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下午18:20分,Z城晚高峰的地鐵,一如既往的擁擠得令人窒息。

“叮咚—”手機提示進來了新信息,吳毓一手緊握吊環,一手掏出手機點開微信,是她高中好友蘇婉來的信息。蘇婉大學一畢業就結婚了,現在兒女雙全,就職于一家知名獵頭公司,擔任營銷部主管。而吳毓,大齡單身女青年,三個月前裸辭了,目前待業中。

蘇婉:毓毓,D社那邊我打聽過了,他們覺得你特別優秀。

吳毓無奈笑了笑,手指飛快在屏幕上打字調侃:所以他們覺得高攀不上,決定PASS我是吧。

蘇婉:他們那個項目需要駐非洲至少五年呢,可能還是覺得男性比較适合。你不去也好,不然回來都三十七了,你難道真的打算孤獨終老啊?

吳毓:我倒是希望他們是因為我能力不足而拒絕我,不是因為性別,也不是因為年紀。吳毓在對話框裏輸入完這些字後,又默默删掉了,只回了一個傻笑的表情。

手機終于恢複了安靜,吳毓準備将手機放進包裏,車廂突然一個急剎晃動,手機滑落到了地上,她艱難的錯開身子彎腰下去撿手機,身後卻猛然被人一推,吳毓重心不穩摔倒在地。緊接着只聽人群一陣轟亂騷動,不斷有人踩過她的身體往前跑,吳毓吃痛,她甚至不知道突然之間發生了什麽,只是直覺告訴她要趕緊爬起來,可惜她沒能成功。

一片混沌的虛無之境,吳毓倏然醒來,發現自己正漂浮在海面上,身體輕飄飄的随着海底暗流自在湧動,片刻後,她試着站了起來,竟然可以在海面上行走,放眼望去是無邊無垠的大海,雄渾而蒼茫,吳毓頓時覺得自己的胸襟也變得開闊,似光風霁月,将生活的狹窄、擁擠、嘈雜盡數抛至九霄雲外。

吳毓笑了笑:“原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

“汝為何笑?”腳下突然漾起波動,一條四腳小蛇竄出水面。說它是蛇,卻長着四肢,而且頭上有短角,頸部有白色花紋,背上則是藍色花紋,雙目之間有突起的肉塊交叉,模樣着實怪異。

四腳小蛇見她不回應,又問:“他人來此皆是悲痛哭鬧,汝不害怕?”

“我已經死了,為什麽還要害怕。”吳毓說着彎腰撈起四腳小蛇,它圓頭圓腦的,雖說模樣怪異,仔細看看還有點醜萌醜萌。

“汝又為何笑?”

“你哪裏那麽多問什麽?姐姐我都死了,還不能想笑就笑嗎?”

“汝生前不快樂?”

“快樂呀。”吳毓微微一笑:“但那些快樂都是虛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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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腳小蛇張了張嘴,“汝甚是奇怪。”

“你也是。”吳毓不客氣的回敬,想到這小蛇也算是自己死後認識的第一個朋友了,便道:“我叫吳毓,你叫什麽名字?”

四腳小蛇沉默了好一會兒,緩緩開口吐出兩個字:“無虬。”

“吳毓、無虬。”吳毓眼睛發亮,似發現新大陸一般,欣喜的說道:“那我們就是無欲無求了。”

無虬雙目間的肉塊有些皺起,可能是在皺眉頭。

吳毓還想再同它說些什麽,可突然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等吳毓再次醒來,搖身一變成為一個小女孩。沒錯,她穿越重生了,而她的新身份是雁國丞相的幼女寧步馨。

時光荏苒,吳毓憑借着現代人的思想與知識,很快便成為了名滿天下的雁國貴女,近到都城裏的王孫公子,遠到他國的諸侯名流,登門求娶者無數。直到她及笄那年的春宴上,雁國九皇子夏邑贏得了美人的芳心,才結束了這場好女諸公逑的明争暗鬥。

之後的十載,吳毓一步步助夏邑登上了雁國的皇位,雁國在二人的帶領下,漸漸變得強大起來,開始與群雄相争,逐鹿天下。終于在夏邑三十歲,寧步馨二十五歲那年,雁國兼并了其他六國,實現了統一天下,創年號為泰安。

