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猴兒果然孩童性格,天真浪漫,胸中沒有半點城府,答應帶他們上去,便是說一不二。他玩耍已畢,将兩件寶貝物歸原主,通過岩縫跳回松樹上,仰天撮口一聲呼哨,尖銳的嘯聲在山壁之間回蕩,傳出極遠。
過了片刻,只聽一陣喧鬧,數只猕猴順着懸崖攀爬而下,到了他近前。原來那岩壁上到底有些凸凹之處,雖然挂不住人,對于生長在山中的猕猴來說卻是如履平地。
猴兒嘴裏叽裏咕嚕,對着群猴指手畫腳,不知說了些什麽。群猴仿佛會意,亦是手舞足蹈,叽叽喳喳地答應。
景、周二人不知他玩什麽把戲,靜觀其變。待群猴離去,過不多時,忽然一根藤條左右晃蕩,自上垂下,恰好懸停在松樹一側。
猴兒試了試韌性,招手道:「兩個大哥哥,咱們回去罷!」
原來他能通猴語,剛才便是叫他的猢狲朋友放繩索下來救他。這脫身之計莫說唯有他能想到,恐怕也只他能辦到。三人借藤蔓攀緣而上,返回崖頂。此時陽光被雲層遮去,山岚又再聚攏,景夜與周檀回望崖下,只見霧氣環抱着萬仞絕壁,藤條穿雲而過,被風吹得顫巍巍的,想起這一天一夜來的經歷,大感奇妙。
猴兒上來便被他的猢狲朋友們纏住。群猴摘了許多新鮮瓜果,供他充饑,在他身上上蹿下跳,模樣極是親昵。兩人趁着他玩耍之際,悄悄走脫,唯恐金輪搜山,小心翼翼摸索着往後山行去。還未走出多遠,身後傳來一聲呼喚,「兩個大哥哥,等等我!」回頭一望,只見猴兒牽着竹枝蕩了過來,幾個起落,到了兩人跟前,笑嘻嘻地說道,「大哥哥,我想跟你們一起走。」
他本來心地不壞,能夠棄暗投明自是最好,周檀望了景夜一眼,見對方目中含笑,知道他也贊同,卻不馬上答應,逗趣道:「你不要你的和尚師父了麽?」
猴兒玩得忘了形,經他一點,才想起金輪,把他們二人一看,周檀氣宇軒昂,景夜俊逸似仙,自是比銅人樣的金輪潇灑得多,身上又不知道還藏了多少稀奇玩意,搖搖頭說,「不要了、不要了,大和尚總是逼我練武,不許我到處去玩,我早不喜歡他了。」
他翻臉比翻書還快,昨晚還忠心耿耿,這下連師父都不叫了,兩人暗自發笑,心想金輪若是得知,當氣得頭頂冒煙。
景夜道:「也好,那你便随我們下山去,只是從此以後,再不能跟大和尚有往來了。」
猴兒久聞山下是個花花世界,頓時歡天喜地,哪還顧得上什麽大和尚,疊聲道好。
三人結伴行去,在猴兒的帶領下,避開大道,專挑野路走,倒是相安無事,不曾遇敵,料想金輪雖然痛失愛徒,但是礙于面子,未肯聲張,自己打碎的牙往肚裏吞了。
周檀邊走邊回想昨夜之戰,一籌莫展,說道:「景兄,金輪那魔頭的硬功業已登峰造極,卻要如何對付才好?」
景夜亦是束手無策,嘆息道:「可惜我倆神功未成,否則将內力集于劍尖之上,應能傷得了他。」
兩人樂空雙運的心法方才練至融會貫通,即便日以繼夜的勤修苦練,也需要兩三年時間方能臻至化境,只是等到出關之日,周檀的恩師、同門及那許多武林同道恐怕皆已化成枯骨。
周檀恨恨地道:「要是咱們手裏有一柄削鐵如泥的神兵便好了,管他什麽金輪、銀輪,都給手起刀落,斬成十七八段。」
景夜颔首道:「檀弟你說的未嘗不是個辦法,只是我聽說的神兵利器,不是收藏在大內禁宮之中,便是早已失傳,倉促之間怕難以尋訪得到。」
周檀亦是如此,黯然道:「也是……」
話音剛落,忽聽左近一人說道:「破那妖僧的邪功易如反掌,何須什麽神兵利器?」
猴兒正轉過一堆亂石,兀的聽見生人講話,吓了一跳,三兩步蹦回來,藏在景夜身後向外張望。
