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張建手術前約莫一小時的時候,劉慧就趕來了醫院,這次不是一個人,還帶着一個絡腮胡子的男人,大抵就是她的那位“姘夫”了。

其實有張建的父親簽字,劉慧來與不來并不重要,芳姐打電話通知也不過是例行公事,倒也沒想到劉慧這次會如此積極。

芳姐覺得有些蹊跷,術前清潔消毒時,她一邊替路翰飛刷手臂一邊擔憂地說,“三鹿啊,我總覺得這個劉慧來者不善,不知道要做什麽呢。”

“別管了她了。”路翰飛知道她的擔心不是多餘的,但他可不能在這種時候分神給其他事。他擡手沖洗手臂,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咱們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有些人啊,你永遠也猜不到她能幹出什麽事來。”

芳姐嘆了口氣,想想他說的也沒錯。拿過無菌毛巾給他擦幹手臂,然後做消毒,路翰飛擡着手讓芳姐替他穿上無菌手術衣,最後套上了無菌手套。他穿着純色的手術衣,寡淡的款式反而襯托出他挺拔的身形,雖然戴着手術帽和口罩,但透過俊逸的眉眼依舊可以看出他的英氣勃發。

芳姐不由地啧啧嘴,“我兒子要是長大以後能像你這樣,就太帥了!”

他的手舉在胸前,語調嚴肅,絲毫不見往日痞痞的模樣,“開路吧!”

芳姐用腳踩踏開手術室的門,路翰飛邁步走了進去。

無影的手術燈一開,白亮的強光照得一切都披上了聖潔的光輝,只有光明,沒有黑暗。在這一刻,路翰飛相信,自己一定是病人眼裏的神,可無論他多麽想,也無法做到,他只能用自己最大的能力來去嘗試着做神一樣的人。

神,執掌生死。

而他,延續生命。

劉慧果真是有備而來的,她事先已經拿着病歷複印件四下打聽過了,張建這個手術基本沒什麽成功率,她趕來醫院為的就是等手術失敗。只要張建手術一失敗,她就要和路翰飛兩筆賬一起算,把路虎車主黃孟輝的帳也要加在他頭上。這一次她可不再是單槍匹馬了,連醫鬧都雇好了,都在醫院門口等着呢。

路雅南從今早就心神不定,總想着路翰飛的手術,也不知道情況如何了。小劉見她魂不守舍揶揄道,“哎哎,這蜜月過了,新婚也算過了,你怎麽還發花癡啊!”

“我是擔心手術,他這個人每天都和打了雞血一樣,做事不顧後果,總是惹麻煩。”路雅南嚴肅地回道,“我才沒有你說的這些龌龊想法呢!”

小劉撇撇嘴,對她的嘴硬表示不屑,“看你平時對三鹿大夫不怎麽樣,其實還是很關心他的嘛!想想上次也是,一聽說有人鬧事,跑得比誰都快。”

路雅南微紅了一下臉,低頭喝茶,故作淡定地回道,“哎,我要是對他不好,我幹嘛嫁給他啊。你這話說的可真沒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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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麽?”小劉睜大了眼,看起來有幾分吃驚,“我一直以為你是因為三路大夫對你太好了才嫁給他的,不是有句話叫嫁給一個愛你的人比嫁給一個你愛的人好麽?”

路雅南一怔,竟沒接上話來,因為小劉一語中的。或許她的潛意識裏真的是這麽想的,因為沒人能替代二哥,而自己又習慣了路翰飛的存在,可以坦然享受這樣的一切,所以路翰飛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好像還真是這麽回事,她倏然意識到,自己是何等的自私與霸道。

也許她對路翰飛的關心,是她唯一可以用來說服自己不愧疚的理由。只是這點關心,真心少得可憐。

“你要是真擔心,就去看看呗。”小劉看了眼挂鐘,“再過一會就午休了。”

午休時間一到,路雅南沒有先去四樓,而是去食堂打包了一份飯,拎去了腫瘤外科。中午十二點,手術已經進行了四個小時還未結束。張建的父親一直坐在手術室外,半步未離。劉慧和絡腮胡子雖然也在等,但明顯不耐煩了,絡腮胡子索性橫睡在長椅上,翹着腿玩手機。

劉慧買了盒飯來吃,油膩的氣味和消毒水味融在一起彌漫在走廊上,異樣的扭曲。她一邊吧唧着嘴,一邊沖着對面張建的父親說,“哎,爸!”

“別叫我爸,我沒你這樣的媳婦。”老人冷冷地回了她一句,似乎對這個媳婦從來就不滿意。按張建的說法,他當初也是因為妻子劉慧和父親關系不睦才會趕老人出家門的。

一旁的絡腮胡子幸災樂禍地沖劉慧一笑,“你想認爹,人家還不認你呢!”

劉慧白了他一眼,繼續和老人搭讪,不過這次她沒再用熱臉去貼冷屁股了,索性開門見山。“老頭,你知道張建這手術成功率是多少啊?我看你是被人忽悠了吧!我打聽過了,他這個手術根本做不了,這個路大夫是拿你兒子練手呢!你也不想想,他們會那麽好心出醫藥費啊,你別傻了吧!人家那是為了套你的錢啊。你算算,這藥啊、設備啊、人啊,不都是他們醫院的嗎?要什麽成本啊,那價格都是虛高的,騙咱們老百姓的。所以,一來二去,人家根本沒出錢,本錢都是你給的,你還提供兒子給人家實驗,啧啧……”

老人斜了她一眼,大概是太過了解劉慧的品性,對她的話根本聽都不想聽。“那你就是好人,你來就是有好心的?”

