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路翰飛在天臺待到傍晚才回去,他一進辦公室大家就都圍了過來,看起來找了他好一會了。

“我去調查過了,李雨的母親是因為無力負擔肝膿腫的治療費,才會那樣大鬧的,她想把責任推給我們,就能解決問題了。”蘇岳彙報情況,“所以翰飛,這事醫務處已經接了,你不用擔心,這是手術意外,她去哪裏告都告不通的。”

路翰飛擡頭看着同僚們,極認真地說,“關于肝膿腫的治療費用,我準備用我的工資出。”

他的一句話,叫所有人都瞠目結舌。

“翰飛,你是第一次遇上醫患糾紛,難免驚慌失措,可事情不能這樣處理!”

“對啊,三路大夫。”芳姐也立刻反駁,“你要是這樣做,那李雨可就真賴上你了!”

“沒錯,他媽媽肯定說就是你手術出了問題,要不你會這麽好心出錢替她兒子治療。這樣的話,意外就真的變成你的過失了!”

“我不在乎這是意外,還是過失。”路翰飛擡手打斷了他們的說,“我只是希望他能盡快治好,康複起來,就行了。”

在衆人的驚詫中,他換了衣服拎起包離開了。其實路雅南說的對,比李雨母親更不能接受意外的,是路翰飛他自己,他不是因為李雨的母親而失控,在他的內心深處,他是無法接受自己沒能治好病人。

哪怕是并發症,哪怕是正常的意外,他都覺得那麽的不應該。

她說他應該看開,應該放下不屬于自己的責任,可是他總是忍不住要把他們一個個扛起,而他最不能丢的那個責任,是她。

李雨的引流手術幾乎是在李雨母親的哭鬧聲完成的,她不知從哪弄來個了香爐,自己跪在手術室外焚香祈禱,護士們百般勸阻都沒轍。

“這還了得,今天來燒香,明天是不是有人來做法事了?”

路承飛勸了她們,“算了吧,這種人畢竟是少數的。”

引流手術是由大伯路振英來做的,不然李雨的母親不肯善罷甘休。大哥路承飛非叫來路燕飛和路翰飛同自己一起做副手。

這臺小小的如此勞師動衆,實屬罕見。大伯一邊做着穿刺,一邊語調輕快地問他,“翰飛,是不是對做醫生産生了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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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有些走神的路翰飛點了下頭,從出事到現在,該不該他背的責任他也背了,該不該反省的意外他也反省了,可總是都有點提不起精神,他最近一臺手術都沒接。

路燕飛問弟弟,“是不是覺得辛苦也就算了,往往辛苦還要受到譴責質疑和謾罵,最後對自己都失去了信心?”

被他們說中了心思,他無奈地苦笑承認。

“咱們路家到這一代,就你們兄弟三人,承飛和燕飛的性格像我,恪守本分,盡職盡責,同時又和病人保持距離,從而理智地決斷。而你……像你爸。”

穿刺結束開始吸膿,路振英停下了動作,繼續說,“你知道你爸後來為什麽不拿手術刀嗎?那是有一次他替一個高中女生做心髒手術,結果那個女孩有根腦血管是畸形的,結果手術後承擔不了這麽重的負擔,腦內大出血就走了。家屬悲傷是在所難免的,但是你爸他自己也很自責,自責沒有能夠在手術前發現及時避免,沒有做更全面細致的檢查,其實你知道,這根本不是他的責任,總有些病人會有意料外的情況,如果一切都在意料中,那麽手術也不會有那些所謂的成功率、失敗率了,但是你爸忘不掉那個女孩手術前笑着對他說的話,她說‘路大夫,等我金榜題名的時候,一定要來謝謝您!’他忘不掉,所以就再也拿不起手術刀了。”

