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前腳剛到将軍府,後腳就有人來報,蘇歸陌出事了。
新上任的肅遠将軍郭輔秦是我的發小,今日來是給他祝賀的。郭将軍看着本世子蹭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就什麽都懂了,于是很是善解人意地微笑着道:“快些回去吧,看看人如何了。”
我只好抱了抱拳道聲抱歉,帶着人匆匆忙忙趕回府。
蘇歸陌掉進我上次丢石頭的鯉魚池裏受了寒,待我來到已是高燒不退不省人事了。我差人去請望津先生,據說他老人家以前是禦醫,後來不知得罪了什麽人,淪落到我這懷安城裏賣燒餅。賣燒餅的五津先生人老眼不花,幾下子就搞明白了蘇公子的病症,寫了個方子囑咐下人去煎了,連夜趕回去做第二天要賣的燒餅去了。
奚小姐以前住的院子地勢偏僻不說,還總透着一股冷幽幽的陰氣。本世子在那兒待着渾身不舒服,看着床上的蘇染手腳冰冷呼吸不順,心一橫把人抱去了我屋子。左右本世子也不怕委屈一下睡兩天客房。
蘇歸陌高燒不退身子軟綿綿的,孝宿在一邊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我實在不放心把人交給他。索性自己端了藥碗一勺一勺喂下去,蘇公子的呼吸聲聽起來像是平順了不少。
我看着床上睡着了的蘇公子,如墨的發,平緩的眉,含珠的目。看着看着,心裏驀地輕顫了一下。
我咳嗽了一聲,若無其事對站在邊上的孝宿吩咐了一句,起身離開了屋子。
出門,本世子落荒而逃。
“那位蘇公子,可無事了?”
我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道:“已無事了。”
他若有事,我還會來找你麽?
郭輔秦端起茶杯沖我笑了笑:“你沒去看他?”
我驚訝地看着他。這家夥莫不是學會了什麽探人心思的詭秘禁術,怎的我心中所想盡數被他窺了去?
“你的心思我若再猜不出,可枉費你我這多年的交情了。”
我看着他那笑臉,只恨不能一拳打上去。
我從蘇公子的房裏逃去端藥,路上聽小順來報蘇公子已經蘇醒。本世子猶豫了一下,将藥碗交給他,又差人去請了大夫,便找了個由頭來了将軍府避難。
“既然這麽在意,又何必故意躲着?”
郭輔秦喝了口茶,淡淡問道。
“你不懂。”
我悶聲道。
“蘇公子不是唐淵兮,我原就不該擾他的。”
我若那日不去劫道搶人,蘇公子就還是蘇公子。我這不學無術的懷安王世子與江南第一公子蘇歸陌,原本就不是一般的人。
“哦。”郭輔秦好似明白了什麽一般地喚了一聲,我疑惑地望着他:“你明白我說的?”
他認真地點點頭:“當然明白。”
本世子驚喜萬分,只聽得郭将軍接着說道——
“你定是喜歡上他了。”
将軍府的後花園比我上次來時大了許多,也好看了許多。我難得有興致仔細瞧瞧這些花花草草,郭輔秦帶我走過一圈,本世子滿意地評價道:“好看多了。”
“都是淵兮差人做的。”郭輔秦手指拂過一朵半開的山茶,神情溫柔得叫本世子起了雞皮疙瘩。
“他到真成了這将軍府的夫人了?”
“不然呢?”郭輔秦笑眯眯地看着我,本世子剛消下的疙瘩又起來了。
唐淵兮原本是将軍府的教書先生,郭老将軍還在時便雇了他。郭老将軍多子,跟我爹不一樣,府上兒子多,小的才五六歲,唐淵兮便負責教他們讀書識字。一來二去,反倒和長子郭輔秦好上了。
“什麽好上,”我在郭輔秦面前這麽說起時,他送了我個白眼,“那叫互生情愫。”
郭家是武将世家,祖上是開國功臣,郭輔秦從小就跟着他爹舞刀弄槍,遇到滿腹詩書溫文爾雅如唐淵兮者,反而陷了進去,這一陷,就再沒出來過。
“你說這天下才貌雙全的女子也不是沒有,你怎的就偏偏看上了他?”
我當時得知此事跑去苦苦勸說了他一番,痛心疾首地問了這麽一句。
郭輔秦看了我一眼,道:“縱有弱水三千,我也獨愛一瓢。”
淡然的語,決然的話,本世子成功地被折服了。從那以後再不提此事。
“世子殿下。”
我回頭,瞧見一白衣男子站在花圃旁邊,正微微笑着向我行禮。
“唐先生好啊。”我嘿嘿笑着道。本世子換臉的功夫,把自己都吓着了。
郭輔秦瞥了我一眼,轉臉便對他溫和笑道:“你來了。”、
得,郭将軍換臉的功夫也是越發厲害了。
唐淵兮沖他點點頭。笑容反而與方才對我時不同了。怎麽說,大概就像是三月裏的花兒吹了風,微微綻開了瓣兒那般,溫柔又情深。
“在下就不打擾世子與将軍了。”唐淵兮笑了笑,又變回了那副客氣的模樣。本世子微微有些失望。
敢情這人,天生便有許多張面孔,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莫不是這世上所有人共有的學問?
“等等,”郭輔秦叫住了他,轉頭對我笑了笑,本世子陡然升起一股不妙之感,“突然想起還有事要處理,便讓淵兮陪你一番吧。”
“哎?你等等……”
本世子話沒說完,郭将軍已拍拍唐淵兮的肩說了句“世子就交給你了”,便頭也不回地大步出了花園。只留我一人尴尬地站在原地對着唐淵兮傻笑。
“聽聞世子上次來府上時府中出了事?”
我的事郭輔秦是不會亂說的,可又是絕不會不給唐淵兮說的。本世子深知這一點,于是不想與這精明睿智的唐先生講太多。
“也沒什麽,到底是王府嘛,哪有不出些事情的。”
唐淵兮笑了笑,給我斟上一杯茶。
“取園子裏的花制成的茶,世子嘗嘗。”
“好。”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卻沒品出什麽味道。
“世子若是喜歡,我差人包好了送到府上去。”
“有勞先生了。”我含糊答道,只想快些離開這是非之地。
我回到府上時已是日落西山,原本去将軍府是想尋個輕松,卻帶了一身包袱回來。本世子心裏郁悶,晚膳不吃就回了房間。
我進屋随手将外衣扔到椅上,一擡頭卻瞧見個人影半躺在床上。
哪個不要命的敢爬上本世子的床?我正欲上前呵斥,走到一半卻停了下來,腹中想好的言語卡在喉間,再也說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