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西門被夏子初帶走後,四周又恢複了深夜原有的寂靜。

鳳銀看着地上昏睡不醒的南風跟東方,思索着如何将他們安全快速的運回醫館。

九命眯着眼高傲地來回走着,似乎在等鳳銀的求助,但待它再轉個身,發現她人影不見了。

“咳咳……”南風吐了幾口血,醒了過來。周圍一片漆黑,而身下有些搖晃颠簸,是在馬車裏。

“南風,你醒了啊。”鳳銀欣喜若狂,她伸手推開了一點車窗,皎白的月光照了她臉色,淚痕清晰可見。

南風指頭動了動,說道:“嗯,剛剛西門渡了些靈力給我,暫時沒什麽大礙了。倒是東方,快把他的手遞給我。”鳳銀只道是兩人情意非比一般,東方傷成那樣還不忘提醒南風小心,南風一醒來就急着幫東方把脈。

“怎麽樣,東方還好吧。”鳳銀小心翼翼地詢問着。

“只要不醒就還好。”南風答道。

“哦,那就好。”鳳銀松了一口氣,下一秒不禁提高音量:“什麽叫不要醒來就還好啊?”

“東方沒有心,他的師父為了救他,封存了他的記憶,将自己的內丹幻化成心填補了空缺,才保住了他的性命。”南風解釋着:“然而,如今他的記憶恢複了,內丹也終究不能真正替代人心,真相正在摧毀着他的身心,這樣下去很快他就會沒命的。”

“那那怎麽辦?”上官杜若曾說東方是‘失心之人’,還真是一針見血。

南風将東方放置車內的軟墊上平躺,道:“我剛剛幫他設了個夢境,夢中的他不會經歷今日之事,也不會恢複記憶,在找到救他的方法之前只能先将他困在夢中了。”九命聞言悲傷地搭聳着耳朵依偎在東方胸口,默默供暖。

“可這樣一直睡着不醒不就成植物人了嘛。”鳳銀心有不忍,問道:“既然之前封印記憶可以救他,那就不能再封印一次嘛?”

南風搖搖頭,“東方現在的身體已經無法再次承受洗魂的反噬了。”

馬車馳聘而行,車軸轉動的聲音不知擾亂了多少人的清夢。

鳳銀抱住膝蓋,将身體蜷縮在車內的角落,問道:“南風,你可知是誰要害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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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滅世之人。”南風斜靠在車窗邊,有些無奈,道:“我們一直在尋覓滅世之人,對方自然也在尋覓我們,他們先找到了。”

鳳銀恍然,随即又問:“可為何一口咬定是人呢?據說上一次要滅世的是條龍啊。”聽桃夭八卦的,據說五萬年前那次滅世之災的源頭是世間最後一條應龍。應龍脊棘生翼,口吐虛無業火,所到之處皆為煉獄。最後三個救世之人合力斬殺應龍,才阻止了滅世。三人中的一人後來還成為了天帝,現役的那種。

“陷害,偷襲,借刀殺人……”南風只是淺笑,輕道:“只有人才會想出這些陰損的招數,妖魔幻獸之類會躲在洞穴裏,不修煉到實力足以毀天滅地是不會出來的。”

鳳銀點點頭,一臉欽佩的看着南風,贊嘆道:“南風你怎麽這麽聰明機智,分析得太有道理了,我怎麽就沒想到可以這樣反推呢。”她甚至覺得南風描述的那種不修煉到實力滿格絕不出門挨打的妖魔幻獸有點可愛。

南風靜靜看着她,目光溫柔,剛準備說話,此時馬車徐徐減緩了速度,桃夭從後面追了過來,直接從窗戶飄進。

“終于趕上了,累死我了。”桃夭浮在車頂,見二人看見自己沒有驚喜反倒是兩臉驚訝,雙手叉腰表示很憤怒:“你們太過分了吧。走了不喊我一聲也就算了,如今我自己追過來了,你們還一臉見了鬼的表情。我現在可是式神,不是鬼了。”

“你說你剛剛追過來的?!”鳳銀驚恐得舌頭打顫,不可思議的望向馬車門簾方向,結結巴巴道:“那那那外面趕趕趕馬車的人是是誰?!”

