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人煙稀少的小茶棚處,這會兒坐滿了人。
除了停泊在附近的馬車與在補水吃糧的馬匹之外,茶棚周圍還站滿了不少看起來訓練有素的護衛們。若不知情的人在此時路過,恐怕要誤以為此處停留了哪位高官貴族。
白行歌幾人正坐一張桌子邊。
穆昭陽笑得把桌子拍得啪啪作響,笑聲爽朗又有活力:“黎星宸你這表弟也做得太不稱職了。”
黎星宸捏了捏握在手裏的饅頭,挑眉說:“那會兒要不是正好得替你們飛月樓收拾爛攤子,我犯得着錯過我表姐的婚禮?”
穆昭陽出現後,白行歌和黎星宸才雙雙理解過來了這有些搞笑的誤會。前方不遠的地方正好有一處茶棚,為了把事情說清楚,他們幾人便幹脆在那裏稍作停留,黎星宸也順道好好向白行歌道了個歉。
黎星宸大大方方的倒也沒有過于尴尬,只覺得好笑,反倒是內向的原寒心虛地朝白行歌道:“都是我惹出來的麻煩,差點連累了白公子實在不好意思。”
白行歌唇角微揚,語氣随和:“無礙,倒也不是多大的麻煩。”況且他也沒受到什麽實質性的傷害,只是回想起來,覺得有些好笑罷了。
而且,好巧不巧竟然還讓他遇到了摘星閣的閣主。
白行歌沒忍住朝面容端正的黎星宸多看了幾眼,心裏揣測對方應該是個凜然大義之輩。他們幾人方才聊了幾句,白行歌對黎星宸和穆昭陽的感官都挺不錯,他們身上也沒有令人感到反感的架子,相處起來反而讓人覺得舒适。
尤其黎星宸,他覺得他看起來擁有着挺有趣的靈魂。
黎星宸的手指在桌面敲了敲,對着穆昭陽說:“談正事,我二表姐都快拿上吊來威脅我了,表姐夫是不可能讓你們飛月樓的人帶走的。再說,我表姐說的也不錯,他孤身一人,更無任何護身能力,插手江湖事唯恐有些不妥。他若出了事,你們飛月樓的人可擔得起?”
原寒一聽見黎星宸提起他二表姐,表情也有些擔憂:“你說嫣娘她和你鬧自盡?”
黎星宸怕他不答應,便繼續吓他:“是啊,我若回去告訴她你還與她置氣,不願意歸家,她很可能就要拿白绫……”
“我早就不氣了!”原寒急忙将他打斷,表情認真嚴肅,“只是碰巧遇見飛月樓的人,而我們多少與他們也有些許交情,既然需要幫助,我便順口答應了下來。”
穆昭陽張了張口,最後大概或許覺得這樣強迫原寒似乎真的有些不合适,便沒将話說出口,只是表情看起來多少有幾分失落,看着可憐兮兮的仿佛被人抛棄的大狗。
黎星宸注意到了他的表情,手指又輕敲了幾下桌面後突然想起了邊上的白行歌,好奇道:“白公子,為何我方才詢問你是否為擅長鬼神之道,且是不是正欲前往飛月樓,你卻沒有反駁?”
白行歌不緊不緩地應道:“因為我确實擅長此道,也确實正準備到飛月樓一趟。”
這話引起了穆昭陽的注意,旋即擡頭朝他看來:“你想去飛月樓?”
白行歌長得既好看又有清靜的氣質,穆昭陽對他挺感興趣,尤其在聽見黎星宸問的話後:“我是飛月的二樓主,飛月樓可不是人人都能随意進出的地方,而且還是江湖交易之所,你……為何要去那裏?”
