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緊急聯絡人家中的受災情況比桃李房間好多了。
桃李喜歡囤東西, 家裏花花綠綠的零碎小物件太多。他家房間面積大,物件少,大致看下來, 除了客廳裏盆綠植以外,就只有玄關處靠牆放着的一塊沖浪板倒地, 橫躺在面前。
李上言剛把沖浪板豎起來, 正為桃李找出拖鞋, 就見一大一小兩只貓咪搖着小尾巴一路小跑從房間裏沖了出來。
他将兩只貓咪一起抱起來,與它們互相問候幾句,親熱半天, 撸了好幾把皮毛, 方才依依不舍放下。去到廚房洗了手,找出餐具,把雲吞面重新裝碗。
雲吞面端上來的時候, 才聞見久違的香菜的香味,桃李感動得眼淚水都快要流出來了:“哎, 就是這個味道, 感覺有一百年沒吃過了。”小心翼翼扶住碗邊,才一口湯水下肚, 感覺人就活過來了。
李上言取來體溫計,叫她自己量下。她說:“我溫度早就退下去了, 就是還有點耳鳴。感冒了還跑到你家裏來,真是不好意思, 等我吃好飯, 馬上就會走的。”
他一臉無所謂的樣子,說:“我已經好多年沒有感冒過了,不要緊。”
她這種一年必定雷打不動感上那麽一次冒, 且一不小心就會高燒的人不禁羨慕,誠心請教:“是因為堅持游泳的關系嗎?”
“怎麽,你要學嗎?”他本來正在整理書架,忽然回頭看她一眼,反問了一句。
同這個人打過不多的那麽兩次交道,她自認為對他的個性多多少少還是有點了解的,人前溫和斯文,骨子裏實則冷漠又敏感,毒舌更是必備屬性,說話直來直往,從不顧及別人感受。聽出他這句話不是那麽心平氣和,望向她的眼神不是那麽愉快,她馬上就很識相的不說話了,頭埋到碗裏,專心吃自己的雲吞面。
她吃雲吞面時,他走來走去做自己的事情,回房間脫掉西裝襯衫,換上居家T恤,然後給貓倒水,換貓砂,把客廳裏摔碎的一盆綠植收拾出去。回來經過身邊時,伸手過來:“溫度計拿來我看。”
她量好,遞過去,36.7,看樣子已經沒有問題了。
雲吞面吃的差不多了,她開始打量房間,他家面積頗大,房齡和裝修看上去很新的樣子,目測建築年數不會超過十年。對于一個家中沒有丁點兒煙火氣,一看就不做飯的人,竟然有兩個廚房,可以說非常奢侈了。其中一個是開放式的,兼做吧臺用,臺面上放置一臺體積非常大的咖啡機,看着應該是專業級別的。另一間廚房內亦是潔淨異常,廚具的花式也不是很多,卻樣樣都是精選的好東西,洗碗槽是她從未見過的純黑色石英石,鍋具勺鏟則是成套的柳宗理。
她随口問:“聽說你以前在管培生公寓住過,外國籍單身員工的話,那裏應該可以一直住下去的吧,為什麽後來搬出來?”
“酒店公寓規矩太多,主要是不允許養寵物,後來幹脆搬出來了。”
“就為了這兩只貓咪嗎?”
Advertisement
“不是,最初養的是大狗,一只拉布拉多,今年出差太多,很少有時間陪它,寄養在朋友那裏了,現在只養這兩只貓咪。”
“這裏房租貴不貴?”
“六萬塊,還行,算是很便宜了。”
“哄我們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咯?我們公司包年的酒店公寓房間,協議價都還要10萬,這裏可是銀座哎,交通四通八達,出行這麽方便,房間裝修又這麽新,面積至少是我們的1.5倍,怎麽可能這麽便宜?”
“的确,一般來說不太可能。”
她好奇心一下子給吊起來了:“到底為什麽啊?”
