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事後
白沐霖醒來的時候,程夜正坐在床尾系領帶。
房間裏太過昏暗了,白沐霖犯迷糊,搞不清楚自己在哪兒,也沒想起來昨晚上發生了什麽事,只是像往常一樣嗡着鼻子問:“走了啊?”
程夜愣了一下:“嗯。”
白沐霖歡快地把腳拱出了被窩,塞進他懷裏。
程夜:“……”
程夜覺得現在很不妙。
他是的的确确想跟白沐霖斷了,斷得徹徹底底。自從他知道父親去世的真相以後,他對婚姻産生了由衷的恐懼感,更何況他的未婚妻還姓白。不消說他是如何忍辱負重地長大,凡事不敢忤逆,又是如何将自己的這一切恐懼掩藏在心底,生怕那個人看出他的叛逆。在熬到掌權以後,他理所當然地想要毀掉這門親事。
以他對白沐霖的了解,只要是自己做出的決定,他負隅頑抗一陣子都會遵從的,應該沒什麽大問題。
結果,出問題的反倒是他自己。
他是現實主義者,遇事果斷而冷靜,可偏偏在這件事上拖拖拉拉扭扭捏捏,就是沒辦法做個了斷。
他給自己的理由是:白沐霖的性格太柔弱了,雖然沒有想過要和他過一生,但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夫妻做不成情誼猶在,他也不想把話說得太絕,教他傷心。
所以他一直在旁敲側擊地暗示。
但是白沐霖聽不懂,以為他是在與他吵架,亂發脾氣,急得臉上長痘嘴裏長泡的,十分可憐。
程夜只好找了個男朋友,表示:咱們就到此為止了。
結果昨天晚上……
他想起放蕩的性事就覺得頭痛。
“最後一次了。”程夜在心裏對自己說,“最後一次了,以後再也不要見面,快刀斬亂麻。”
白沐霖全然不知他心中所想,蹭着他腰上的鑰匙串:“阿夜哥哥,給我剪腳趾甲。”
“哦。”程夜條件反射地摸上了鑰匙串上的指甲鉗。
三秒鐘以後。
程夜:“……”
我是誰?我在哪兒?我在幹什麽?
白沐霖在他手裏晃腳丫:“快呀。”
程夜放下了他的腳,端正坐姿道:“沐霖,有件事情要跟你講。”
“吃完飯再說吧,我現在又困又餓,我想吃馄饨、吃馄饨……”白沐霖裹着被子在床上滾來滾去。
“章明!”程夜條件反射地喊副官。
章明在門外喊道:“在!”
“買份馄饨。”
“是!”
三秒鐘以後。
程夜:“……”
我是誰?我在哪兒?我在幹什麽?
白沐霖十分舒坦地把腳踩在他筆挺的背上:“阿夜哥哥,你不吃麽?”
程夜:“不吃。”
白沐霖:“你為什麽不吃?”
程夜:“我不餓。”
白沐霖:“胡說八道,拱了一晚上了——章明,再帶份煎餃。”
章明:“是,夫人!”
章明就知道事情還沒完,原地候着呢。
程夜:“……”
為什麽連他的副官都那麽熟練啊?!
而且他今天并不想吃煎餃。
白沐霖一眼就将他看破:“沒事的,我說不定先吃煎餃,剩下的馄饨歸你。”
程夜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他先吃馄饨,剩下的煎餃就得自己吃。
如果他先吃煎餃,剩下的混沌就得自己吃。
總之,不論他吃什麽,剩下的都得自己吃。
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程夜拍拍白沐霖的腳脖子:“沐霖。”
“嗯?”白沐霖坐起來,抱住了他的後背,乖巧地把腦袋抵在他的肩膀上。
呼吸牽纏,程夜覺得肩膀上趴着一只很小很小的兔子。
程夜感到絕望。
有沒有人一輩子都分不完一次手?
他是不是要做第一個了?
他蹙起了眉頭,微微擡高了聲調:“坐好。”
白沐霖把整個人挂在他肩膀上,理直氣壯地撒嬌:“——我屁股疼。”
程夜生氣地把手往後一撩,在他屁股上重重打了一記,白沐霖才老老實實放手躺好。
程夜整了整領帶:“這是最後一次了。”
白沐霖對這突如其來的宣言表示很迷惑:“啊?”
程夜站起來,朝門外走去,直到覺得自己走得夠遠,白沐霖再也纏不上來了,才回頭重複了一遍:“這是最後一次了。”
兩個人對視着。
程夜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一定既嚴肅又冷酷,他就長這樣。
而白沐霖顯然是被唬住了。他好長時間都沒有開口,愣愣地看着他,直到眼裏浮上了一層霧氣,慢慢變得濕漉漉的。
“你這個騙子……大騙子!什麽最後一次了……”白沐霖豎起了四根手指,委屈道,“昨天晚上明明是四次的!”