鳳銀從上官府的後院找到馬車回到池塘邊時,桃夭已經在那裏了,雖說表情甚為怪異,但她當時以為是悲傷過度,并沒太在意。

此時,馬車驟然停下,外面寂靜得可怕。九命警覺地跳了起來,弓着背盯着車門,嘴裏發出嘶嘶聲。鳳銀也害怕地爬到南風身旁,攥着他的衣袖壯膽。

唯獨桃夭不怕死的說道:“瞧你們這群聽風就是雨的膽小怕事模樣,讓本式神為你們揭開真相。”說完便伸手去掀開車簾,伴随簾帳一起被掀開還有他的半個身子。

一跟利箭猶如雷電般劈向馬車,車身瞬時四分五裂。

南風抱着鳳銀摔落于地,背上的傷口再次裂開,疼得他額頭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桃夭被劈飛的半身及時化作純白的紙毯包裹住了東方,将他輕輕放置于地後,散作碎紙與不遠處的殘軀一一嵌合,桃夭逐漸恢複原狀。

“我西門大人真是厲害,這式神的身子我簡直太喜歡了。”桃夭開心的原地轉圈,難以想象他剛剛痛失所愛。

“汪汪汪”九命也跟着開心起來,不愧是他主人做的紙片人。

南風的臉色越發蒼白,嘴角不斷有溫熱的鮮血溢出,他擡手擦拭着唇邊的血漬,低頭問懷中之人:“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沒有。”鳳銀搖頭,額頭冒出虛汗,驚魂未定。

南風抿唇一笑,輕輕拍着她的背,柔聲道:“沒受傷就好,快起……”話未說完,他目光一凝,一把将鳳銀推得整個身子飛了出去。好在九命迅速地跑到她即将墜落的地方,輕輕彈跳起來,小小的身軀撞在她背上卻給了她一股很強緩沖力,讓她得以輕輕落地。

“這是什麽冰火兩重天的操作啊。”鳳銀吐了一口灰,委屈地擡臉望向南風,卻見他也向後退了很遠。而剛剛他們待着的位置上赫然插着三支長箭,地面生生裂開一道蜿蜒的縫隙,橫亘在南風與鳳銀之間,像是刻意要将他們分開。

“果真是個貪得無厭的家夥,咳咳。”南風嘔了幾口血,擡頭望向對面商閣的屋頂,冰冷的箭頭對準了自己。

桃夭順着南風的視線望上看,屋頂上不知何時站了一排頭戴鬼面的黑衣人,怒目圓睜的猙獰鬼臉叫桃夭看了也心生怯意。他飄到南風身旁,提議道:“我瞧着上面那群人兇神惡煞的不好惹,不如我們逃跑吧。”

南方點頭,低聲道:“你帶上東方先去鳳銀那邊,我來引開他們的注意,你們三人趁機往西跑。醫館已然是不能回了,告訴鳳銀城門彙合。”桃夭得令,身體立即化作碎紙片将地上的東方包裹住,隐在樓頂視線掃不到的夜影中徐徐飄至鳳銀身邊。

鳳銀也後知後覺地擡頭望向屋頂,禦風而立的一排鬼面人中,有一人将手中的銀弓拉得猶如滿月,瞄準了她的心口。弦響風破,鳳銀吓得抱頭蹲下,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那人手裏沒有箭,根本是在吓唬她。她氣得跳腳,敢怒不敢言的瞪着那人,也不知是不是她瞪久了恍了眼,竟看到那棱眉鼓眼的鬼面具朝她吐了吐舌頭,鬼臉在扮鬼臉!

鳳銀驚得往後退了半步,與此同時低沉悅耳的陶笛聲悠然傳來,是南風開始布咒了。很快,屋頂上整齊伫立着的黑影漸漸開始失去平衡,開始左右晃動。

桃夭見機立即裹上東方,招呼上鳳銀與九命跑路。

“我們跑了,南風怎麽辦啊?”鳳銀邊跑邊問道。

桃夭喘着粗氣,“他讓我們先跑,定是自己有後招,你不要擔心。”

