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據那老道士的說法，有位可遇而不可求的美人兒這兩日便會經過我這懷安城。

“此女原是江南名妓，眼下戰事正緊，她家中親人均已亡故，原是要到京城去投奔遠房表親的。貧道既收到過世子的恩惠，遇到這等事情，自然是要告訴您一聲。”

我自然知道他不是什麽好東西，于是欣然接受，很是受用地拍着他的肩膀哈哈笑道：“不錯不錯，有勞道長了。”

于是這幾日我一直派人在城外不遠的官道上埋伏着，左等右等就是等不來這位佳人。

老道士一聽我是在官道上埋伏，立馬大驚：“世子爺，那女子可是孤零零一個人來的，青天白日的怎會走官道！您該去小路上截着才是。”

我一聽，也有道理，于是就叫手下的人去小路上守着。

這一守，還真守出結果來了。

我望着躺在床上那長得白白淨淨的清秀書生，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來破口罵道：“叫你們去截美女，怎的給我抓了個男人回來！”

手下的甲子連忙磕頭賠罪：“世子饒命，屬下不知啊！屬下的确是照着道士師父的描述截的人，不想轎子裏的，竟是他。”

我又深吸一口氣，筋疲力盡地擺擺手：“罷了罷了，等他醒來，便放他走吧。”

也許是甲子下手狠了些，男人足足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下午才醒過來。我不禁有些慶幸。還好抓的是個男人，要真是個女子，那受得了這般對待。

他醒來，一雙迷離的眼睛十分恍惚，我又是賠笑又是道歉，左右說了一大堆，也不知他聽懂了沒有。我只說派人去抓朝廷欽犯，不想手下的人不長眼抓錯了人。

“公子有什麽需要的盡管提，本世子一定都滿足你。”

我笑眯眯地說道，昨日回房已清點了一下能送人的東西。

書生沉默了一會，擡頭問道：“閣下可是懷安王世子？”

我笑：“正是。”

“如此，世子并沒有抓錯人。”我愣住，只見他對我微微一笑，“在下的确是朝廷欽犯。”

“……啊？”

我坐在廂房裏，手指敲着桌子。

“也就是說，你是江洲知府的侄子？此次路過懷安城，是打算逃命去的？”

蘇歸陌坐在床上，對我點點頭。

“江洲知府貪污，又不關你的事。本世子又不識得你，你編個身份騙騙我跑了就是，沒準還能訛上一筆，何苦要告訴我真相？”

“世子不知，我那表叔以往得罪了不少人。”蘇歸陌笑了笑，苦苦的，讓人心疼。“實不相瞞，在下到此，已是山窮水盡，過了懷安，也不知該往何處去了。”

“那也好過人頭落地吧。”我站了起來，皺眉看着他。

蘇歸陌搖搖頭：“家破人亡，若不是父親執意要求，我本該一同赴死的。”

放着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去做鬼。我扶了扶額頭。他們這些讀書人的心思，最是讓人難懂。

“這樣，你就先在這兒住着，本世子全當不認得你，往後的事往後再說。”

語畢，我頭也不回便出了廂房。自以為甚是潇灑，比那些個貪生怕死的世家公子哥兒要好多了。

蘇歸陌便在我府上住了下來。整個懷安城的人都知道我顧知卿不學無術貪圖玩樂，什麽出格的事都做得出來，府上多了個人也沒什麽稀奇的。

我原本還怕他想不開，叫了幾個眼明手快的暗中看着，結果除了閉門不出寡語少言，這位公子哥兒也沒什麽大動作。我便收了人手，閑暇時也去找他聊聊天。

一來二去相熟了，我便也開始給蘇歸陌講講我的事。

“說來慚愧，原本這懷安王世子是輪不上我的，我這二十多年一直當的是逍遙快活的二公子。誰知我那一向身強體健天資不凡的大哥得了場病去了，世子的名號就落到了我頭上。不過父親也知道我是個扶不起的，平日也不怎麽管我，只叫我平日裏言行注意着些，別丢了他的臉面便好。”

蘇歸陌聽我給他訴苦，我說一句，他便嗯一聲，偶爾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一口。我只覺得把這二十多年來的苦都倒了出來也還是意猶未盡。

“世子可是平日裏無人陪着說話，憋得狠了才來找在下？”

蘇歸陌那雙清清亮亮的眼睛瞧着我，我只覺得有些不舒服，于是故意打着哈哈：“沒有的事，本世子是怕你無聊，悶壞了。”

“嗯。”他也不反駁，也不多問，就又抿了口茶。

我還是覺得不舒服，問道：“你聽了這麽多我的事，也講講你的？”

他拿着杯子的手一頓。

我自知說錯了話，便讪讪坐了回去。

我坐在王府裏前兩年才挖的鯉魚池邊，往裏面丢着石子。

身邊侍候着的小順問我：“世子爺這幾日都沒去見蘇公子，可是覺得煩了？”

石子丢到一半，掉到了地上。

“你這話是何意？”

我怎麽聽着怪怪的？

小順嘿嘿笑道：“爺，您不用瞞着，小的都知道。”

“你都知道什麽？”我也不丢石子了，小順天天跟着我，要是被他聽到了什麽不該知道的事情，就算他是我身邊的人，我也斷不會留他。

小順被我吓到，說話也有些不利索：“您……難道不是喜歡蘇公子……才将他留下的？”

嘩啦一聲，我手裏的石子掉到了地上。

自從那日聽了小順的話，我心神不寧了好幾天。左思右想，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又說不出個什麽來。一想到蘇公子，就整個人都不對勁起來了。尤其是他喝着茶聽我說話的樣子，怎麽也忘不掉。

我懷安王世子浪蕩不羁二十年，早有聲名在外，可不能讓清清白白的蘇公子跟着我染上俗世的煙灰。我想來想去，決定讓他先住一陣避避風頭，等那些朝廷命官們把這事兒忘了，再問問他的意思，給他尋個去處。

思來想去，也只有那地方合适了，

我差人幫他遷了過去，還叫人騙他說是過去修給我的。那院子如此幽靜，種滿了花草，明擺着是給女人的。

蘇公子啊蘇公子，你可千萬不要怪我，我這也是無奈之舉啊。

我問了小順，他說蘇歸陌搬過去後每日讀書下棋，偶爾照顧照顧院中的花草。看來是被我猜對了，他們讀書人總是愛這一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