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吃完晚飯,鳳銀心情頗好地在府中亂晃,碰巧看見了冬瓜鬼鬼祟祟,形跡可疑,于是偷偷尾随其後。
“冬瓜,你在做什麽呀?”鳳銀站在冬瓜的背後,幽幽出聲:“你不是說這別院我們不得随意進入嗎。”入府第一天冬瓜便叮囑過她,這別院不得擅自進去。她當即便将別院視作重點盤查對象,可惜每天幹活太累了,收工後吃完飯洗完洗澡躺在床上一秒就入睡了,根本沒力氣外出調查。
冬瓜扶着院門的手一僵,回頭瞧見是鳳銀,立馬豎起食指擺在唇間示意她小聲,“噓——,你小聲點。”
“是冬兒嗎?” 與此同時從院子裏傳來了男子的疑問,聲音似冰雪消融後的初春,薄寒又清冽。
“唉,總之你先跟我進來吧。”冬瓜左右看了一眼,便拉住鳳銀進了院子。
這別院位于二公子居住的北院往西約五百米的竹林深處。眼下正值夏末秋初,這別院與外面卻似兩個季節。因上官夫人喜春,府上幾座正院與庭院之間,總是綠意盎然,姹紫嫣紅的花簇四季不斷,風光绮麗。而踏入別院的瞬間,放佛一腳從春天踏入了晚秋,枯樹腐葉,滿目蕭瑟。
滄桑的枯木下,站着一身着鴉青色長衫的男子,男子笑吟吟地沖她們揮手,此時忽有一陣秋風卷着院外的花瓣而來,剎那間漫天花雨,落英缤紛,吹散了滿院的殘敗荒涼。男子颀身玉立,慧眸波流,青絲如墨,長衫似幻。
鳳銀瞳孔微張,滿載震驚。眼前此景與她初入世那日的夢境出奇相似,她不禁用力掐了一下冬瓜,疼得冬瓜哀嚎出聲。确定不是在做夢後,她拉過冬瓜,語氣中羨慕之意難掩:“冬瓜,原來你偷偷養了個男人在這裏啊。”
“你瞎說什麽啊!”冬瓜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住了,回了鳳銀一記爆栗,将她拽至男子跟前,道:“這是咱們府上大少爺,上官杜若。”
鳳銀揉了揉頭,“哦,還有大少爺啊。”
“廢話,要不怎麽會有二少爺!”冬瓜又是一記爆栗。
鳳銀護住額頭,疼得紅了眼眶,委屈巴巴地說道:“那他不是叫上官不貳嘛,貳少爺沒錯啊……”據說這個名字是上官老爺為表對夫人的不二之心,特地取得。
大動幹戈地特地從番境購入大量鵝卵石來鋪設池塘兩邊的小道,也是因為夫人喜歡站在池邊看魚喂魚,而鵝卵石可以通經活血,尤其這種番境的鵝卵石,據說還能祛濕養顏。唉,富貴人家,就是懂浪漫。
冬瓜氣不過,“那你怎麽也不問一下啊?”
鳳銀回嘴:“你也沒提過啊。”
“哈哈,咳咳咳咳咳……”上官杜若忍不住低聲笑了,可沒笑兩聲便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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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瓜見狀立馬跑進屋內拿了披風給他披上,幫他拍拍背順氣:“大少爺,這是新來的春花。滿腦子古靈精怪的但沒什麽壞心眼,您別同她一般見識就行。”
鳳銀服了禮,道了句:“給大少爺請安。”來了半個月也沒聽誰提及過大少爺,還住這麽破舊的別院,肯定是前妻生的孩子。
“咳咳……”上官杜若擡手示意她不必拘束,本想說些什麽,卻又是止不住咳地捂住了嘴。冬瓜給他遞上了巾帕,見他漸漸止住了咳,便說:
“之前跟您提過的,明日夫人小姐要去連城的妙安寺祈福,我要随行伺候。路程有點遠,來回大約需要月餘。所以明日開始就讓春花來照料您吧。”
“……”鳳銀眯起眼望向冬瓜,冬瓜圓潤的面上始終挂着純良憨厚的笑容,一點都不像是那種故意引她過來接班伺候主子的人呢。
“對啊,就是明天了。”上官杜若蒼白的臉上泛起淡淡血色,對着鳳銀稍稍點頭,彬彬有禮的說道:“那麽,冬兒不在的這段日子便有勞春花姑娘了。”
“嗯,奴婢一定好好侍奉大少爺。”鳳銀使勁點着頭,答應得非常爽快,反正就算南風他們現在來了,也是要等夫人回來的。池塘的石子也鋪完了,她在這裏閑着也是閑着,正好可以攻略病嬌大少爺。
“大少爺是個可憐人。”在回去的路上冬瓜向鳳銀娓娓說道:“少爺的娘胡姨娘,是老爺的侍妾,在老爺遇到夫人之前就懷了少爺。後來老爺為了夫人執意要遣散府裏所有侍妾通房,少爺與胡姨娘也面臨被遣回本家。好在夫人心善,念及少爺年幼又是老爺第一個孩子,便求情讓他們娘倆留了下來。”鳳銀面帶倦意地聽着俗套的劇情,感覺下面發生的事情她都能替冬瓜說下去。