“那可不是!”劉慧見老人理睬自己了,趕忙擱下筷子湊過去,“我可是帶了人來的,準備和他們拼命的!”

老人疑惑地問,“你要拼什麽命?”

“萬一他們把張建開死了,我不得叫他們一命償一命啊!老頭,你不會覺得人家是義務給你做手術,你就不鬧了吧!那怎麽行呢,一條人命啊,他們醫院這麽大,在國外都有分院呢!有的是錢!怎麽着也要叫他們賠個百八十萬才行!”劉慧指了絡腮胡子繼續說,“你看,他可是專門帶了弟兄來的。你要是和我們一起,我們負責鬧,你負責哭,一定能要到更多錢!”

“你、你、你……”老人被氣得臉色發白,話都說不連貫了,“你就盼着我兒子死對不對?他不肯和你離婚,你就沒辦法和這個野男人結婚對不對?你盼着他死就算了,你還想他死了你能撈點錢!你是不是人啊!”

“哎,你兒子死不死這又不是我說了算的。”劉慧輕嗤了一聲,“反正我可是專門打聽了,這個手術——沒戲!反正他活着也沒什麽用,賺不到錢,沒準死了賺得更多……”她深信張建的手術兇多吉少,加上自己還是第一繼承人,只要張建死在手術臺上,那一切都是她說了算的!她也不用僞裝,大可以如此嚣張。

老人氣得站起來直哆嗦,路雅南趕忙走過去把他扶坐下,遞上一份醫院的職工餐,“叔叔,您先吃飯吧。”看他一臉的驚訝,她笑了笑說,“我是路大夫的太太,我在醫院的檢驗科,張建的報告都是我做的。”

“哦、哦……”老人接過飯連連點頭,“你和路大夫都是好人,不像有些人。我兒子真是瞎了眼了!”

劉慧見有醫生來,撇嘴不屑地冷笑了一下,坐回絡腮胡子身邊了,吃了一半的盒飯也沒什麽胃口了,她随意就往地上一丢。

路雅南輕咳一聲,“這位家屬可以把您吃剩的東西丢進垃圾桶嗎?這裏是醫院,不是餐廳,沒有服務員替您收拾。”

劉慧雖然不爽,但也沒轍,只能起身去丢垃圾。

下午快兩點的時候,路雅南已經準備要回去上班了,手術室的燈這才熄滅。老人一直盯着手術室,燈一滅他就站了起來,坐久了站得太急,有些打顫。聽到動靜的劉慧從小盹中醒來,趕忙搖了搖呼呼大睡的絡腮胡子。

手術室門開,先出來的是芳姐,她臉色蒼白,看起來又餓又累,老人踉跄着腳步上前追問,“醫生,醫生,我兒子怎麽樣了?”

緊跟在老人身後的是劉慧,她沒有急着問,而且等着芳姐回答。

芳姐解下口罩,眉頭微蹙,看她的模情況并不樂觀,她也沒有回答他們的問題,而是敷衍地說,“等下路醫生就出來了,等他來吧。”

老人一下被這樣的語氣吓住了,幾乎站不穩,路雅南趕忙擡手扶住她,一旁的劉慧雖沒激動得眉飛色舞,但也算得意洋洋,沖着絡腮胡子大聲說,“你去叫人啊!”

絡腮胡子嘿嘿一笑,起身就去一旁打電話了。

劉慧一副勝券在握的口氣對老人說,“老頭,我說對了沒?我說了你兒子沒戲的!你現在人財兩空!還不如和我們一起呢,到時候還能拿回你的養老錢!”

這下老人也遲疑了,可他還是不願意相信真的是噩耗,拉着芳姐不撒手,“路醫生什麽時候出來啊?我兒子怎麽樣了?”芳姐似乎有口難言,擺擺手轉身回了手術室。

“你還問,這有什麽好問的?”劉慧勾起嘴角,攏了攏自己睡亂了的卷發,似乎是要為接下來的事做準備了,“是好事會不告訴你?”

正說着,絡腮胡子已經集齊了一票人,鬧鬧哄哄地就擁了過來。有幾個不認識的生面孔大抵是絡腮胡子的“兄弟”,還有幾個熟臉,都是經常來醫院鬧事的職業醫鬧。

職業醫鬧替職業碰瓷的伸張正義,再沒有比這個更諷刺的了。

上一次李雨的事,路雅南就擔心會有醫鬧來鬧事,才會忙不疊地趕來,結果李雨的母親根本請不起醫鬧,所以鬧得還不算大,而如今這劉慧可是下了大本錢了。

這些職業醫鬧可不比李雨的母親那樣單槍匹馬,他們有團隊有經驗。絡腮胡子一聲令下,就分工幹活了。

負責嚎哭賣力地演出,“我的親哥哥啊!你死得真冤枉啊!明明就是被人撞傷了,這個黑心的醫生啊,一定收了車主的好處才會做僞證啊!現在你還要自己花錢看病!”

另一個哭得更像,一把鼻涕一把淚,“我的表哥啊!你不能死啊!你可是咱們家的頂梁柱啊!你死了我們可怎麽辦啊!”

絡腮胡子也跟着幫腔,“把我哥撞成這樣竟然不賠錢!天理何在啊!他可是癌症病人啊!”

路雅南對此哭笑不得,“他還是你哥?”

絡腮胡子昂着頭,特別理直氣壯,“當然算啊,他是我前輩!”

面對這樣的人,路雅南也只能啞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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