了眼,兩人的目光又一齊落在了嘲溪身上。
“……”嘲溪忍無可忍,“你們有病啊!我才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