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鳳銀回去的時候,竹繡正倚在窗邊喝酒。屋內燈火昏暗,她站在門口喚了幾聲九命,沒有得到回應,便問道:“竹繡,九命有沒有回來過?”

竹繡仍是悶頭喝酒,置若罔聞。

鳳銀以為是他離得遠沒有聽見,于是耐住性子準備走近些再問他一遍,可還未走至他跟前,一股濃烈的酒味便撲鼻而來,待走近看清楚竹繡腳下堆得橫七豎八的空酒瓶,鳳銀頓時心生怒意,她上前一把奪過他手裏的酒杯,在皇城憋着的情緒,此刻猶如洪水決堤:“我今日險些丢了性命,你居然還有閑情雅致在這裏賞月喝酒?”

竹繡依在窗沿上,窗外月光傾灑進來,照亮了他陰郁冷漠的面容,竹繡不答反問:“剛剛送你回來的是何人?”

這一問如火上澆油,頃刻間燒旺了鳳銀心頭的怒火,她指着竹繡的鼻子嗔道:“我剛剛說我差點丢了性命,你不在意我遭遇了何事,反倒更在意是何人送我回來的?你是酒喝多了腦子不清楚了,還是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死活?”

竹繡眯着醉意潋滟的雙眸,視線順着鳳銀的手指一路移到她的臉上,她似乎比在蘭州的時候瘦了許多,原本靈動明亮的眼睛裏,如今各種複雜的情緒翻滾,有憤怒,惶恐,不安以及……竹繡驀地起身,大步走至鳳銀跟前,一把握住鳳銀的手腕,将她的身子拉入懷中,低聲辯道:“明明是夫人不告而別在先,而後又同別的男子晚歸共乘,我尚未诘問夫人半句,夫人倒先怪罪起來?”

“……”鳳銀噎住。

“我若是不在乎,夫人以為我是因為誰獨自在此喝悶酒?”

“我……”鳳銀理虧,心裏既氣不過又有些難堪,所以她選擇埋頭在他胸前,用手掐他腰間的細肉出氣。

竹繡吃痛的低哼一聲,臉上陰郁卻消散了。他将鳳銀摟的更緊了些,下巴抵在她頭頂道:“ 不過念及夫人惡人先告狀的模樣也甚是可愛。”

“今日之事為夫便不予追究了,以後切記萬萬不可獨自進入皇城。”

鳳銀手上的動作一僵,果然竹繡什麽都知道。

“你知道皇城的秘密?”

竹繡點了點頭,不再隐瞞:“皇後寧茵芮才是雁國真正的主宰者,她在皇城地下宮殿裏養了一條噬魂的妖龍,讓整個國家的百姓都淪為了妖魔的餌食。”

鳳銀仰起頭,眼神凄惶無助,喃喃問道:“你還知道些什麽?你知道我誰嗎?”

竹繡怔了一下,本以為鳳銀會追問他的身份,他也做好了如實相告的準備,卻沒料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驚訝之餘也不由莞爾道:“夫人怎得突然失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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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對不對?”鳳銀雙手緊緊抓住竹繡的胳膊,眼神逐漸變得灼熱又怪異,不依不撓的追問:“你快告訴我呀,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愛我的嘛,怎麽連這點小小的請求都不能答應我?”

竹繡意識到她今日有些不對勁,連忙詢問道:“夫人,你怎麽了?”

他如同山間泉水般清澈無波的聲音,讓鳳銀稍稍冷靜了下來,她放開手,退到窗邊。而後突然擡手取下了脖子上的吊墜,将握着吊墜的手伸出了窗外,側身對竹繡道:“你告訴我,我就把這陶笛扔了,同你做貨真價實的夫妻,如何?”

“你是南殊召喚而來的異世之魂,名喚鳳銀,是我沈輕寒的妻子。”

“沈輕寒竟然是你的真名。”鳳銀苦澀一笑,自嘲道:“好像我身邊的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名字與身份,幾副面孔随意變換。”

“唯獨我,活得渾渾噩噩,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

竹繡見她這般模樣,委實心疼,他上前握住鳳銀的肩膀,溫柔哄勸道:“不如我們一起離開這裏,你不救世,我亦不複仇,我們去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姓埋名重新開始,創造只屬于你我的回憶。”

創造回憶?明明他們連回憶都是被創造出來的。看來竹繡也只是一個單純的書中角色,鳳銀讪讪收回了窗外的手,只覺身心疲憊至極,她推開了竹繡,拖着沉重的腳步徑至走向床榻,她太累了,想好好的睡一覺。