程夜在他開始哭泣之前關上了門,然後松了口氣。
在這個時候,他完全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他的腦海裏充斥着全然不相幹的事——
兔子,真好看。
程夜坐進車裏的時候,章明剛剛送完早飯下來。
“真的沒有關系麽?夫人很傷心的樣子……”
“我與他又沒有成親,夫人、夫人叫着,像什麽樣子。”程夜冷冷掃他一眼。
章明觸碰到他的眼神,卻沒有絲毫怯懦,只是禮節性地低頭錯開目光,程夜總覺得那目光中有幾分戲谑。
“你笑什麽?”程夜挑眉。
章明清了清嗓,把打印出來的照片遞給他,程夜的臉色立刻變得很不好看。
是昨天晚上綁匪送給他的那一張,仿佛赤裸裸地提醒着他:只要一切結束,白沐霖就會變成這樣,随便和什麽男子在夜店相擁,仿佛從前跟他一樣。
“人找到了。”章明小心翼翼道,“怎麽處置?”
程夜有将近半分鐘沒有說話,手卻攥得很緊。
然後他突然把照片往旁邊一丢,仿佛再多拿一秒鐘都嫌髒。
“割掉。”
“抱歉,您說什麽?”章明以為自己聽錯了。
“把他舌頭割掉。”程夜口齒清晰地重複。
章明愣住了。
老半天他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請問是……終生不允許器官再移植還是……?”
程夜又思考了很久。
“三個月。”
章明松了口氣,還好不是終生殘廢。
他也是堂堂正正軍官學院畢業的,不是什麽黑手黨……突然要割掉一個公民的口條,就因為上司懷疑即将分手的未婚妻出軌,那也是要給他留下心理陰影的好麽!
但是看着程夜陰雲密布的側臉,章明又覺得,如果他不多問一句,恐怕那個人一輩子都別想和別人舌吻了。
柳聞止一開門就聞出程夜不對勁。
“你身上的信息素濃郁到有行進阻力。”他靠着門道。
程夜:“……”
柳聞止:“是白沐霖麽?”
程夜:“他被綁架了。”
柳聞止:“你綁的麽?”
程夜:“确确實實是被綁架了。”
就在這個時候,龍襄打來電話:“小兔子還好吧?你的祖宅怎麽樣,什麽時候過戶給我?”
“滾。”程夜挂斷電話,進門,沒有再作多的解釋。
柳聞止是他的副官。他一早就知道他是Omega,卻還是把他留在身邊,因為他很欣賞柳聞止的性格和能力,兩個人相處很默契。不過,欣賞歸欣賞,如果不是急着和白沐霖分手,他不會主動提出交往。事實上,程夜不想和任何人交往。
而柳聞止僅僅是他身邊能找到的最不壞的那個。
柳聞止最為人诟病的也許是出身,他只是一個小貴族的旁支,姓氏即将淪為平民。程夜不是唯出生論者,對此不是很在乎,但在等級森嚴的帝國層鋒長大,他潛意識裏就很難把柳聞止與白沐霖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雖然他們都與他交往過,但顯然白沐霖更需要精心對待,連分手都壓在胸口整整大半年,躊躇猶豫。
至于柳聞止,他希望他現在什麽也別說,大家一起坐下來看世界杯,天下太平。
可是柳聞止偏偏不依不撓:“我不明白,綁架為什麽綁到床上去了,還是說你們一激動就散發出很多信息素?”
程夜冷着臉道:“我跟沐霖,從小一起長大,我們幾乎一出生就是綁定的情侶……”
柳聞止打斷他的話:“這不重要,你說你們分手了,分手了為什麽又滾上床?”
程夜:“……”
柳聞止的咄咄逼人讓程夜很不習慣。不過很意外的,程夜并沒有感到煩躁或者憤怒之類的情緒。他試着幻想了一下,白沐霖如果遇到這種事是會怎麽樣?他會哭着去談《悲怆》,然後氣得好長時間不出現,讓他心煩。但很顯然柳聞止是個講道理的人,所以他即使咄咄逼人,程夜還是願意跟他聊下去的。
柳聞止:“這件事你錯了。”
程夜沉默了很久,終于承認:“是的。”
柳聞止:“你的是的是什麽意思。”
程夜:“什麽什麽意思?”
柳聞止:“你們到底分手了沒有?”
程夜:“分手了。”
柳聞止:“所以你的确是跟我在交往。”
程夜:“是的。”
柳聞止:“那這對我很不公平。将軍,你是覺得你身份高貴,可以占有很多個Omega麽?因為我身份卑賤,所以可以對我三心二意麽?”
程夜:“我只是沒忍住。”
半夜三更,密閉空間,他那生長在玻璃罩中的小公主突然展現出放蕩、淫亂的一面,欲望被無限放大。
柳聞止感覺十分傷心,還很傷自尊。程夜對他倒是忍得很住,睡覺就是睡覺,床上運動是一起喝着啤酒看世界杯,并且拿出十萬分的力氣詛咒對方的球隊。
程夜看穿了他的心思:“我不太習慣其他人,不是不喜歡你。我還需要一點時間适應。”
柳聞止不想跟他說話,并搶過他的手機删除了白沐霖的電話。
程夜給他的備注是:小公主。
柳聞止:“忍不住就別見面了,回星芒基地吧。”
說完起身去廚房,程夜坐在沙發上,沉默地收起了兩條長腿,往後讓了一讓。
柳聞止坐在廚房裏喝了半天的啤酒,程夜看不下去了,讓他給他剩點兒。柳聞止冷冷地把啤酒罐往桌子上一擱:“等你适應完了再跟我說話。”
“可是德國隊對法國隊開始了。”程夜沒有什麽情緒地說道。
過了一會兒,柳聞止走了出來,扶着沙發喝啤酒。
兩個人一起看起了電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