父親不再做手術的時候,路翰飛還在上學,只知道是因為安仁的事務太忙,父親就不做手術了。

大哥路承飛接過話說,“二叔覺得他是用這樣的方式來譴責自己,可是我覺得恰恰相反,他這樣的行為,其實是在譴責病人,懲罰那些需要他的病人。他用一次意外結束了自己的醫生生涯,從此這個世界上少了一個治病救人的大夫,這樣只會增加更多無醫可尋的病人。”

路承飛對着弟弟說,“你願意承擔這個治療費用,這或許是你需要得到良心上的安慰,你可以反思己過今後在醫術上精益求精,但是你不能背上包袱,而這包袱是對其他病人的不公平。”

“從你拿起手術刀的那一刻起,病人就把一切希望都給你了,你不可能讓他們永遠不失望,但是你絕不可以讓他們絕望。”

手術結束後,二二和路翰飛留下來收拾東西,因為小雅南估計不想搭理自己,路翰飛又實在憋不住此刻澎湃的心情,急需傾訴,而二二呢也懷揣着激蕩的少女之心,正在找知音呢。兩人一拍即合,開始了膜拜大會。

“一家人可真是好。”二二發自內心地感慨,“你看,你一失落,大路大夫,燕飛大夫都來安慰你,給你打氣。”

“難道你哥不安慰你?”路翰飛說道,蘇岳對妹妹也挺好的啊。二二撇嘴,表示不屑,“他說的話哪能和大路大夫一樣深度啊!”

路翰飛也對大哥一番話無比敬仰,于是點頭贊同,“大哥到底是和我們小毛孩不一樣,別看他平時不怎麽說話,可關鍵時說的話最有說服力。”

“大路大夫當然不一樣了!”二二一臉的自豪,“他可是咱們科年輕醫生裏的No.1!”

路翰飛瞅着她一臉思春的模樣,調侃道,“怎麽了,難道你想做我大嫂?”

二二瞬間漲紅了臉,“我才沒有!”

相比路雅南,路翰飛一直覺得二二才比較像妹妹吧,天真,害羞,可以欺負,而路雅南呢,欺負她一次,下場慘到不忍回首!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才不會沒法把她當做妹妹吧。

他正想繼續威逼利誘詐出二二的心思,手機卻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是路雅南。

冷戰以來,除了那次李雨母親大鬧時她來拉走了自己,其他時候她都冷豔高貴地不搭理他,路翰飛寂寞了很久,終于有人來撩撥他的春心,立刻蕩漾得心跳都快了幾拍,忙不疊地接電話。“喂?”

“你在哪?”路雅南很直接地問他,語調利落得像個巡檢的長官。

被巡檢的路翰飛自然是老實回答,“我和蘇井在聊天呢……”

電話那頭靜默了兩秒,嘟地一聲,挂了。

路翰飛再撥回去,就不接了。

二二好奇地問,“是誰呀?”

路翰飛一拍桌子,怒喝一聲,“你再不老實交代!小路大夫就以為我出軌了呢!”

二二狠狠打了個激靈,連連點頭。

利索地收拾完東西路翰飛就直奔去檢驗科找路雅南,可她今天卻提早下班了,和她一科的同事小劉頗有深意地對他說,“快回去吧,你老婆給你準備了個大驚喜!”

開車回家的路上,路翰飛都在想,路雅南給自己的是驚喜還是驚吓呢?可他想了一路也摸不準是什麽情況。

等他到了家,他才發現,原來是又喜又吓!

因為小雅南竟然抱着一個孩子!一個尚在襁褓不過三個月大的嬰兒!

何曉風和張瀾去給孩子張羅衣服,路燕飛和唐亦柔去超市買紙尿布和一些必需品,老太太則在指揮劉嬸和吳嬸找被褥給孩子鋪床。

驚得下巴要脫節的路翰飛托着下巴湊近路雅南,上下左右、來來回回地端詳這個孩子,也依舊猜不到情況,“這……什麽情況啊?”

路雅南抱着孩子白了他一眼,語調略酸地說,“你還關心這個?你要是管這些閑事可沒時間去聊天了啊?”