多年的夙願實現了,夏邑與吳毓的感情卻出現了裂痕。起因是吳毓曾為救夏邑受過很重的傷,導致無法受孕。

國家漸漸進入正軌後,衆臣子也開始為皇帝的家務事操心了,紛紛谏言夏邑充後宮,延綿子嗣。夏邑起初并未理會,與發妻也是恩愛如初,直到有位臣子獻上了一對藤川美人,原羽國國主的一雙絕世兒女,瑛玖與斒斓。夏邑瘋狂的迷戀上了這對姐弟,為了讨好二人甚至不惜将都城遷到了他們的故鄉藤川,更名為錦陽。因為斒斓的乳名叫錦錦,瑛玖的乳名喚陽陽。

随着皇城裏的女人與孩子越來越多,越來越熱鬧,吳毓的笑容也越來越少了。偌大的宮殿內,她半夜經常爬起來坐在鏡臺前,看着鏡子中的自己一天天老去。

“汝有煩惱?”鏡架上的四腳小蛇突然開口問道。

“你果然在窺探我的生活。”吳毓并未流露出驚訝之色,放佛心裏早已知曉它的存在。她雙手撐着下巴,嘆道:“我茍活兩世,所求不過內心篤定與思緒安寧。可無論是哪個時代,人活着都得不停的建立關系,父母兄弟,朋友親戚,伴侶知己,家庭社會……我覺得他們甚是吵鬧。”

“汝想要他們消失?”

“我并不恨他們。”吳毓搖了搖頭,肩頭披散的烏發随之顫動,“我只是想要一方無人可及的淨土。”

四腳小蛇眼珠轉了轉,問道:“汝想上天?”

“上天?”吳毓低低笑了起來,心頭不期然地浮現了一首應景的詩,便輕聲念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高處不甚寒……”她頓了頓,漆黑的眸底有鋒芒閃爍,繼續道:“可我不怕寒,我怕吵。”

四腳小蛇想了想,試圖勸阻道:“汝所願頗為沉重,代價亦會巨大。”

吳毓将四腳小蛇放置在心口,輕念道:“無虬,你會助我對不對?”

無虬吐了吐舌頭,“吾以人魂魄為食,食得越多,靈力越強。”

“我的靈魂給你。”

無虬搖了搖尾巴,“不夠,願望越大,所需靈力越多。”

吳毓黛眉微蹙,心中有些動搖,能産生大量靈魂的,唯有戰亂。

夏邑在位的第六年,史稱泰安六年。原羽國太子瑛玖暗通羽國舊部發動了政變,那個暴雨如注的夜晚,皇城內的屍體堆積如山,不計其數的亡魂徘徊在半空,發出陣陣哀鳴。

斒斓跌跌撞撞地闖進了吳毓的宮殿,卑微地跪倒在吳毓腳下,傾城絕色的臉上淚痕交錯。

“殿下,求您高擡貴手,放瑛玖一條生路吧。”

吳毓揮手讓左右退下,笑道:“你求錯人了吧,與瑛玖厮殺之人不是本宮。”

“斒斓知道瑛玖此番能破城而入,定有殿下在背後推波助瀾。”

“哦?”吳毓挑了挑眉,好奇的問道:“你還知道些什麽?”

斒斓挺直了身子,她五官精致溫婉,眉眼間卻藏着堅韌的剛性,一字一句道:“斒斓還知殿下屋外亡魂不散,悲鳴不絕。”

吳毓微微詫異,不禁對斒斓另眼相看,于是直言道:“那你必然也知道,求本宮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吧。”

斒斓重重點頭。

殿外,瓢潑般的大雨還在下,天的邊緣,有悶雷滾動。

斒斓走後,無虬自殿內的石柱上爬了下來,它這些年吞噬了許多靈魂,體積變大了不少。

“她的魂魄純淨,滋味一定甚好。”

吳毓哂笑:“喲,你現在還學會挑食了?”

