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生我何歡?

“怎、怎麽可能?!”許凡脫口而出這樣一句話,他理所當然的想:人怎麽可能沒有任何愛好?

“哦?”殷商刻羽身子往前傾了傾,他微微眯了鳳眼。眼裏暗光流轉,晦澀又危險:“小鬼你是在質疑我麽?”

“不、不是……”

殷商刻羽卻似乎懶得再計較了,他擡手懶懶打個哈欠,命令一般:“讓開。”

站在他面前的許凡手足無措立刻退向一邊:“好、好的。”

殷商刻羽擡腳,軍靴子踩在地上的聲音還是如往的冷漠強硬。

學生們看他的眼神亦是如往的既敬畏又疏遠。

殷商刻羽面不改色,他只是伸手拉了拉大衣,目不斜視走遠了。

随着他的離去教室裏的歡聲笑語再度響了起來。

這邊嘻笑打鬧,狂歡盛宴。

那邊,青年獨自一人行走在寂靜空曠的長廊裏。

這畫面形成了極大的反差讓觀者只覺得酸澀難耐。

“咳咳。”殷商刻羽停下腳步,他握拳抵在唇間,發出幾聲壓抑而隐忍的咳嗽聲。

青年低了眼睛,睫毛垂下竟打落成一片淺淺的陰影。

——你就是沒人需要的災星!

——我們才不要和你一起呢!讨厭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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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清脆的童音這麽說。

殷商刻羽緩緩勾起唇角:“的确如此。”他在笑,蒼白的薄唇上揚成極淺、極淡的弧度。

長睫擡起,如墨的鳳目沉沉,其中晦暗難辨。

自嘲、涼薄。但更像是始終孑然一身的孤兒擡頭遠望,望不見親人好友。

只望得前路茫茫、四海無依,竟有着認命的笑意。

顏盛正看着電影呢,忽然聽到前面響起抽泣聲。先是一聲,然後又是一聲,再然後是一聲接一聲……

又聽身旁傳來“啪嗒啪嗒”的滴水聲,一側臉:顏玉正往下掉着淚。

顏盛哭笑不得:“哭什麽?這是假的。”

“我知道啊。”顏玉抽抽噎噎回答:“但還是覺得難過,即便是假的,我也不希望男神你露出這種神情。”

不管過了多少年她還是看不得男神有一點難過的神色,即便是假的她也看不得。

“這樣啊。”顏盛若有所思挑眉,他忽然道:“那我們走吧。”

顏玉挂着眼淚:“哎?”

“因為只是這種程度你就看不了了啊。”顏盛笑眯眯道:“稍微劇透一點,殷商刻羽最後死了。”

顏玉:“……”

才不要嘞!觀看男神的電影怎麽可能中途離場?反正、反正是假的嘛。

電影還在繼續,随着一張張化驗單、一次次檢查、一日三次次次不少的用藥……所有觀衆早已确定了一件事:殷商刻羽真有病,而且早已病入膏肓無藥可醫了。

在看到這位冰冷冷的老師白天若無其事訓人、揍人,晚上卻被疼痛折磨到徹夜難眠時所有人眼圈都有點紅。

——他孤獨了這麽久,不會到死都是孤獨的吧?

應該不可能。有觀衆攤手表示:按照劇情殷商的學生們肯定注意到這個事了,然後彼此坦誠、敞開心扉。

不說能治好殷商的病完美結局吧,總該讓這個一直孤寂的老師死前不再孤寂吧?

會有這樣的猜測的觀衆肯定是不了解軍校編劇,軍校編劇是什麽人啊?那是酷愛錯過、誤會、狗血、虐戀的少女們啊。

殷商刻羽一個人坐在長椅,不遠處是他的朋友學生。

他坐在陽光裏,蒼白的面容有着沉沉的倦色。

他有些困了。

軍裝青年倚着椅背合眼睡去,長長如鴉羽的睫毛垂落成一片陰影。白皙修長的手頹然落在身邊,他似乎只是睡着了。

陽光很好,不遠處是他的友人、學生。

但無人得知。

他的父親不會對他笑。

他的父親不會抱他。

他的父親和其他孩子的父親不一樣。

他的父親不喜歡他。

他知道是因為什麽。

這是他從街坊鄰居的只言片語和孩子們天真到殘忍的嬉笑中明白的:——哎呀,你看他怎麽對兒子這樣啊?

——哎,大概是因為他老婆是因為生孩子才死的吧?

——聽說你媽媽就是因為你才死的!

——從來不笑的怪胎!