竹繡為鳳銀放下了床上的帷幔,熄了燈,悄悄的掩門離去。

混亂的夢裏,鳳銀一會兒幻化成莊周夢裏的蝴蝶,一會兒又變成蝴蝶夢裏的莊周,徘徊在真實與虛幻的迷霧中,怎麽也找不到出口。

怎得身似莊周,夢中蝴蝶,花底人間世。

迷霧中傳來微弱的聲音:源源,源源,你快醒醒。

鳳銀猛地驚醒,睜大眼睛呆呆地望着漆黑的床頂出神。兩年前,她就是突然在陌生的床上醒來,發現自己穿越到了這個的世界,如果她就一直這樣躺着不進行任何劇情展開,會不會突然有一天再次睜開眼,自己就會回到原來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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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勇財自那天夜裏被人淋了一身洗腳水,路上又吹了冷風,回去後便元氣大傷,在家卧床調養了足足半個月才恢複如初。他平日白天閑着無事,一般會去碼頭監工,順路去小段的酒肆裏吃吃早茶。今日更是久違的出門放風透氣,他興致勃勃,連走路都帶着風。

這個時間點店裏客人寥寥無幾,小段一擡頭就看見了張勇財跨門而入,于是熱情的迎上去,關懷的問道:“張老板,有些日子沒見着您了,忙什麽呢啊。”

張勇財頭皮一緊,幹咳兩聲,笑道:“染了風寒,差點老命不保。”

“三月倒春寒,千萬要注意了。”

張勇財點了點頭,略帶遺憾的說道:“年紀大了,恢複得緩慢,都沒來得及送送沈兄夫婦,這一別還不知道何時再能相見呢。”

“沈老板夫婦的話,尚未離開,還在小店住着呢。”

“去蘭州的船不是五日前就離港了嘛?”

小段四下看了看,彎腰附在張勇財耳邊道:“沈夫人小産了,江上濕氣重,眼下走不得。”

“哎喲,怎麽這麽不小心。”張勇財不由嘆了一口氣,心裏替沈輕寒惋惜,賢弟他求子心切,好不容易有了,居然還沒保住。但是轉念一想,這弟妹能懷孕,不就是說賢弟也不是完全無能之人。像沈輕寒這般不可多見的青年才俊,若是能為他所用,不是如虎添翼嘛。

“掌櫃的,沈兄他今日可在?”

小段搖搖手,回道:“一早出去了,近日沈老板每天早出晚歸的不知在忙些什麽。”

張勇財摸了摸嘴邊的小胡子,若有所思的眯起雙眼。他的小女兒已到談婚論嫁的年紀,若是能讓沈輕寒娶了自家女兒……

“掌櫃的,請問鳳銀鳳姑娘今日可在?”

張勇財的奇思妙想突然被門外爽朗高亢的聲音打斷了。他與小段齊刷刷的扭頭朝門外望過去,門外站着的是位衣着顯貴的青年男子。

小段迎上前去,禮貌問道:“在的,您是哪位,我去給您通報一下。”

男子禮貌一笑,道:“你就說我撿到了她的貓。”

小段将人領進來落座後,便走上樓去敲了鳳銀的房門。很快樓道口響起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鳳銀披頭散發的跑了下來,看到坐在角落的來人,驚喜呼道:“曹土兄!”

“是曹垚……”曹垚頭疼,半個月前在皇後宮殿門口接應她的時候明明才糾正過她,沒想到白費力氣了。

曹奎眯着眼大量她一番,毫不客氣的道:“你這是剛睡醒?”

鳳銀沒好氣的回他:“都睡了半個月了。”太陽照常升起落下,這個世界貌似不需要女主。

婦人家無病無災的卧床半月……曹奎的目光轉移到鳳銀的肚子上,小心翼翼問道:“你在坐月子啊?”

鳳銀白了曹垚一眼,懶得搭理他,轉話題問道:“聽小段說你撿到我的貓了?”

“是呀。”曹垚說着将衣領稍稍敞開,便有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自他胸口探了出來。

“喵——”細小微弱的叫喚聲,小奶貓的脖子上系着金色小鈴铛。

鳳銀一驚,九命變成小奶橘了,不對,九命不會做貓叫。

“西門?”

“噓—”曹垚示意她小聲,而後溫柔地将懷裏的小奶貓抱出來,交付給鳳銀,刻意提高了聲音道:“別再搞丢了啊。”這句話是故意說給斜對面之人聽的,自打鳳銀坐下來,張勇財八卦的目光就時不時飄過來。

鳳銀會意,感激道:“曹垚兄幾次三番出手相助,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了,要不中午請你吃飯好了。”

“不用不用,我們是蘭州老鄉,又曾是獄友,這點小忙不足挂齒。”曹垚兩個月前随二皇子夏子初一道回的皇城,如今是二皇子身邊最信任的幕僚。

當日在蘭州夏子玲陷害她坐牢,卻意外促使她結交了一個救急就難的朋友。鳳銀不禁覺得有些好笑,某種意義上夏子玲真倒黴,賠了夫人又折兵。

曹垚又同鳳銀聊了一會兒,便乘車離去了。半個月後的公主大婚,曹垚被任命為司禮大臣,他是在百忙之中擠出了些空子才能過來送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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