他心下一咯噔,小雅南這是要吃醋的節奏嗎?仔細想來,她最近身體一定是有問題的,脾氣壞到不行,莫名其妙和自己吵架,莫名其妙和自己說教,現在又莫名其妙的吃醋……

更莫名其妙地搞回來一個孩子!

“小雅南……”路翰飛顫抖着要為自己正名,可才開口就被她打斷了,“免了,你不用和我彙報,現在咱倆誰也不幹涉誰……”她說話的聲音很低,怕被別人聽見,可字字有力,根本不容反駁。

路翰飛至今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惹了她,只知道自己惹了她,而且似乎很嚴重的樣子。他小心翼翼地開口,“那你總得告訴我……這是誰的孩子吧?”

路雅南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這種是基本問題,應該回答一下,“這孩子是魏宏信的。你還記得吧?”

路翰飛當然記得這個人,不正是之前來檢驗科嚷嚷說被醫院換了孩子結果被他揍了一頓的麽!

“這孩子是他的?!”

她點點頭,“下午有陣子,檢驗科正好沒什麽人,過了一會我們辦公室門口就多了這個孩子。調了監控錄像一看,就是那個魏宏信。這個人渣……真把孩子丢了!”

路雅南恨得咬牙切齒,路翰飛在心裏做了個比較,覺得自己可能惹的事并不太大,起碼她還沒對着自己恨得牙癢呢,這下可以小安心了。

她懷裏的女嬰渾然不覺自己被父母抛棄了,睜着黑亮的眼睛看着路雅南,不哭也不鬧。路翰飛擡手摸了摸孩子,頗有感觸,“世界上總是有這樣的人。他們和我們的三觀不一,可我們卻又不得不和這樣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唯一可以欣慰的是,他好歹把孩子丢到了醫院,而不是大馬路上……”

“對了,報警沒?”

“報了。”路雅南大概是抱累了,把孩子遞給了路翰飛,“我估計找到他,不太容易,我就先把孩子抱了回來。”

小女嬰才三個月,約莫十斤重,路翰飛上了一天班早就乏了,這娃娃抱了一會就覺得累了,但他也不好意思說自己累,現在不夠有男子氣概,于是他委婉地說,“這孩子挺重啊!”

“哪裏重了!”老太太開了口,經驗十足,“雅南說這孩子都三個月了,三個月的孩子要比這個重多了,娃娃可憐的喲……肯定沒吃好!”

路翰飛想了想女嬰那個混賬父親,頓時也不覺得重了,抱緊了幾分。孩子睜着烏溜溜地雙眼特別認真地看着路翰飛,他一時起了玩心,伸出舌頭沖着孩子做了個鬼臉。

那娃娃先是一愣,小鼻子明顯一皺,路翰飛還以為自己吓到她了,結果沒一秒,她突然就笑了,咿咿呀呀地開了口,像是在和他說話呢。

“哈哈……她和我說話呢!”路翰飛樂了,他還從來沒和這麽小的孩子打過交道,以為這般大的嬰兒除了哭就是吃和睡,倒不知道還能一邊說話一邊笑。

路雅南拿了沖好了奶粉過來,看到他那幼稚得意的模樣,免不得要打擊一句,“她和你說話,你能聽懂麽?”

“當然!”路翰飛認真地盯着女嬰,和她一番深情對視後,對路雅南說,“我和她心靈感應,神交了一番,她說,她餓了!”

路雅南無奈地乜了他一眼,擡手去抱孩子,可孩子剛離開路翰飛的懷抱,突然小嘴一撇,哇地就哭了起來,“哇——”

“怎麽回事啊?”老太太起身就去看尿布,“哎,沒拉呀……”

路雅南害怕孩子有什麽問題,趕緊又把孩子丢回了路翰飛懷裏,伸手去解衣服檢查,可孩子剛落到他懷裏,立刻就破涕為笑。

老太太明白了,“哎喲,這個娃娃喜歡翰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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