一直站在白行歌身後的阿竹下意識看了他一眼,卻聽見他在短暫的沉默後回答:“實不相瞞,我正遭受着皇宮的追捕,但我确實有要務在身,不能夠也不想被捉入皇宮。聽聞飛月樓在朔國勢力龐大,所以我希望這期間能夠尋得飛月樓的幫助,盡可能幫忙掩蓋我的行蹤不讓皇宮發現。”
穆昭陽愣了愣,沒有立即詢問他被皇宮追捕的理由:“那不知白公子手裏可有任何能夠與我們做交易的籌碼?”
白行歌沉吟了片刻:“金錢沒有,但我手裏有一個你們樓主可能會感興趣的東西。”
穆昭陽糾結了一會兒:“以我的身份是能夠讓你進飛月樓一趟談一談交易,至于能不能談成就得看我哥的意思了。那個,聽說你對那方面有些研究?”
白行歌笑了笑,完全看穿了穆昭陽的企圖。他倒也不排斥,甚至還覺得多了一絲能夠與飛月樓合作的可能性,完全就是瞌睡時候有人給遞枕頭。
與白行歌正對面坐着的原寒正悄悄地打量着他,表情又驚又奇的,在穆昭陽問完問題時還說了句:“公子了不得。”
黎星宸雖一眼也覺得白行歌看起來很是不凡,但他不清楚其中緣故:“表姐夫何出此言?”
原寒本身也帶有點通靈的能力,若仔細看能稍微看出白行歌周身有一層超乎常人的護身靈力,可見他靈力高深,一般鬼邪無法輕易侵犯。他還能夠大略從白行歌的面相看出他是福德深厚之人,這輩子不出意外都能得天護佑,遠離疾苦災厄,享盡榮華富貴,甚至尋得良配。
“若非皇親貴族子弟,也會是王侯将相之輩。”原寒說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補充,“白公子将來娶的,定是賢惠的大家閨秀,乃至公主郡主等貴人才女。”
“小的不才,難得遇見公子這般命格特殊之輩,忍不住多嘴說了幾句。公子厚德之人,修行深厚,更多的也說不上來了,若說得不對,還請見諒。”
白行歌語氣平和道:“不會,原公子說的,與我師父曾說過的話非常相似。”
他那在他十幾歲的時候離世的師父,也就是朔國前任國師,在他小時候總用着豔羨的語氣在他耳邊念叨,說他将來會過得很有福氣,除了沒子孫福之外,其他都特別好。
其實對于這些白行歌素來都沒有追求,他更向往閑雲野鶴的生活。只不過作為修行之人,所有通往美好的路上都要經歷坎坷,注定這輩子都不能平靜。
處理鬼神之事就不說了,現在被季君延追捕大概也是他命中一道大坎吧。
原寒對于很可能就要放穆昭陽鴿子的事情本來就有點在意,此時便勸說道:“穆公子,我見白公子确實有些修行底子,單說他身體,就能夠讓無數鬼邪退避三分。若你只是希望在完成委托的路上能尋得術士庇佑,不被鬼邪侵擾,我覺得你可以向他尋求幫助。”
“正好白公子也想到飛月樓與你們做交易,若他所提出的籌碼不被你們所接受,至少看在他能夠幫你們些許的份上,能夠抵上一些?”
白行歌被原寒認真的天真給逗笑了,但看起來有些大方随性的穆昭陽卻把他這番話給聽了進去:“有道理,若證實了白公子能幫我這個忙,那我哥那裏我定能把他說服!”
白行歌與穆昭陽對視了片刻,忽道:“你哥哥是如今唯一在你身邊的親人?你想找原公子幫忙,是不是還想請他私下再給你哥哥處理點事?”
見穆昭陽目光微怔沒有反對,白行歌又下意識撥了撥手裏的扇子:“是一個女人告訴我的,不過她生前似乎雙目失明,偶爾在你身邊游移。”
白行歌這話剛說完,穆昭陽又驀地擡眸朝他看來,久久不說話,眼眶卻不知因為想起了什麽而微微紅了一圈。
白行歌原以為他會細問,卻沒想到他直接躍過了這個話題。
要原寒再跟着一同回去飛月樓成了不可能的事,穆昭陽最後采納了黎星宸與原寒的建議,打算先把白行歌接回飛月樓再說。
出發前,黎星宸又特意找了白行歌一趟,給了他一枚刻着七星的紫銅幣:“公子看起來身份不凡,舉手投足乃至言談間都透着一股常人所沒有的雅氣,而能驚動皇宮讓宮裏精兵直接追捕的更是少之又少。我想,公子應該就是不久前連夜從宮裏潛逃的,朔國大國師了?”
