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馮太醫沒見識過葉舒精湛的演技, 不疑有他,立即上前替葉舒診脈。

他手指搭上葉舒手腕,靜靜號了片刻, 眼神忽地一亮。

安嫔這脈象分明……分明是喜脈!

真不愧為陛下,葉相才剛有孕不久, 這麽快連安嫔也有喜了。

當真是天佑長麓!可喜可賀!

馮太醫喜上眉梢,正欲向龍榻內的青年傳達喜訊,神情忽然又是一凝。

等等, 這脈象怎麽……

床帳已經重新垂落下來,從外面看, 只能隐約見到個斜倚在龍榻上的人影。馮太醫嘴角抽搐一下,臉色幾番變化。

安嫔這的确是喜脈不錯,可這懷孕日子……怎麽看都已将近兩月。

兩月前,安嫔還沒入宮吧。

馮太醫驚覺自己似乎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皇族秘辛, 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葉舒倚在床頭, 隔着紗帳縫隙觀察馮太醫的神情, 有些不耐煩。

這老頭怎麽跟變臉似的, 在想什麽呢?

不行, 溫柔賢淑的美人人設不能崩。

葉舒清了清嗓子,和和氣氣地問:“太醫可瞧出什麽來了?”

馮太醫渾身一顫,恍然清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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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為三朝老臣,見識甚廣, 可從沒見過這般荒唐的事。皇家出了這等醜聞, 他無論如何不能透露出去。

而且看樣子, 安嫔似乎也并不知曉自己懷有身孕。

事情還有轉機。

馮太醫在轉瞬間已經将事情想得透徹,他松開葉舒的手,勉強維持語調平穩:“……公子是氣血不足,這幾日好生休息,以食補為宜……”

片刻後,馮太醫離開養心殿,這才發現自己後背已出了一層冷汗。

殿內,葉舒掀開床帳,心裏的疑慮終于消散開。

這麽說,他身體真沒什麽毛病?

約摸過去一個半時辰,晉望回來了。

自從太醫交代,懷有身孕的坤君每日必須散步及沐浴陽光後,晉望每日下朝後,都會先抽出一個時辰陪伴葉舒,然後再去禦書房處理公務。

晉望解開葉舒的金鏈,帶他乘禦辇離開養心殿。

準确來說,是國君陛下與安嫔。

——晉望永遠無法理解此人一人分飾兩角的樂趣在哪裏。

“關在宮裏多無聊啊,不找點樂子來做,你要讓我悶死嗎?”葉舒如是道。

晉望聽言,卻是一怔。

他想起來了,葉舒向來是喜歡自由的。

後宮素來孤寂,尤其葉舒這種性子,更是不會願意被困在這深宮當中。

可他卻将此人鎖在屋裏……

葉舒不知道晉望在想什麽,像是沒事人似的,很快被禦辇外的光景吸引了注意。

禦辇內部加寬了座位,但依舊不算太寬敞。二人并肩坐着,身體靠得極近,就像是彼此依偎着。

但晉望從沒像今天這樣,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如此遙遠。

國君陛下心頭被強烈的負罪感包裹着,完全已經将自己鎖着此人的最初原因抛之腦後。

他擡手搭在葉舒肩上,正欲開口,葉舒忽然道:“下雪了!”

晉望動作一頓。

葉舒根本顧不上他,立即叫停了禦辇,不等內侍來扶,直接跳下去。

——吓得晉望腦後發麻。

“葉……”晉望話音一頓,生生換了稱呼,“安嫔,給孤站住!”

葉舒停下腳步,無辜地回頭。

晉望也不要人扶,跳下禦辇,大步走到葉舒面前:“忘了孤與你說過什麽?”

“沒忘……”葉舒小聲道,“不可疾走,不可跳躍,不可去碎石小路,不可靠近湖岸邊緣……我說,你這是把我當三歲小孩養呢?”

晉望冷道:“你比三歲小孩皮多了。”

葉舒:“……哼。”

晉望吩咐內侍取來雪白狐裘,替葉舒披上,又牽過他的手:“一見雪就樂得什麽都忘了,牽着孤,慢慢走。”

此處距離禦花園不遠,晉望屏退左右,牽着葉舒慢慢走去。

這是京都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說是下雪,其實也不過稀稀落落幾片,落到地上瞬間消失得毫無蹤影。

但對葉舒這種一年到頭見不到一場雪的南方孩子,已經足夠興奮。

“還這麽喜歡雪……”晉望偏頭看他,失笑。

說來也怪,葉舒出生于京都,而京都從不缺少雪景。

可此人卻像是沒見過似的,每次看見下雪都能興奮大半天。

從小就是如此。

葉舒頭上帶着兜帽,大半張臉都藏在雪白的狐裘裏,襯得那張臉越發白皙幹淨。

他仰頭看着飄散的雪花,眸色微亮,竟将漫天的雪景都映得失了顏色。

晉望一時失神。

雪勢漸大,二人不得不尋個涼亭避雪。

亭邊是一座人工湖,雪花紛紛揚揚落在湖上,美不勝收。

晉望摟着葉舒在亭中坐下,将對方雙手握進掌心:“冷不冷?”