他聽見了,他那時還小。許多事還不明白,許多情緒也不懂得怎麽表露。

但他卻很清楚的明白了一件事:

因為他,他的母親才會死。

他知道死是什麽意思,死就是再也看不見了。

所以因為他父親再也看不到母親了,意識到這一點的殷商刻羽藏匿在心裏的那點恨便煙消雲散了。

何況他是沒資格恨的。

他的父親雖然對他始終冷漠但也少了他吃,少了他穿。父親給了他栖身之所免他風吹日曬、霜打雨淋。

直到他十二歲,他的父親去世了。

顯得格外蒼老憔悴的中年男人看着他唯一的兒子,嘴唇吶吶着終于溫聲了一次:“你以後自己一個人好好的。”

多難得的一次關心,然而此時的殷商刻羽聽不出他話裏深埋的關心了。他只是嗯了一聲,神情淡淡:“我會的。”

——我自己一個人會好好的。

實際上并不好。

鎮裏沒人喜歡他,迷信而偏執的長輩們認定了他是煞星轉世,離得近了是要害了自己的。

同輩們,男孩子們排斥他。女孩子們因為他的容貌想要靠近他,他素來不愛、更是不懂與人相處,往往只能保持沉默。

女孩子們卻以為他高傲冷漠,男孩子們因此更是不喜歡他。

那段時間他經常和人打架,有時候是和一個人,有時候是和一群人。打的狠了,全身上下:手、腳、牙齒、指甲……每一處都是武器。

殷商刻羽偶爾回想到過往都覺得那時候的自己像是絕境中的野獸,多歇斯底裏。

再後來他離開了那裏。

在新的地方他變成了另一個人,像是瘋狂的野獸突然收了利爪。

他在一間道館做着清潔工作,工資不高可勝在包吃包住。

沒有夢想、沒有愛好……就這樣吧,怎麽過不是過呢?

在那裏他遇到了一個女孩子,他不喜歡說話,女孩子便溫着聲音為他講各種奇聞趣事。

他不太注意一日三餐,女孩子便日複一日三餐不落為他做好送來。

時間久了,偶爾他也會對女孩子笑笑,于是那女孩子臉上的緋紅便勝過了漫天的朝霞。

如果,一直這樣就好了——

突變是在某個晚上,他送女孩子回家。路上卻遇到了劫匪,身外之物比不過女孩子的安全。他沒反抗,順從将身上的財物扔了出去。

卻不想其中有一劫匪竟笑着要他離開,讓女孩子留下。

“你說什麽?”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很冷靜的樣子。

“我說你可以滾了,讓這女的留下陪陪我們哥幾個。”

然後發生了什麽?他記不清了。

隐隐記得,他似乎沖了過去,用着他所能當做武器的一切去攻擊對方,直到對方倒在了血泊裏。

殷商刻羽氣喘籲籲停了下來,他扭頭看向女孩子。

有血從他發梢滴落:“你……”別怕。

女孩子也在看他,她在顫抖,似乎遇見了極度可怕的人。

怎麽了?殷商刻羽下意識向她走去,“你別過來!”顫抖的帶着哭音的聲音。

殷商刻羽在她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臉上、身上全是別人的鮮血,那雙眼睛沉沉,像是冰一樣。

不像是人的眼睛。

殷商刻羽的腳尴尬的在半空中頓了頓,他有些明白了:原來,你怕的是我啊。

——所以說……從一開始別靠近我就好了啊。

——所以說……從一開始就拒絕你的靠近就好了啊。

第二天殷商刻羽離開了那座城市,仍是無人得知。所以他不知道有個女孩子在道館哭的有多歉疚。

又是新的城市,殷商刻羽成了地下打手。他從未參與過任何專業培訓,戰鬥也從不按章法。

可生就的敏銳讓他總能在最适合的時候出手,打、踢、退、擋……竟是游刃有餘。

不知不覺他竟然成了這地下城最有名的打手。

“戰鬥的樣子就像王一樣啊!”

他站在轉角嗤笑一聲,邁步出來,毫不客氣對着堵在走廊裏的幾個人道:“滾開,你們擋路了。”

如今的殷商刻羽仍舊沉默,但說話再也不是原本的有禮疏遠。而是高高在上的排斥蔑視,像是萬年不化的冰雪讓人不敢臨近。

——誰都別靠近我,那麽也不會有人離開我。

——誰也不要對我抱有期待,那樣就再也不會對我失望了。

直到他十九歲,他的人生再次出現轉變。

那是在他戰鬥結束,他以百勝者的身份站在高高的擂臺上,臺下衆人歡呼他卻覺得只覺得無趣。

“是個好苗子。”

他聽到有人這麽說,那是位發須皆白,精神矍铄的老人。

“小鬼要不要跟我走?”

每一條皺紋都顯得那麽慈祥和藹,殷商刻羽難得怔了一下,怔過之後他的表情冷漠又傲慢:“老頭,我可不是小鬼,我成年了。”

從那以後他有了新的身份,他成了軍校生。

後來老人去世了,他已成為了老師,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他的口頭禪變成了:“小鬼。”

殷商刻羽的老師到死還是精神矍铄的樣子,其實殷商刻羽一直不明白為什麽他是笑着離開人世的。

為什麽會笑?

難道不覺得痛苦嗎?

你就沒有什麽遺憾嗎?

殷商想如果是他的話他是做不到笑着離開的,想向前卻一直在退縮;想信任卻一直在懷疑,這樣自相矛盾畏縮膽怯的自己真是糟糕透了。

如果說老師死的時候是“生在陽間有散場,死歸地府又何妨。地府陽間俱相似,只當漂流在異鄉”的灑脫豁達,那殷商刻羽應該就是“生我何用,不能歡笑”的矛盾悲哀吧?

作者有話要說: 努力過年的時候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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