“大少爺四歲,二少爺三歲那年,夫人又懷了孕,府中大喜,唯獨胡姨娘被妒火迷了心智,竟想毒害夫人。結果不知怎的竟被少爺誤食了那碗毒粥,少爺雖被救回了性命,卻也因此落下了治不好的病根。胡姨娘羞愧難當,不久便自缢身亡了。老爺遷怒少爺,便将他禁足于這別院裏,留嬷嬷一人照料,不聞不問的過了二十二年。那個老嬷嬷就是我姑姑,五年前告老還鄉了,将照顧少爺的任務委托給了我。”說着冬瓜停下了腳步,從荷包裏掏出了碎銀錢塞到鳳銀手中,吩咐道:“說是照顧,其實也就是送送一日三餐,煎些湯藥,幫忙洗洗衣物被褥。這些銀子給你當做報酬。”
“嗳,咋這麽見外呢。”鳳銀笑嘻嘻地數了數手裏的碎銀子,面上的笑容還沒維持多久,又聽冬瓜說:“你要是覺着受之有愧,便買些香糖果子給少爺吃,那些藥太苦了。”
“香糖果子啊……”鳳銀頓覺手中的銀兩有些咯手,糖果什麽的在這個時代是奢侈品,這點錢還不夠她自己吃的。她歪頭睨着身旁的冬瓜,雙螺髻,娃娃臉,一點都不像那種扮豬吃老虎的厲害角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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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和日麗的晌午,上官夫人與小姐乘坐寬敞華麗的馬車,帶着一衆衛護奴仆不徐不慢地出發去了連城。
據聞連城的名寺妙安有虛妄僧,可知前世道今生,通徹明暗不到之處。
上官府上奴仆婢女走了大半,雕欄玉砌,略顯冷清。
“大少爺,該喝藥咯。”熬中藥也是有講究的,先是要用大火燒開,然後需用文火保持煮沸狀态。一個時辰後,鳳銀小心翼翼将一小碗湯藥端至上官杜若跟前,臉上還沾着些許鍋灰。
“嗯,多謝。”上官杜若伸出白淨的雙手接過藥碗,酸澀的氣味撲鼻,令他好看的眉微蹙,抿了抿唇,轉頭對鳳銀道:“春花,我怕苦,你去屋裏幫我拿些蜜糖過來吧。”
鳳銀有備而來,笑眯眯地自懷裏掏出一袋子香糖果子遞到他面前,“嘿嘿,都給您準備好啦。”圓圓的眼睛閃着光亮,像極了一只等待主人誇獎狗子。
上官杜若垂眸,并未接下她的好意,解釋道:“我吃不慣這些,屋裏有沒吃完的柿餅,你幫我取來可好。”
“哦……”鳳銀撇嘴,讪讪的收回手,遵循他的吩咐轉身跑去屋裏找柿餅。
上官杜若看着鳳銀失落的背影,順手将手中的藥倒入枯樹根下的土壤裏。
秋雨綿綿,冬瓜離開的第十天,鳳銀從廚房偷拿了水晶柿子送了過來,見上官杜若在堂前作畫,便湊上前去。他畫的是一副水墨丹青,崇山峻嶺下有流水迢迢,筆墨蒼古,意境簡遠。
“少爺,你畫畫好厲害呀!”鳳銀由衷贊美。她身上淋了雨,水珠從發梢滴落到宣紙上,将一處墨跡暈染開來。鳳銀見狀連聲道歉,想伸手去擦拭,卻被上官杜若攔下了。
“無礙,反正過會兒也要丢掉。”
“別呀。”鳳銀急了,“畫得這麽好看,丢了多可惜,不要給我。”
上官杜若想了想,道:“也好,那待我抽空畫完再送你。”
鳳銀喜笑顏開,将水晶柿子塞到他手裏,“來,少爺吃柿子,柿柿如意。”
“柿柿如意……”上官杜若低頭看着手中的柿子,長睫低垂遮住了黑眸,情緒難辨,“聽聞城東郊外雲舟山的不歸谷裏有一大片柿林,色紅似火,晶瑩透亮……”
“哎呀!雲舟山我可熟了。”鳳銀激動地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我跟雲舟山的守山巫女是朋友,守山巫女您知道不,老厲害了。”
上官杜若點點頭,輕聲嘆道:“書中有讀過,據說巫女永生不滅,竟是真實存在的。”
“永生也未必是好事兒,不過咱不說這個。”鳳銀換上狡黠的表情,勸誘道:
“少爺,等天放晴了,我帶您去雲舟不歸谷摘柿子吧。現摘現吃,大快朵頤。”
“這秋天正是碩果豐收的好時節,什麽甜棗兒、翠梨兒、石榴兒、櫻桃兒、還有少爺您最愛的水晶柿子,種類繁多,數不勝數。”
“尤其是落過雨後的果子,肯定是加倍的汁甜肉脆。”
上官杜若靜靜地看着越說越亢奮的鳳銀,伴随着她清脆的聲音,腦海中浮現了一片‘曉連星影出,晚帶日光懸’的藹藹柿林美景,他握着畫卷的手緊了緊,緩緩開口打斷了鳳銀,“春花,我有些乏了,今日你先回去吧。”
“好咧,您先歇着。”鳳銀笑着退下,轉過身背對他的瞬間,面上斂去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頹喪之意。心裏苦惱:病嬌好慢熱哦。
上官杜若的目光追随着鳳銀,看着她阖上了院門,聽着她腳步聲慢慢消失殆盡。他再也隐忍不住,垂下頭一口血噴灑到了地上,駭人的斑駁,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