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足足三十五天,冬瓜終于回來了,還帶回了兩個爆炸性的消息:一是夫人在回來的路上突然暈倒了,而後便一直處于昏睡狀态,原因不明。二是小姐被人英雄救美了,那人還是跟小姐有婚約的連城容家三公子容炎,容炎相貌俊美,風華絕代。

“風華絕代?”鳳銀認真的揣摩着這個詞,腦中浮現了北堂妖孽的臉。看着冬瓜眉飛色舞心花怒放的樣子也不像是在說謊,難道這容炎當真容顏驚人?

“是啊是啊,我長這麽大從未沒見過那般好看的男子呢,比大少爺都好看。”冬瓜已經完全被那容炎虜獲了,全然無視了身旁的上官杜若。

“切、”鳳銀心裏記恨上官明珠給她取名春花的事情,內心對上官明珠一直有成見,“明珠小姐那種嬌縱蠻橫之人還需要人救?”

“明珠尚年幼,父母又寵溺了些,她本性應是不壞。”上官杜若難得開口替同父異母的妹妹說話。

鳳銀聽着頗有幾分的維護之意,心中怏怏不快,冷哼一聲,忍不住風言風語起來:“我猜那容炎公子也沒安什麽好心,沒準是故意設個局好讓明珠小姐跳下去,然後騙得上官家人財兩空什麽的……嗚嗚……”

冬瓜慌忙用手堵上鳳銀的嘴巴,示意她望向別院門口方向。

院門處傳來女子高昂尖銳的聲音,“你們進去給我好好搜查,任何一個角落暗格都不能放過。”說曹操曹操到,三小姐上官明珠領着一衆高壯男仆氣勢洶洶的踹門而入。一進門她的目光便鎖住了鳳銀與冬瓜,白皙水靈的臉上怒意難掩,厲聲質問:“你倆好大的膽子啊,誰讓你們來這裏的?”

冬瓜朝鳳銀使了個眼色,拽着她欠身解釋道:“小姐午安,今日正巧輪到奴婢們當值過來給送餐食。不耽誤小姐您處理要務,奴婢們現在就告退。” 說着便準備退下,卻被上官明珠出聲阻止,“慢着,你們正好留下幫忙。”她的目光轉向了上官杜若,美眸有寒光射出,冷冷問道:“上官杜若你知不知道我母親病了?”

“不知。”上官杜若別過臉,回避她駭人的視線,“若真有此事,杜若身無長物,唯有在此願夫人早日康泰,長命百歲。” 他語調一如既往的清冽無平仄,卻令上官明珠怒不可遏,一個揚手就掀掉了面前的桌子,茶具碗筷咣咣锵锵地碎落于地。

鳳銀看着地上的黑釉藥碗碎片,想起這月餘每日捧着它的溫暖手感,心有不舍。褐色的湯藥流淌至她腳邊,今日熬的藥,大少爺還沒來得及喝。

“你裝得可真無辜,同你那賤妾娘一個模樣!”上官明珠怒斥,喘着氣,“剛才舅叔公來過,說母親身無外創又病狀蹊跷,疑是中了巫蠱之術。可母親向來與人為善,博施濟衆,受人尊敬愛戴。除了你,我實在是想不到還有誰會用此卑劣歹毒之計加害母親。”

上官杜若不為所動的往後退了一步,張開手臂,淡淡回道:“杜若心中坦蕩,清者自清。你若不信,這賤軀與陋室任君盤查便是。”他身形清瘦,在若幹壯碩的家丁面前更顯得單薄孱弱。

“小姐,少爺絕不是毒害夫人的兇手。”冬瓜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眼眶微濕,求情道:“他連這別院都不曾出過,又如何會巫蠱術,更沒有機會去接觸夫人啊!”

“滾開。”上官明珠一腳踹開冬瓜,指着冬瓜的鼻子罵道:“你這個吃裏扒外的狗東西。還有你們!都像木頭似的杵在這裏做什麽?還不趕緊給我翻箱倒櫃的搜查!”

被點了名的家丁們如坐針氈般的四處散開,在屋內翻找起來,幹淨整潔的房間很快便狼藉一片。書籍畫卷散落一地,在來往的腳步中被随意踐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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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銀看到了那日她向上官杜若讨要的水墨丹青,于是忍不住上前彎腰拾起,展開一看,那日被自己不慎侵染之處被畫做了一片柿林,朱紅點點,竟是天地間的唯一顏色。旁邊題有娟秀工整的小字:願君柿柿如意。

“夠了,都住手!”鳳銀再也忍受不住,出聲制止。在衆人詫異的眼光下,走向上官明珠,“明珠小姐,凡事都是要講道理的。你懷疑是大少爺用巫蠱之術害了夫人,那你得先拿出證據。你方才的一面之詞,只能說明少爺有動機,但并不能……”

