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蘇公子沉默了一會。

我越發覺得口幹舌燥。

我說：“你若不想聽就算了。”

蘇公子還是不說話。眉毛蹙着，薄唇微抿。

“……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聽。”他苦笑了起來。

“那消息定不是什麽好事，我是不願聽的。但身為蘇家的人，借此來躲避一切茍且偷生，倒叫我無顏面對祖父了。”

他一雙幹幹淨淨蕩着波的眼，一張溢着苦澀的笑的唇，眉宇間又凝出幾道淺淺的紋。

我驀地覺得有什麽東西啪的一聲在胸中炸開，想也不想地手臂一彎将蘇公子勾進我懷裏。

我把他抱在懷裏，摟緊。

“顧至深勾結了揚州知府給你祖父和父親施壓，聯合洛家打壓蘇家，僞造證據誣陷你叔父。”蘇公子把頭靠在我懷裏，我樓着他的發輕聲說道，“蘇家家破人亡，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我不求你原諒，你若想，把我殺了解氣也好。我已囑咐過小順孝宿，不管發生什麽事都要保你無恙。”

蘇公子沉默一會，緩緩起身。

我放開他，與他對面坐着。

“殺了你又有何用呢。失去的，總歸是回不來的。”他垂着眼輕輕說，突然擡頭對我笑了一笑，“這大約是命數吧。”

我看着他的眼，蘇公子沒有避開。

我輕輕低下頭。

我說過我不是那風雅之人，什麽日月星辰，什麽四季之景，都是與我無關的。我不曉得什麽春花秋月，也不曉得什麽情愁眷戀，可而今這夜，卻靜得叫我覺得好生舒服。

我低頭去看蘇公子，他安靜地靠在我懷裏，睫毛下垂着，微微顫動，像雨中的蝴蝶輕扇着翅膀。

我忍不住又去吻他。

蘇公子說：“你今後有什麽打算？”

我在他額頭上蹭了蹭：“什麽什麽打算？”

“揚州我回不來了。”

我一怔。低頭看着他。

蘇公子也看着我。依舊是平靜的眸，淡然的眉。

“我原本是要去京城投靠遠房表叔的，路上得知他已去世的消息，才改道去了懷安。人雖然不在了，可是家産卻還是有的。以前家裏的老人知我回了揚州，托人給我帶了消息，表叔的長子是願意收留我的。”蘇公子從我懷裏坐起來，“我是想等你回了懷安，我便去……”

“便去京城？”

蘇公子點點頭。

“我不準。”我按住他的手，“我不準你走。蘇……咳，歸陌，你留下來，我……我定會好好待你。”

我誠懇地說道，蘇公子卻還是搖頭。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走。”蘇公子說，“你是世子，早晚都要娶王妃的。”

“我不娶，我誰都不娶，管他什麽才女美女，就算是公主我也不要。”

我說完這一番肺腑之言，蘇公子卻皺起了眉。

“這便是我擔心的。你無需為了我……”

“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我自己。”

蘇公子一愣。

我認真地道：“沒有你，顧至清便不算是真正活着。我還不想死，所以，絕不會放你走。”

“我還活一日，便要見着你一日。”

蘇公子垂下眸。我看着他，等他開口。

“嗯。”

蘇公子喜靜，喜歡留青居。我嫌那裏冷，不許他住。他不肯。

“你若管着我，我便離了王府另尋住處。”

我無奈，只得妥協。吩咐孝宿好生照料着，命人用上最好的火爐。

那年冬天，留青居裏升起小爐，蘇公子把我從京城帶來的酒溫了，我們一人一杯地慢慢喝。外面的天陰沉沉的，積壓了厚厚的一層雲，幾乎要掉下來了。

蘇公子說：“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我喝了一口酒說道：“飲得飲得，當然飲得。這酒不烈，喝上一壇也不見得會醉的。”

蘇公子看着我笑，我卻不知自己是說錯了什麽。

到了夜裏，我躺在被子裏，蘇公子窩在我懷裏。被子烤的暖烘烘的，舒服得很。我不覺又把他樓緊了些。

蘇公子從被子裏擡起頭：“你松開些，我喘不過氣了。”

我嘿嘿地笑，卻不肯松手。

約摸是午夜，房頂上傳來撲簌簌的聲響。大概是下雪了。

我對蘇公子說：“明日你我一同去郭府，快到年關，他們府上好東西一定不少。郭府被唐淵兮打理得漂亮得很，下了雪一定好看。”

蘇公子模糊應了一聲，像是睡了。我卻清醒得很。雪落的聲響落到耳朵裏，聽得一清二楚。

我還想帶他去看許多地方。除了揚州，還有京城。那麽多山山水水，若是一一看過來，是一輩子也看不完的。所幸我們還有許多時間，可以慢慢看。

火爐裏傳來噼啪的聲響。我輕輕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取了夾子，往裏面添炭火。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