兩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約莫不惑之年的男子盤腿坐在高處一塊巨岩頂上,此人面容清癯,穿着一襲墨青色直裰,十分文雅。
他既出此言,當是尾随在側已久,把兩人對話聽了個完全。這裏還是敵人地盤,景夜和周檀一路謹慎,卻沒感覺到他的存在,足見此人功力深厚,行動詭谲。
周檀上前一步,将柄斷劍攔在身前,問道:「你是何人?鬼鬼祟祟跟着我們做什麽?」
景夜仔細聽對方口氣,像是我輩中人,再說若然要動手,又何必等到現在,讓周檀放下武器,禮道:「不知前輩有何高見?」
那中年男子道:「你們只消想想,那妖僧出身何處,往成就他的地方尋找,定能找到掣肘他的良方。」
景夜心裏猜了一個囫囵,未敢肯定,又躬身一拜,「恕在下驽鈍,請前輩明示。」
那男子好整以暇自巨岩上起身,足尖一頓,悄無聲息落在兩人面前,目光轉動,把兩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說道:「景夜,你長大了。」
景夜聞言,心中巨震,不禁問道:「你認得我?」他自小與師父相依為命,偶爾去鎮上采辦亦是使用化名,只最近與周檀相識以來,才漸漸在江湖上走動,所認識的人一個巴掌也數得出來,與這男子更是素未謀面。
那男子道:「我叫朝陽,是令師好友,你在襁褓中見過我的。」
景夜全無印象,朝陽見他迷茫的神情,問道:「你師父從未提起過我麽?」
此人既是師父好友,那便是他師叔一輩的人物了,景夜不敢怠慢,說道:「先師故去已久,或許是我忘了,請前輩勿怪。」
朝陽啊的一聲,似是十分驚訝,末了臉上露出一種極為複雜的神色,似是惆悵,又隐含着氣憤,點了點頭,口氣恢複如常,說道:「以你二人功力,要想誅滅金輪,須得前往西藏蓮花教,取得教中密室供奉的一件寶物。」
景夜見他同師父一般對魔教了解至深,更不懷疑他的身份,問道:「可是前輩,既然是密室,我等外人如何潛入?」
朝陽便将這魔教總壇地形一一詳敘,告與二人知道。景夜還想打聽師父早年之事,看朝陽的樣子,并不打算與他們同行,問道:「前輩,那我們得到這寶物之後,該到何處去尋你?」
朝陽道:「以你們二人的天資,只要得到這寶物,自然知道如何使用,就不必來尋我了,景夜你與我有緣,咱們以後還會再見的。」
景夜不好逆了他的意思,只得向他辭別。剛走出不遠,忽然聽到猴兒一聲短促的驚呼,轉過身來,卻見朝陽提着少年的肩膀,一下子縱入深林之中,身法極迅,轉眼就不見了,空留餘音在身後回蕩,說的是,「這猢狲野性難馴,待我好好管教管教,別耽誤了你們行程!」
周檀一直靜默不語,此時方開口道:「景兄,我看這朝陽前輩來歷蹊跷得很,該不會其中有詐吧?」
景夜靜下心來思量,确有一些可疑之處,只是對方談起師父,口吻甚是熟稔,所言又俱都吻合,說道:「不管他是何來歷,總歸不是金輪那魔頭的同黨,應該不會害咱們的。」
周檀總覺得哪裏不對,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皺着眉頭,沉吟不語。
景夜不強求他,說道:「檀弟,你若不願随我入藏,那就守在此地,以防情況有變。」
兩人自相遇以來便就形影不離,何況此次深入魔教總壇,乃是虎口拔牙,周檀哪肯與他分開,斷然道:「那如何使得?」執了他手,終于下定決心,嗨的一聲,「不管前方是福是禍,反正咱們生死與共,我是不會抛下你的。」
見他目光堅毅,景夜大為動容,投入他懷中。兩人靜靜相擁了片刻,感覺體內又充滿力量,互相一笑,這才行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