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春光明媚,陸允之端坐在窗前專心致志地作畫,忽然身後傳來一聲低喚:“允之,你在畫什麽亂七八糟的。”少年手一抖,筆尖的墨汁不慎滴在白紙上,原本威勢赫赫的猛獸臉上,陡然多了一顆搶眼的媒婆痣,令人扼腕嘆息的同時又多了些許忍俊不禁。

陸允之生氣了:“娘,跟您說過多少次了,進我屋子前請先敲門。”

“下次一定。”阿忝随口敷衍,腳步徑直走至窗前,探身向外看了看,道:“沈家外面那輛馬車停了許久,委實可疑。走,跟娘一起去探探情況。”

陸允之納悶:“娘,您為何那麽在意沈家,還非要我娶歲歲。”

阿忝想了想,如實回答:“我也不知道為何,就是忍不住去在意。”

“但是歲歲那孩子呢,我是一見如故,若不是年歲差距大,肯定能做好姐妹。”

陸允之收好畫卷,小聲嘀咕:“那您讓爹娶了她,你倆不就可以做好姐妹了。”

“哎哎,”阿添揪住了他的耳朵,訓斥道:“小畜生,你再說一遍。”

“疼疼疼,我陪您去沈家探情況還不成嘛。”

“成。”

于是母子倆風風火火地疾步走至沈宅,正要去叩門,卻被門口守候的侍衛無情地制止了。

“我家主子正在裏面商談要事,閑雜人等請回避。”

“我來找這沈宅的主人,只有沈家人能讓我回去,你才是不知哪裏冒出來的閑雜人等。”

“……”侍衛額角冷汗直流,這蘭州的女人怎麽各個如此潑辣。

阿忝撸起袖子打算硬闖進去,侍衛們想攔又不敢輕易使用武力,為難之際,馬車裏的人聽見動靜,他推開車窗,朝向阿忝淺淺一笑。

陸允之覺得那人的眼裏有水似的,瞬間澆滅了他娘身上的氣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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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忝端莊地朝馬車裏的男人欠身行了一禮,便拉上允之往回走。

“娘,馬車裏的人,您認得。”

“當然認得,他可是我們萬千少女的夢。”

“娘,您早就不是少女了。”

阿忝腳下微頓,身後的陸允之下意識地擡手捂住雙耳,片刻後發現原是虛驚一場。

阿忝看着允之,長長一聲嘆息,遺憾地感慨道:“兒啊,你與歲歲怕是無緣了。”

陸允之眉開眼笑:“娘,你終于想通了啊。”

阿忝将目光轉向遠處的馬車,心有不甘,“歲歲的身世不簡單,咱們家配不上她。以後你也少去煩人家,知道嗎?”

陸允之欣然點頭,可是夜裏躺在床上想起白天娘親說的那些話,又莫名一陣陣失落與煩躁,翻來覆去的睡不着。

“篤篤—”窗外傳來聲響,有人在敲窗戶?

陸允之翻身走下床,點了油燈,見窗外确實有人影晃動,他警覺地出聲問道:“是誰?”

“是你歲姐。”

陸允之頓時心生歡喜,幾步跑至窗邊,打開窗戶讓江源進來。

“歲姐你終于醒了啊。”

“嗯,今天剛醒的。”江源目光迅速游移,少年的房間裏挂了不少自己臨摹的字畫,還都得有模有樣。

除卻他娘,還沒別的女子來過他的寝室,陸允之有些害羞地試圖用身體遮掩住牆壁上那些拙筆,結結巴巴的問道:“你,你大晚上跑來,有,有何貴幹?”

“聽你娘說你畫畫好,特地來考驗考驗你。”江源走到他的書桌旁,擺好筆墨紙硯,沖一臉茫然的陸允之招招手:“過來,把那天客棧裏半夜去敲你房間門的女人的模樣畫下來。”

陸允之不可思議地瞪着江源,“你,你不是說那天看到的都是幻覺嘛!”

“噓,小點聲。”江源使了使眼色,“你想把你爹娘吵醒嗎?我們寡男寡女大半夜在你房間裏,你爹娘會怎麽想?

會逼着他娶了她,然後這個家會徹底淪為她跟娘親的地盤,倆人一唱一和,胡作非為,往後餘生,将永無安寧之日。

少年咬牙啓齒:“你威脅我……”

“你畫不畫?”江源順手拿起桌上的油燈,舉過頭頂,作勢要摔下去。

“畫!”少年只好卑微的屈服,算了,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陸允之仔細地回憶一番後,落筆細細勾畫起來,沒過一會兒就完成了。

江源目不轉睛地盯着畫中的女人,是在銅鏡中見過的女人,是腦海中閃現的穿婚紗的女人,也是夢境裏那個因差評而哭泣的女孩。

“允之,你說這個女子看上去有多大年紀?”