白行歌看了他掌心的銅幣一眼,沒有立刻接過,還大方承認:“确實如此。難道,黎公子還恰巧接了皇宮的委托,要把我帶回去?”
黎星宸笑出了聲:“我就算是接了魔教的委托,都不可能接皇宮的。”頓了頓,他又提醒,“不過,飛月樓對皇宮中人最是厭惡,尤其是他們樓主,因為穆昭陽曾遭到皇宮裏的人算計差點身亡,即使救下也廢了一只腿。你別看他如今瞧着沒什麽異樣,但左腿其實是我閣中人幫忙制作的假肢。”
白行歌聞言,朝不遠處正在安排人馬的穆昭陽看去。即使對底下的人說話,他也沒有什麽大架子,臉上笑容燦爛,還能與幾位熟悉的勾肩搭背稱兄道弟,行動上看來确實沒什麽異樣。
白行歌又看向黎星宸,沒有說話,卻輕輕挑眉表達了自己對他突如其來這一番言論的疑惑。
黎星宸為何要告訴他這些?
黎星宸手握拳頭在嘴邊輕咳了一聲,态度正經地說:“我的意思是,你當真不考慮摘星閣?我雖與飛月樓關系不錯,但江湖上嘛,生意又是另一回事。我覺得飛月樓能夠為你做到的,摘星閣也同樣有這方面的能力。而且,比起飛月樓對術士的百般排斥,我們摘星閣十分歡迎各方面的人才。”
白行歌怔了怔,失笑道:“既然你也不喜歡皇宮裏的人,為何又想招攬我到摘星閣?”
“因為你和我想象的不一樣。”在見到白行歌之前,黎星宸對他們朔國國師也只有片面的了解,以為他是委身于當今聖上,毫無主見,如籠中鳥那般依賴着皇帝的豢養,任由他控制着自己的懦夫。
可是現在真正遇見了,他卻意識到白行歌的氣度與思想都與他們所以為的相悖。他想起了他們兩人在車上的對話,忽而意識到白行歌說的對象,很可能就是季君延。
黎星宸又說:“既然你了解玄學,定也聽說過八字相合,符合眼緣之人。我覺得你于我而言,便是如此。”
白行歌眸光輕輕一顫。
其實他并不是沒考慮過與摘星閣合作,尤其如今閣主還親自向他抛出了橄榄枝,只要他應下,就能輕易解決他的麻煩。只不過下山之前,他曾在房裏算過一卦。
白行歌對自己的卦術很有信心,他寧可不信別人都信自己算出的答案,從未失算過。卦象顯示,飛月樓是他最好的選擇,且這将會成為他人生中至關重要的一大決定。雖然他并不清楚那究竟是什麽樣的影響,但他若選了另一條路,往後的一切很可能會發生極大的變數,不僅會影響他的生死禍福,也會讓他後續的人生陷入疑問的漩渦,甚至牽連他人。
因為經歷過很多的事,白行歌對很多事情雖然看得淡,但不代表他不惜命。
他看了眼黎星宸作為賠罪禮遞來的紫銅幣,伸手将它收下後,輕聲詢問:“你認識謝璟深嗎?”
黎星宸沒想到話題跳躍那麽大,而且還落到了謝璟深身上:“璟深?你們見過面了?我和他……确實算是老熟人了吧。”
話剛說完,他就看見面前的白行歌朝自己露出了一抹淺而驚豔的笑容:“我和他有點過節,就當作他是我不願意到摘星閣的理由吧。不過,黎閣主這一位朋友我交了,他日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歡迎随時找我。”
黎星宸又是一愣,心想可是飛月樓的樓主就是謝璟深啊?