“啪—”上官明珠揚手一巴掌狠狠打在鳳銀臉上,冷眼訓道:“還輪不到你個下人來教訓本小……”話沒說完就被鳳銀一個猛勁撲倒在地,二人扭打在了一起。

鳳銀騎在上官明珠身上,伸手一個耳光扇了下去,“我這個下人就教訓你怎麽了?今天非把你打到親媽都認不出來。”

“你……膽敢……”上官明珠在震驚與疼痛中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本能般地一邊亂踢一邊護住自己的臉。

屋內的局勢變化太突然,衆人一時不知該做如何反應,反倒是上官杜若率先出聲提醒家仆去拉開地上的兩人。

鳳銀被家仆架住雙臂強制按跪于地面,上官明珠才得以脫身,她蓬頭垢面的爬了起來,帶着委屈的哭腔,嘶吼道:“給我打,狠狠的打!往死裏打!誰打死她,賞金萬兩!”

鳳銀不屑,自己可是救世之女,怎麽可能只值黃金萬兩。

另一邊,在金錢的誘惑下,家仆們紛紛心動,躍躍而試。

鳳銀結結實實地挨了兩巴掌後,終于認清了現實,用求救的眼神望向冬瓜,只見冬瓜揪着胸口,不停張望院門方向,急得似熱鍋上的螞蟻。她又将目光轉向上官杜若,卻見他面無表情地移開了視線。

鳳銀咬了咬唇,将眼淚逼了回去。

“明珠,你鬧夠了沒!”千鈞一發之際,有貴人駕臨。

鳳銀循聲望去,來人是二少爺上官不貳。

“春花,你沒事吧?”秋桐将鳳銀扶了起來,鳳銀感激的朝她點點頭。秋桐是二少爺的侍女,肯定是她給偷偷報的信了。

“二哥?”上官明珠驚詫上官不貳的突然出現,怒氣不消反漲,瞪眼質問:“你怎麽來了?是誰給你通風報信了?”如毒蠍般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再不來你還不得鬧出人命來。”上官不貳走上前,伸手溫柔地替她理了理亂發,先發制人以柔克剛,道:“是容三公子尋不到你,叫我幫忙找找。你還不快些回屋梳理梳理,要是容三見了你這副模樣,日後哪敢娶你哦。”

“是炎哥哥找我?”上官明珠提及容三的瞬間面上怒氣全消,變得喜笑顏開,“我這就回屋收拾去,哈哈哈。”說完便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似得疾步離去。

見小姐走了,衆家仆也識趣地俯身告退,這場別院鬧劇終是得以收場。

“春花,你說你逞什麽能啊!不要命了啊!”冬瓜嘴上責備不停,眼中卻是藏不住的心疼,“臉都腫了,疼不疼啊?”

“小春花,聽說你剛剛把明珠按在地上打了。”上官不貳驚嘆,湊了過來,眉眼含笑,“沒想到你身手這般厲害,以後來我院裏伺候吧。夜長夢多,少爺我又風流多情,身邊需要個人保護。”

鳳銀知道上官不貳是好心,怕上官明珠日後為難報複她才如此提議的。她心頭一暖,擡眼仔細瞧了一下上官不貳,明眸皓齒,油頭粉面,果然絕非良配,遂果斷拒絕道:“謝二少爺錯愛,春花承受不起,明日就辭工回鄉。”說着便要回去收拾行囊。

“等一下,”上官杜若突然叫住了鳳銀,鳳銀本想置之不理,可惜雙腿不聽使喚,乖乖的站在原地等着他。

上官杜若伸手遞給她一個藥瓶,目光掃過她微微紅腫的臉,語氣平淡,“早晚洗漱後擦拭,消腫化瘀的。” 他的雙手修長白皙,瑩潤如玉,不似臉那般蒼白病态。

鳳銀怔怔地望着上官杜若的手,與他朝夕相處的片段在腦中閃過。這好像是上官杜若第一次主動向她伸出了手,以往他總是被迫接受着她的‘好意’。對啊,他本來就是清冷孤僻之人。是她不好,入戲太深,自作多情了。

“不用了,”鳳銀臉上火辣辣的疼,疼得淚都要落下來了,轉過身,吸了吸鼻子,回道:“奴婢皮糙肉厚,百毒不侵,用不着浪費大少爺的良藥。”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跑走了。

“百毒不侵,小春花果然厲害啊!哈哈哈。”上官不貳看着鳳銀的背影,笑得合不攏嘴。

秋桐見這熟悉的笑容,心中滋味難言。

“咳咳咳……”上官杜若一陣猛烈的咳嗽,單薄的身子搖搖欲墜,“咚—”