“我娘讓我不要亂猜女子的年紀,”陸允之不出意外的收獲了白眼一枚,只能被迫坦誠說道:“三十出頭的少婦,略有姿色,但是眼神滄桑,多半命運坎坷。”

江源卷好畫紙,輕輕敲了敲少年的頭,“我只讓你猜年紀,沒讓你亂評價。”

陸允之捂住頭,見她要翻窗離開,追問道:“你還未告訴我真相。”

江源在唇邊比了一個噓的動作,淡淡一笑:“世上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真相比較好,晚安,幹兒子。”說完便翻窗跳了下去。

陸允之愣了愣,随即走至窗前,探出身子望去,外面漆黑一片,尋不見江源的身影,倒是不遠處的沈宅,螢火點點,煞是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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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月之夜,萬籁俱寂,院子裏的夜櫻悄然綻放,螢火蟲三三倆倆穿梭在樹梢花間,不知疲倦的閃爍銀光,猶如點點繁星,彌補了茫茫黑夜的遺憾。

涼亭的石桌上,四足鼎式小樽爐下燭火搖曳,爐上溫着秋水齋的招牌好酒,忘川秋水。兩名韶華女子相對而坐,喝酒賞花,氛圍融洽。

“我還記得有一次跟大學室友打架,她人高馬大的,我打不過,但我心裏不服氣呀,就想到一個陰招。”江源雙頰微微暈紅,眼眸染了些許醉意。

螢兒饒有興趣地追問:“你快別賣關子了,是什麽招兒。”

“我那室友特別讨厭豆芽,我呀就每天買豆芽回來煮,煮的滿寝室都是豆芽味兒,逼得她天天出去上晚自習。”

“哈哈哈哈……”兩人一通大笑。

“後來呢,你們和好了嗎?”

“後來她天天學習,考研成功,畢業後去了很有名的律師事務所,做了律師,又嫁了個富二代,走上人生巅峰,從此不再跟我們聯系了。”

“我時常會想,要是我當初把那些欺負人的小心思都用在學習上,會不會有不一樣的未來。”

江源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她伏在桌上,喃喃自語:“人生就是一個個看似無關緊要的小選擇積累而成的,一步錯了,稍不留神就會滿盤皆輸。”

“人生是沒有輸贏的。”螢兒握住她的手,心疼地問:“你這樣活着,一定很累吧。”

“很累,很累。”江源将臉埋入臂彎,“因為太累了,才會逃避到這個世界裏來的吧。”

螢兒撫了撫她的頭發,柔聲道:“這裏是你創造出來的世界,你不是逃避,而是回家了。”

江源,女,三十一歲,穿越到了自己十九歲時寫的一部小說裏面。正如吳毓說的那樣小說只寫到了蘭州篇,後來她去上大學,忙着逃課,打游戲,談戀愛,畢業,然後忙工作,相親,結婚,一晃時間就過了十二年。而這個世界的時間流速,十年相當于現實世界的一年,所以前面五十九位鳳銀,一百一十八年都走不出蘭州,因為下面的劇情只有作者本人來了才能展開。

對,她不是逃避到這個世界,而是這個世界需要她。原來,她真的是來拯救世界的。

過了許久,江源緩緩擡起臉,一字一頓道:“我要去殺了南殊。”

“為何?”

“他殺了竹繡與東方,還要毀滅這個世界。”江源恨聲道:“南殊是我創造出來的魔鬼,吳毓說的沒錯,只有我能阻止他。”

“師兄的心是我剜的,三萬年前是南殊用龍心救活了他,現在南殊取走龍心,算不得殺害。至于竹繡,”螢兒端起酒杯飲了一口酒,繼續道:“他本就是南殊的塵念所化,也算不得殺害。”

江源怔怔地呆愣住,她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在問:“竹繡是南殊的塵念所化,什麽意思?”

“五蘊人身,因有七情而受八苦,所謂剔除八苦,其實剔的是情。”

“貪嗔癡恨愛惡欲,南殊喪失的七情,在漫長歲月中漸漸幻化成人身。這一世,貪念,愛念的化身是竹繡,而嗔念,恨念的化身是上官杜若。”螢兒眼波溫柔的望着江源,語調中帶着淡淡地憐惜與哀傷:“阿源,你喜歡的人,其實都是南殊。”

杜若,竹繡,南殊……他們是同一個人。

酒杯滾落至地上,驚得桌下的九命一激靈弓背跳起。

江源微張着嘴,眼淚無聲地落下,流入嘴巴裏,如飲黃連般苦澀無比。

“我不信!”

“我不信!”

“南殊是你師叔,你在幫他騙我對不對?”

“我只是告訴你一些真相。”螢兒嘆了嘆,緩緩起身走到江源跟前,手掌輕拍她的後背,語氣平靜而溫和:“無論你如何選擇,我都會幫你。”

江源擡頭看她,眼眶通紅,聲音沙啞:“那如果我讓你幫我殺南殊呢?”

螢兒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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