“但願如此吧。”鳳銀将信将疑,心裏惱火自己兩年來也沒學會什麽神通,關鍵時候幫不上大家的忙。但願南風能夠化險為夷,安然與他們彙合吧。

一聲破空而走的箭鳴後,笛聲戛然而止,鳳銀他們也頓住了腳步,回頭張望。

桃夭似看破了鳳銀的心思,勸阻道:“南風一個人沒準還能死裏逃生,你回去只會被鬼面人抓去做人質,逼着他束手就擒。”

鳳銀白了他一眼,扯開衣領漏出脖子上的紅繩吊墜,是一個小巧精致的紫砂陶笛。她沒好氣地回道:“誰說我只會去送人頭,這個是四孔陶笛,我去給南風送兵器。”去年她見南風吹陶笛布幻術,覺得有趣,便纏着讓南風教她,于是南風送了最簡單的四孔陶笛給她,她學了幾日就失去了興趣,覺着這紫砂小陶笛比起吹奏,更适合挂在脖子上做裝飾。

桃夭瞥過臉,輕聲抱怨道:“死丫頭,有沒有一點男女之防啊,領子扯那麽大。”等他再別別扭扭地轉過頭,鳳銀跟九命已經往回跑了老遠。桃夭駝着東方,根本跑不過她們,只得望着她倆越來越小的身影,心中祈禱還能活着再見。

鳳銀看着旁邊蹦跶的小身板,感動不已:“九命你真夠義氣。”

九命搖了搖尾巴沒有理她,似乎從上官家出來之後就一直對她愛理不理的。突然九命改變了路線,竄到一條小巷中,鳳銀猜測這是要帶她走近路,于是毫不猶豫的跟了進去。

這是一條月光也照不進的巷子,伸手不見五指的一團漆黑。一陣陰寒的風拂過,帶着森森鬼氣,吹得鳳銀心裏發怵。她閉上眼顫着退拼命徑直往前跑,耳邊傳來斷斷續續的呼喚聲,

“源源”“源源”“源源”……這些聲音有男有女,明明飄渺虛幻,卻似毒蟲般纏着她不放,甚至還鑽進她耳朵裏,攪得她頭痛欲裂,不得不停下了腳步。突然有雙溫暖的手捂住了她耳朵,世間頓時安靜下來,她疑惑地睜開眼,眼前是個眉眼含笑的青衣公子。

“杜……”若還沒能喊出口,幻象消失,她已然站着了巷口,而眼前是面容蒼白的南風,鳳銀喜極,一把抱住南風。

“南風,太好了,你還活着。”

“咳咳—”南風輕咳,身形有些趔趄,蹙眉問道:“你怎麽跑回來了?還跑進了我布下的幻陣中?”

“幻陣?”鳳銀瞪了一眼不遠處的九命,它縮進去的雙耳還沒有完全舒展開來,想必是為了不被幻像幹擾而事先堵住了自己耳朵。雖然不知它為何跟自己賭氣,但它也确實将她帶到了南風跟前,鳳銀不打算跟一只貓斤斤計較。

“我聽到箭響之後,你的陶笛聲也停了,是不是陶笛被他們毀壞了?”

南風微微點頭,見狀鳳銀立即自脖子上取下了吊墜塞到南風手裏,開心的說:“我這裏有備用的紫砂陶笛,哈哈哈,不愧是我吧。”

南風握着手中的陶笛,還帶着她的體溫,細長的手指緊了緊,順着她的話笑道:“不愧是你。”其實即使不用陶笛,他也還有很多手段布置幻像。

腳步聲在漸漸逼近,南風斂了笑容,道:“陶笛我收下了,你趕緊走,順着這條路一直往西跑,去城門跟桃夭彙合。”

鳳銀搖着頭,認真回道:“我不要,要走一起走。”她心裏慌,據她博覽群書的經驗總結:掩護同伴先走,自己留下來斷後的那個人一般都沒什麽好結局。

牆頭憧憧人影忽明忽暗,張弓搭箭的聲音隐約可聞。南風不複往日的溫柔耐心,大聲呵道:“快走!”

“一起走。”鳳銀緊緊攥住南風的衣袖,圓圓的杏目裏淚光盈盈,态度卻是無比決絕。

南風心中一軟,無奈道:“你不怕再也見不到北堂了?”