“不冷。”葉舒看着遠處湖面,小聲嘟囔,“還是下得太小了,打不了雪仗。”

“……”晉望嚴肅道,“下大了也不許打。”

懷着身孕還想打雪仗,這人能不能有一天不作死。

葉舒不悅:“你怎麽連這都要管?”

晉望:“孤就管。”

“可……”

晉望淡淡道:“金鏈。”

葉舒:“……”

葉舒一秒變臉:“您說的對,都聽您的。”

雪勢越發猛烈,漸漸在枝頭留下積雪。

但并不覺得冷。

葉舒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雙手被晉望握在手裏,小心放入懷中。

葉舒垂眸看着,只覺得對方掌心的溫度似乎順着雙手傳遞過來,将四肢百骸都烘得暖意洋洋,直達心口。

就連心底最深處,仿佛也要被這暖意消融。

“看孤做什麽?”晉望問。

“沒什麽。”葉舒移開目光,輕輕道,“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初雪呢,沒想到是與陛下一起。”

晉望聽出他話中有意,卻不甚理解:“初雪是指初冬第一場雪?有何深意麽?”

葉舒笑而不答。

眼見雪勢無法控制,很快有內侍擡着禦辇尋來。

葉舒懷有身孕,的确不能在雪中久留。

涼亭外是條小徑,禦辇無法進入,只能停在十步之外。

葉舒眼眸一轉,又開始作:“臣不想走了,陛下,您背我過去吧。”

“……”

要是擱過去,衆人絕想不到還有人敢這般使喚國君。

但今日跟出來的幾名內侍都是養心殿的人,早已習慣這人日常對陛下沒大沒小,紛紛閉眼裝瞎。

不出所料,晉望并無惱怒,走到葉舒面前彎下腰:“上來吧。”

內侍上前撐傘,晉望背起葉舒走進雪地裏。

葉舒把臉埋在晉望肩上,偏頭就能看見對方俊美的側臉。

“陛下,我覺得你和以前不太一樣。”

晉望:“何處不同?”

“你以前對我沒這麽好的,之前我想讓你幫我束發你都不肯呢。”葉舒頓了下,小聲道,“還罰我。”

說的自然是禦書房那次。

晉望腳步微頓,道:“你乖一些,以後就不罰你了。”

“那得看你表現。”葉舒低哼一聲,“除非你能不對我這麽兇,也不能再算計試探我。”

晉望把話原封不動還給他:“那也要看你表現。”

葉舒:“……哼。”

二人很快回到養心殿,晉望讓葉舒先去沐浴。

養心殿的偏殿只有一個浴池,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晉望堅持不再與葉舒共浴。

不是老狗逼難得做回人,而是葉舒懷孕後,信香時不時溢出,一直藏不好。在屋中還好,進了浴池裏被水汽一熏,更是濃烈。

晉望幾次深受其害,從此再也不自讨苦吃。

葉舒沐浴更衣完畢,回到養心殿時,馮太醫正巧進門。

他看見葉舒,眼底頓時流露出一絲極其複雜的神色。

葉舒:“?”

晉望吩咐:“孤去沐浴,馮太醫替皇妃號個脈,以免染上風寒。”

馮太醫:“……是。”

葉舒走過去,被晉望一把抱過來,安放在小榻上。

可也就到此為止。

晉望沒有給他繼續上金鏈。

葉舒茫然看他。

晉望也不提這事,揉了揉葉舒的頭發,溫聲道:“喝點姜茶暖胃,孤很快就回來。”

葉舒乖巧地應了聲。

晉望很快離開,葉舒坐直身體,讓馮太醫診脈。

馮太醫今日診脈診得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神情忽而欲言又止,忽而一言難盡,變化繁多,可謂異彩紛呈。

葉舒怕他繼續這麽下去,那張老臉遲早抽筋,體貼道:“太醫有話就直說吧。”

太醫視線朝內室一掃,低聲問:“敢問公子,安嫔可在殿內?”

“……”葉舒正色,“不,當然不在。”

“那就好……”太醫深吸一口氣,聲音壓得極低,神秘道,“臣有個驚天絕密要告知公子。”

陛下的兩位後妃裏,馮太醫更偏向這位昔日的葉相。

葉舒和晉望都是馮太醫看着長大。

十年前,晉望感染風寒,一連幾日高燒不退。那時馮太醫恰巧外出,太醫院看不起晉望這個不受寵的皇子,葉舒來尋了幾次醫,都被推脫。

馮太醫回宮時,葉舒就跪在太醫院門口。在隆冬的雪夜,身上落滿了雪。

這兩個孩子情義之深,馮太醫一直看在眼裏。

從謀反後舍不得将人除去,到現在讓這人懷上自己的孩子,在馮太醫看來,葉舒與晉望的感情其實已經柳暗花明。

偏偏這時候出來個安嫔。

馮太醫一面感嘆那安嫔的膽大妄為,一面又十分同情還被蒙在鼓裏的葉舒。

因此,他今日回去後左思右想,終于下定了決心。比起直接将事情告知陛下,提前告訴葉舒反倒更有益處,哪怕能提前有所準備也好。

這是他效忠上一任國君時,從後宮學來的。

馮太醫深感後宮不易,湊到葉舒耳畔,鄭重道:“安嫔懷孕了。”

他頓了下,更加嚴肅道:“不是陛下的血脈。”

葉舒飲着姜茶:“就這事,我還當是什——”

嗯???

懷什麽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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