他看着她,放低了聲音:“因為這裏是兇宅,以前有人自殺過。”
她雞皮疙瘩起一身,寒毛根根倒立。
他正好要回房間去,經過她面前,順手拍拍她面前的壁櫥:“就在這裏。是個女人,感情不順,用圍巾挂在上面自殺了,被人發現時,身體就吊在你前面這裏。”
桃李圓張着嘴,神思歸位之後,筷子一丢,尖叫一聲,端着碗爬起來跑到廚房去。半天,心情得以緩和,情緒也終于平複,把碗筷洗好,廚房收拾幹淨時,轉眼瞅見地板上的體重計,踏上去稱了稱,驚訝到叫起來:“天哪,生了個病,竟然瘦到只有22公斤了?有沒有搞錯啊?這樣會死人的吧?”
他聽見她叫聲,便過來,往電子秤上看一眼:“感冒難道讓你連基本的判斷力都失去了嗎?這是你的體脂率。”
“哦哦。第一次用這種,太高級了,不會看,不好意思。”然後傻傻問,“那麽請問我的體重在哪裏看呀?”
她重新踏上電子秤,他幫她再看一眼,指給她看體重的數字。
她伸頭看了看:“哦哦,54公斤。瘦了一點,還行。”
他被驚到,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并列在一起的5,你把它念成54?”
“我一般吃飽飯會重一公斤左右,所以正确體重應該是54公斤。”
“這是你新發明的測體重的大法嗎?有沒有去申請專利?”
“我們女孩子都是這樣子稱的呀,不會錯的。”她堅持自己的說法,還順嘴問了他一句,“你不來稱稱看嘛?”
他說:“這涉及到我個人隐私,還是算了。”
“可是你連我體脂率都掌握了哎!”
“我們常年游泳的健身人士,數據會令你自慚形穢的。不過想看肌肉的話,我倒是不吝展示。”作勢要脫去身上T恤,她吓得“噢”的一聲,捂住眼睛,半天,從指縫裏看出去,發現人家不在了,早走開了,于是在後面叫,“喂喂,肌肉呢!”
他回頭瞄她一眼,似笑非笑的:“想得挺美。”
“嘁,有什麽了不起。”鼓着腮幫子,轉身就走,像一只氣鼓鼓的小鴨子。
她在廚房喝個水,再出來,發現人和貓都不見了。找到他卧室門口,伸頭往裏面瞧。偌大一個房間,竟然只有一床一櫃,以及床頭地板上的滾輪及啞鈴,除此以外,任何物件都沒有。清爽,整潔,但是沒什麽生活感。
而他,現在很放松地平躺在地板上,一邊在和誰打電話,一大一小兩只貓咪很舒服地排排蹲坐在他胸口上,各支着一條小短腿,舔着另一只小爪子。兩只貓咪舔爪子的動作優雅,整齊劃一,一下一下,舔得好不入迷。
半天,貓咪舔好爪子,從他身上跳下來,趴在地板上看窗外風景,他也跟着懶洋洋地翻了個身,動作與貓咪保持一致,趴在貓咪旁邊的地板上接着講自己的電話。
那一人二貓并排趴在卧室地板上看風景的奇妙景象桃李看得好笑死了,正入迷地癡看着呢,忽然聽他在電話裏和人家道再見,應該是事情說好了。她趕忙縮回脖子,蹑手蹑腳跑回到客廳的沙發上去。
他在房間穿好衣服,出來找車鑰匙。她一下子從沙發上坐起來,緊張問:“你要去哪裏?”
“公司裏還有點事情,我要過去一下。”
她眼巴巴望着他:“這麽晚還要去啊,不去不行啊。”
“怎麽了?”她眼睛裏的不舍與聲音裏帶出來的軟弱令他多少有點困惑,因而稍稍猶豫了一下,“剛剛說兇宅是故意吓唬你的,這裏房租十六萬,自己負擔的部分是六萬,所以還好了。”
“……”
“還需要我留下來嗎?”