“怕啊!”鳳銀不假思索,擡眼觸及到南風有些暗淡的雙眸,趕緊補充道:“但南風你對我而言也是很重要的人,而且我們本來就是命運共同體,你不能只護我一時,得護我到完成救世為止啊。”

“命運共同體……”南風呢喃着這個詞,片刻後終于舒展了眉頭,握住鳳銀的手,蒼白的嘴唇微勾,“好,一起走。”便拉着鳳銀準備離開,他們轉身的瞬間,一支利箭以迅雷之勢劈向南風的,眼看南風躲避不及,就要被利箭射中。九命猛然躍身,一口咬住了箭身,在半空中好轉了幾個圈圈才改變了利箭的軌跡。

“幹得漂亮,九命。”鳳銀一臉崇拜地看向九命,即使此刻九命兩眼冒金花,暈乎乎的四肢癱爬于地,舌頭外伸,一臉蠢樣。

南風将九命從地上抱了起來,渡了它些許靈力後,南風的面色更加難看了。與此同時,一群鬼面人悄然而至,将二人一貓團團圍住。關鍵時刻九命及時蘇醒,轉頭就跳到了一個鬼面人的頭頂,貓爪穿過面具眼部空隙的位置抓傷了他的眼睛,然後迅速跳到另一鬼面人的頭上,如法炮制,速度極快,鬼面人接二連三地中招。南風與鳳銀也得以逃出了重圍,眼睛受傷嚴重的幾個鬼面人當即揮刀自刎,應聲倒地,身後的同伴沒有片刻猶豫地撿起地上帶血的刀,追了過來。

鳳銀的腳步變得沉重,與其變成一把鈍刀,不如以身殉道的果敢悲壯,即使是敵人也令人動容。南風說得不錯,這不是個非黑即白的世界,大家都各為其主罷了。

“汪~”九命突然停下了貓步,轉身迎向殺意高漲的鬼面人。

“九命,你這是做什麽?”鳳銀驚訝地看着九命,磨着爪子露着尖牙,它是想一只貓迎戰那麽多鬼面人?

“看來它是想為我們争取時間,真是只通靈性的貓。”南風只是客觀的評價着某貓的大義,卻不自禁的說出了心裏話,那個‘貓’字讓他順利的遭到了九命怒視。

“可是我答應了西門幫他照顧九命的,怎麽能眼睜睜的看着它去送死啊。”鳳銀矛盾着停下了腳步。

九命張大嘴巴猛地灌入大口空氣,小小的貓軀迅速膨脹,漸漸化作一個獠牙利爪,四肢健壯,獅身犬面的龐然大物。

南風将呆住的鳳銀拉至身後,道:“這就是九命的真身,上古幻獸——渾沌。”

“馄饨?幻獸?所以這不是你的障眼法,是九命本來的模樣?”鳳銀驚得差下巴脫臼,難怪狂妄如北堂也只是敢對九命耍耍嘴皮子,被抓被撓也不敢還手。

九命回首白了鳳銀一眼,咧嘴道:“少見多怪的大笨銀。”

“你還會說人話!”鳳銀持續震驚,又聽到它說,“還有啊,西門最後那句話,是對我說的。指望你照顧我?西門只是眼盲,心可不盲。”

“西門……”雖然被鄙視了,但鳳銀的內心依然感動。所謂患難見真情,西門小老弟雖然平日人狠話不多,但關鍵時刻總是這麽靠譜。

蒙蒙夜色裏,九命低下身子,前肢幾乎貼到地面,幽綠放光的雙眼盯着躍躍欲試的黑衣人們。

南風趁機拉着鳳銀逃走,鳳銀不時擔憂的回頭張望,九命的吠聲夾雜着利劍出鞘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大笨銀,你還欠我一腳呢,別輕易死了!”

鳳銀欲哭無淚,仔細想想,在上官家跟西門争執的時候,心煩意亂的踹過它一腳,原來它是記恨着這件事情才一直跟她賭氣的啊。

鱗次栉比的商鋪屋脊上,望着南風與鳳銀逐漸遠去的身影,男子收起手中的弓箭,緩緩摘下了臉上的紅色鬼面,白皙贏弱的書生模樣,明眸下的一顆淚痣,平添了幾分妖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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