“大少爺”“大哥” ……

*******

鳳銀一口氣跑回了丫鬟們住的偏房,在自己床位下的地磚裏摳出了私藏的銀兩後,背上小包袱就準備走人。此時,房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熟悉的嘲諷聲,伴着陽光一同飄了進來,“喲,看來上官府夥食不錯啊,才兩個月不見,你倒是渾圓了不少。”來人當門而立,精致的面上泛着妖異傲慢的笑容。

是鳳銀的‘好隊友’,北堂淨。

“北堂!”鳳銀又驚又喜,但仔細一品他的話,立即羞惱不已,回嘴道:“現在就是流行打腫臉充胖子,看不慣別看,死一邊去。”說着便使勁推開擋門的北堂,被他輕易接下。

“啊——”手腕在剛跟上官明珠打架的時候被咬了一口,正好被北堂抓住了痛處。疼得鳳銀不禁叫出了聲,眼眶瞬間紅了。

北堂慌忙松了手,低頭看着她紅腫的臉和手腕,眸底黯了一黯,心頭頗不是滋味。就像自己的狗被人打了,雖然他平日也不怎麽金貴那狗,但也不代表是旁人能随意動的。這般想着,眼前可憐巴巴的鳳銀看着尤似搖尾乞憐的小狗,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鳳銀亂糟糟的頭,口吻前所未有的溫柔寵溺:“真是的,不過是與人鬥,怎麽把自己弄得比同我捉妖時還要狼狽。”

北堂要是繼續跟她鬥嘴也倒好了,這突如其來的溫柔恰似春雨,潤物細無聲般瓦解了鳳銀倔強的盔甲,她再也克制不住內心的委屈,一把抱住北堂的細腰,淚水決堤而下,哽咽着說道:“北堂,我還是跟你一起去捉妖吧。我發現人比妖可怕多了。”摸不透,捂不熱,壞得很。

“傻丫頭,向來如此,人比妖可怕了不知千倍萬倍。”北堂黑眸微阖,眼睫低垂濃密似扇,頗有深意地說:“妖可誅,魔可滅,唯有人心不可防。”

鳳銀抱着北堂的手緊了緊,內心深處似乎有某種壓抑了許久情緒急切想得到排解發洩般似的,哭得更厲害了。

抽抽搭搭的哭聲令北堂覺着心中有些煩躁,他不耐煩的蹙眉,用手輕輕拍打她顫抖的背,哄道:“好了好了,我幫你報仇雪恥,你莫要再哭了。”

“我也不知道怎麽了,”鳳銀擡臉望他,漸漸止了啜泣,神情有些恍惚,道:“就是剛剛突然有種人生好苦的悲傷情緒湧上心頭,控制不住的想哭啊。”

“現在好了?”北堂不确信的問道,她頭頂正好碰到他的下巴,翹起的碎發蹭得他有些癢。

“嗯嗯,好了。”鳳銀點頭,有些不舍地松開了北堂的腰,看見他胸口濕了一片,略帶歉意的說:“不好意思啊,把你的新衣服弄髒了。”

“什麽新衣服?我最近沒有置辦過新衣……”北堂順着鳳銀的視線看到自己慘烈的胸襟,又濕又皺,還沾着可能是鼻涕的粘稠東西。北堂心中有些慌,這身衣服是問東方借的……

就在此時身後傳來秋桐疑惑的聲音,“容三公子,您怎麽在這裏?”她奉二少爺的命來給春花送藥膏,不想卻撞見小姐的未婚夫在下人的寝室裏跟丫鬟摟摟抱抱的場面。

“容三公子?”鳳銀不可置信地望着北堂,剛才情緒低落沒太注意,北堂今日衣着相當華麗,內襯白玉綢衫外罩湛藍色錦袍,腰系幽紫束帶,下墜玲珑白玉,玉上刻着一個大大的璃字。

鳳銀的眼淚又要落下了,她弄髒了東方的衣服。

“正是在下,”北堂狹長黑眸閃着戲谑的光,低頭輕聲說道:“假扮的,你先別急着走,看我怎麽幫你報仇。”說着又扭頭對秋桐輕描淡寫地解釋道:“上官府太大了,容某不甚迷路至此處,正在同這位姑娘問路呢。”

秋桐将手裏的藥瓶塞回衣袖,對北堂欠身,道:“奴婢給您帶路吧,明珠小姐在等着您呢。”

北堂颔首,聲音似謙謙君子般溫柔敦厚,“那便有勞秋桐姑娘了。”

“公子客氣了,這邊請。”秋桐微微臉紅,驚于容炎竟然記住了自己的名字。

見北堂要走,鳳銀扯住他衣角,低聲問:“怎麽幫?”

北堂回眸一笑,颠倒衆生,“先騙她身心失陷,再奪她家萬貫家財。”

風将他的答案帶入她耳中,‘風語’是北堂特有的能力之一,特別适合用來傳遞情報,說人壞話。

鳳銀看着他妖嬈遠去的背影,忍不住送他四個字,“不愧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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