無虬伸出長長的舌頭舔了舔嘴唇,“她心甘情願以魂魄做交換,其魂魄中蘊含的靈力遠遠高于那些塵緣未了的妄死之魂,乃大補之物。”

“你不早說。”吳毓皺了皺眉頭,轉頭問道:“那我以後讓人自願将魂魄交付于你,是不是就不用湊量了?”殿外那些慘死之人雖不是她殺的,卻是她一手促成的結局,內心多少有些愧疚。

無虬小腦袋點了點,好奇道:“汝打算去何處尋自願交付魂魄之人?”

窗外有閃電忽然而過,随即便是震耳雷鳴。

“尋?為何要煞費苦心去尋呢。”刺目的電閃之下,吳毓的眸中漾開笑意:“我可以自己培養出來啊。”

泰安六年夏,瑛玖之亂後,吳毓暗中派人收養了許多因戰亂流離失所的孤兒,傳授他們知識與武藝,每個孩子到成年之時均可以許下一個願望,自然他們的願望也是從小被灌輸好的,男孩求武藝精湛,女孩願相貌過人。許完願的孩子均會得到一副由吳毓親手繪制的面具,鬼面人組織悄然誕生。

泰安二十二年,大雁開國皇帝夏邑駕崩,傳位于太子夏珉。夏珉即位後,封養母寧步馨為太後,娶寧國公之女寧茵芮為皇後,改年號為康阜。

康阜八年,太後仙逝,與先帝合葬在皇陵,追谥懿仁皇太後。一行人自皇陵回到皇城後,楚王夏璟夜訪了皇後寧茵芮的宮殿。

寧茵芮躺在軟塌上,波瀾不驚的看着來人:“楚王你不回蘭州,半夜跑到本宮的殿裏來作何?”

夏璟伸手去摸她的臉,目光眷戀:“吳毓,別裝了,我看得見你的靈魂。”

吳毓嘆了口氣,果然是斒斓的兒子,不僅遺傳了他母親的美貌,連識魂的能力也遺傳到了。

夏璟屈膝上床,側卧在她的身旁,不甘道:“早知你要轉生到寧茵芮身上,這皇位我定會同皇兄争一争。”

吳毓半坐起身子,睨着床上眉眼生輝的男人,嗔道:“夏璟,本宮之前是你的養母,如今是你的長嫂,你竟能起這樣龌龊的心思?”

夏璟摟過她的腰,翻身将她壓在身下,勾唇一笑:“可我眼裏看到的是吳毓,心裏想的也是吳毓。”

香燭軟帳,春宵夢短。

康阜九年,吳毓誕下公主夏子玲,但生産的過程并不順利。因為她不想經歷生育之苦,所以魂體暫離了寧茵芮的身體,不想原主寧茵芮在生産時竟有餘力向助産的太醫求救,那太醫也是死個腦筋,竟然企圖告訴皇帝。于是她稍稍使了點手段,便讓那個太醫家破人亡。

康阜十九年,皇家秋獵在箕尾山舉行,中途十歲的夏子玲不甚走丢,救她之人竟是化名為北堂淨的瑛玖。三十多年過去了,瑛玖的樣貌竟然一點都未改變,令吳毓大吃一驚。因而開始意識到這個世界上,除去無虬以外還有其他的神秘力量,于是她開始從鬼面人中物色合适人選,用于駐留各地,收集情報。

這年,地下宮殿剛剛建成,亦是竹繡與梅妝滿十六歲之年,他們是第一批去地下宮殿許願的孩子。

竹繡與梅妝許完願離開後,無虬緩緩睜開雙眼。此時無虬的身體已然很是龐大,它盤踞在石柱上宛若一條巨龍。

“那個男孩,魂魄不純,有虎狼之心。”

吳毓專心致志地繪着壁畫,淡淡問道:“他許了什麽願?”

“知天命。”

“求知是件好事情。”吳毓手上的動作未停,并未放在心上,又随口問道:“女孩呢?”

“長久伴男孩左右。”

“青梅竹馬,生死相随,多好啊。”吳毓收筆,滿意地欣賞着自己的傑作,道:“那就讓他倆去蘭州好了,夏璟在那裏,量他們也不敢造次。”

無虬閉上眼睛,不再多言。

康阜二十九年的今時今日,吳毓為當初的一念之差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鴉牆之下,吳毓面上郁氣積聚,勃然怒道:“小畜生,你這次真的惹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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