他唇瓣動了動剛想開口,穆昭陽忽然在這個時候把白行歌喊了過去,說要準備出發了。
白行歌朝黎星宸點了點頭示意,然後轉身離開。黎星宸盯着他白色的背影看了半響,又喊了他一聲,在他回頭時意味深長地笑道:“若飛月樓到時不願接受你的交易,摘星閣随時歡迎你。”
白行歌聞言,朝他彎了彎雙目,眼裏的笑意幾乎能蔓延到人的心底,撓得人心裏癢癢的。
黎星宸抱胸心想,既然白行歌和謝璟深不對付,那這個交易八成是不能成了的。
以至于穆昭陽氣呼呼地對他說:“黎小人,你已經搶走了原寒,現在連白公子都想搶了?!我拜托你做個人!”
他也只是笑着朝他揮揮手沒有回嘴。
從他們現在的地方到埠城需要幾天的路程,不過這一路因為有飛月樓的人跟着,白行歌安全得很。而在這幾日與穆昭陽相處的過程中,他對他和飛月樓又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
穆昭陽是個很樂觀的人,身邊的人都能被他的朝氣感染。白行歌一路上聽他提到最多的,就是他那位不知名的哥哥,飛月樓的樓主。
他似乎非常敬愛這位哥哥:“雖然他這人脾氣确實不怎麽的,老是端着一張冷冰冰又嚴肅的臉,又特別固執不信邪,但他待我的好确實沒話說。從我尚不知世事在家裏受人欺負,他不管做什麽都會帶上我,曾有一次我在山裏遇險,幾乎沒有生路,而外面的人想要來救我更是難如登天,哪怕能夠接觸到我,也未必能安然離開。”
“所有人都勸他三思,但就這樣,哪怕很可能會失去性命他依然執意前來救我。幸好他足夠強大,即使受了重傷倒也成功活了下來還将我一并救走,而傷養了很久才好。那一次都怪我,若非我受奸人挑釁與他産生了誤會隔閡,也不至于會落入這樣的境地。自那以後,我就再也沒跟他吵過架了,因為我心裏對他有愧。”
“所以就這一次,我确實察覺到他最近看起來有些不對勁。身體明明沒什麽大問題,但總會定時感到不舒服,或是深陷夢魇,而且還有過幾次非常倒黴,甚至還可能一不小心就會喪失性命的劫難。那個樣子看起來太像中邪了,可他偏偏又對這方面的事特別排斥,我又不能直接找人上門給他瞧一瞧。”
說到這兒,穆昭陽雙手合掌朝他做拜托狀:“等到了飛月樓,你切記配合我說就是來陪我完成委托的就好,至于我哥的事,你找機會看了再私底下跟我說,我們再看該怎麽辦。”
白行歌聽到他的描述,不自覺笑道:“好。這樣的人,也确實是有的。”比如謝璟深。
但他也能看得出來穆昭陽口中的哥哥待他确實非常好,畢竟也只有這樣用心呵護,才能讓穆昭陽在艱險的環境下,還能保留着最初的一分純粹。
輾轉幾日,他們一行人終于進入了埠城。
埠城的熱鬧程度毫不遜色于皇城,實乃繁華之都。城中有一處最高的塔樓,樓周圍還有許多高矮不一的建築環繞,正是飛月勢力主營所在的大樓。
穆昭陽帶着白行歌進入飛月樓範圍的時候,還和在外面看守的人打了一聲招呼。對方是一位姑娘,穿着一身暗紅色的勁裝,頭發高高紮起,看着很是英姿飒爽。
穆昭陽乘坐在馬上彎腰和她擊了個掌:“紅繡,我哥回來了嗎?”
紅繡朝他身後一輛看起來有些奇怪的馬車瞧了一眼,才回答:“你們兄弟倆還挺默契,他昨晚剛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