她急忙擺手:“不用不用,你去吧,我馬上自己就回去了。”
“不用這麽急,你在家裏好好休息,等我下班送你回公寓。”
她想了想,說:“好吧,那你上班去吧,我一個人留在家裏,好好欣賞一下十六萬的夜景。”
他人一走,她也就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真的跑去陽臺看了好一會兒風景,吹一吹風,哼了幾首歌,水喝完,便回房間,開始為自己找事情做,活動活動身體。
他客廳裏除了沙發茶幾,其餘擺設也就兩樣,一臺老唱片機,一面書架,必需品以外的零碎物件幾乎沒有。書架上有一整排按照字母排列的黑膠唱片,其餘放滿了各種醫藥相關的工具書,最下一排有幾本厚重詩集,書架都被壓彎。詩集随意抽出一本來看,發現下面還藏着一堆奇奇怪怪的口袋書,有中文也有日文,武俠,世情,志怪,鬼神仙妖,應有盡有。
地板上掉落的綠植和泥土剛剛已被他自己收拾幹淨,她就開吸塵器,幫忙把地板給打掃了一下,打掃到擺放于客廳一角的黑膠電唱機背後時,發現地上有幾片碎玻璃,一些書與DVD,與混在其中的一張相框。
桃李把書一本一本放回去,DVD歸置好,放到一邊,最後撿起相框。
相框玻璃仔細擦拭幹淨,發現是一張合影,共有六個人。看面龐及親密姿态,是一家人無疑。照片已經有些年頭了,四角發黃,微有破損,後面兩個依偎在一起的中年人是夫妻,丈夫皮衣皮褲,一頭披肩燙發;而妻子的面孔桃李至今都還記得,畢竟伊這樣的漂亮女人并不常見,從面孔到身材,可說是世間罕有,以至于十多年過去了,記憶中伊高鼻深目的美麗面孔仍然十分鮮明。
李氏夫婦身前,三男一女四個大大小小高矮不一的孩子裏面,他穿一件亮眼的藍色牛仔長袖襯衫,一頭亂亂的自來卷最好辨認。照片中,只有十四五歲的他的面容,既有男人的氣概與硬朗輪廓,也保留有少年的純粹。一家人裏面,他站在最邊緣,上身稍稍傾向中間的母親,眼睛望着鏡頭,眉眼舒朗,笑得一臉陽光,毫無心事。
***
因為家裏收留了個病人,這天李上言沒有安排加班,但一個會開得久了點,會議室出來都快到七點了。從公司出來,他徑直去中餐廳。她生病,他廚藝也不怎麽樣,猜測她病中大約會比較懷念地道中餐,所以還是去下午那家餐廳打包了幾個菜。
将近八點鐘,他到家,推開家門,兩只貓和桃李一起跑出來,貓咪蹲在他腿旁等着他抱,桃李則靠在牆上,抱怨說:“才回來呀,都八點多了,還擔心你要加班到很晚呢,本來想自己回去的,又怕你擔心,所以呆到了現在。”還要說下去,轉眼想起他今天外面跑了一天,應該很累了,于是及時閉上嘴。
他放包換拖鞋,把菜交給她,問:“好點了嗎?”
桃李從他手中接過裝菜的紙袋,告訴他說:“早就好了,放心吧,還出去散步溜達了一圈呢。”
他朝她的臉仔細看了看,點頭道:“嗯,臉色和精神看起來比白天好多了。”
她拎着菜,請他到廚房去。廚房餐桌上已擺好了三菜一湯,以及煮好的米飯。菜都是家常小菜,麻婆豆腐,清炒西藍花,以及鹽烤三文魚,湯是蘑菇雞蛋湯。菜和湯的色面一般,刀工也不怎麽樣,但這麽短的時間,且生着病,已經非常用心了。
他不禁驚訝,同時也有點困惑的看着她:“我好像走前有告訴你,叫你好好休息來着。”
她說:“我喜歡做飯和做家務,每次心情不好時,都把自己關在家裏打掃衛生,把家裏打掃幹淨了,心情也會跟着好起來了。”
“竟然還有這種人?”
她手腳麻利地把他打包回來的菜重新裝盤,笑着說:“什麽‘這種人’?請叫我田螺姑娘。”
言罷,忽然感覺自己的話有些不妥,暗暗後悔,自己也不知道今天是怎麽了,一場感冒而已,說話和做事都失了一貫準則,像是變了個人,所幸他走開,去了客廳,并沒有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