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傳說中的別扭

雖說是要派人去尋,然而這幅員遼闊人海茫茫之地,要尋一女子,談何容易?更莫要說這女子自幼起便被嫡母鎖在屋內,輕易不許她出來見人,便連張逸然也不知她究竟生的是何等模樣。這京中十六七歲的女子,少說也有成百上千,況且若是這幾日便被人帶出了京......

張逸然幾乎要炸毛,深覺這是一個燙手山芋。

他只得喚來了常為自己辦事的幾個小厮,與了他們二十兩銀錢,教他們向街頭巷角和那些小乞丐等去細細打聽,看柳府前幾日是否有什麽不同尋常的人出來過。

小厮全然不解其意,試探道:“二爺這是想找......”

“我哪裏知曉找什麽樣的?”張家二爺跳腳,“就看有沒有個十幾歲的女孩子!快些去!別讓爺踢你!”

小厮知曉他脾氣,忙在他爆發之前屁滾尿流地跑了。只剩下張逸然于房中轉了兩圈,随即想起一事,沉吟許久道:“吟秋來。”

門外的吟秋忙一把掀開了白絹水墨的簾子,盈盈福身:“二爺有何吩咐?”

......随即她就看到了他家爺,站在放置了一大堆衣服的箱子前面,苦惱地蹙着眉:“我明日有些事要出去,你覺着該穿哪一件?”

吟秋:......

身為在張逸然身旁伺候了十幾年的貼身丫頭,她甚至比張家二爺自己還清楚這箱子中究竟有些什麽。因而小心翼翼道:“爺,您一向穿的衣服......都是青色的。”

除卻這顏色深淺不大相同,從雪青到蒼綠再到墨綠,上頭繡着的花紋有時是挺拔的柱子有時是潑墨的山水,其它就再沒有半點兒不同了啊啊啊!袖子上皆是繡的細密的祥雲紋,領口都是用上等的黑珠子線穿的花紋,連上頭的扣子也都用的是同一根上等的象牙雕琢出的!

這根本就無甚可供挑選的餘地啊!

她家爺登時蹙起了眉:“怎麽,我竟只有這種顏色的大衣服不成?”

吟秋猶豫道:“倒是還有另一件不是這顏色的......”

張逸然眸子一亮,方想令她把那件拿過來與他看一眼,便聽貼身丫頭蹙着柳葉眉苦惱道:“不過那是爺上朝時穿戴的官服,爺要穿它出去麽?”

這如何能穿出去!若是果真穿了,哪怕剛從張府的門檻兒上踏出去,後頭就會有一大堆專盯着官員錯處不放的言官摩拳擦掌上奏折了!

張逸然心內不禁有些挫敗,深悔自己為何會對這青衣如此喜愛,以至于一時半會兒,竟拿不出一件旁的顏色的衣裳。他抿緊了薄唇,思索了半晌,方對眼巴巴兒站在門口看着他的貼身丫鬟道:“暫且不用你了,你下去吧。”

吟秋應了聲,掀了簾子出去,一路上都在心有餘悸地輕拍胸口,恰巧遇上正從旁處取了東西回來的大丫鬟,大丫鬟見她一個人在那邊發呆,不禁上前輕拍了他一下:“吟秋,這是做什麽呢?”

“誦冬!”吟秋扭頭見是她,一下子拉住了她的袖口,“方才爺說讓我與他找一件不是綠色的衣裳出來,你說,爺他是不是病了?他一向不是只穿這個顏色的衣裳麽?”

另一個丫頭也瞪大了眸子:“果真?”

“可不是!”吟秋将她們皆拉的近了些,“我與你們說......”

她們竊竊私語了半晌,過不兩日,府裏便傳開了二爺腦袋糊塗了的謠言。只是這些個謠言的主角此時卻是對此毫不知情的,因為他正屈尊纡貴地踏進了小廚房中,親自看着下人準備明日要用的點心。

誰知待到第二日,他吩咐人備好了車馬一路向賈府去時,還未走到門前,便看見門口那兩只石獅子旁,除了他家的蠢徒弟以外......還有另兩個令人覺着無比礙眼的身影。

寶玉這日穿的是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又齊額勒了攢珠銀抹額,頸間并無其它墜飾,唯用金項圈串起了一塊五彩晶瑩的玉來,愈發襯的面如春花眼如秋水,天然便是一段情思萦于眼角眉梢。

而他身旁,另有一個生的纖巧的人影站着,通透無瑕的白玉簪束起滿頭烏壓壓的發絲來,正掩着袖子輕聲咳嗽。

“這邊有風,”寶玉見他咳嗽個不住,忙将他拉至自己身後去,“弟弟在我身後,我還能幫弟弟擋一下。”

說罷,他伸手一摸黛玉的手,只覺冰涼,忙又揚聲吩咐人将方才收拾好的那個包裹拆開,“裏頭有一件鬥篷,還不快快拿來!”

黛玉聞聽此言,不由失笑:“哪裏便嬌弱到如此程度了。”

寶玉接過翠紋織錦鬥篷展開來,籠在了他纖瘦的雙肩上,牢牢地打了結,輕嘆道:“你身子骨本來就不好,今日偏又有些風,原不該出來的才是。”

“左右無事,”黛玉低垂着眸子看他為自己系帶子,撲扇了一下眼睫,将眼中流動的那些個光華一同掩住了,“三哥哥實在是太小心了些。”

無字天書見了這番模樣,倒也裝模作樣彎了彎書頁,寫了一整頁的【咳咳】放到寶玉面前:【你怎不來關心我?這親昵過頭了,你就不怕那兄弟之情四字淺淡到一丁點兒都看不見了?】

寶玉面無表情,趁着衆人皆不注意時,悄悄兒伸出手去将它拽了下來,狠狠地揉了揉。

他前世原就是照顧慣了黛玉的,只是那時候礙着男女大防之說,有些事情到底不好做。如今既沒了這個顧慮,又因着黛玉前世實在是太過凄涼,他心內只覺着愧疚,與黛玉便愈發顯得親昵了。不過幾月,便已是同行同止,情誼非同尋常。

一旁的王熙鳳笑吟吟看着他們,調侃道:“你們倒不像是姑表兄弟,倒像是嫡親的兄弟了。我呀,還沒看見過寶玉這麽照顧誰!向來都是旁人照顧他,倒是頭一次看見他這麽鞍前馬後的去伺候別人!”

黛玉本就是個玲珑剔透的心肝,一聽這話便莫名品出了些酸意來,笑道:“三哥哥不過是看我身子弱,多關心我一些罷了。鳳哥哥這莫非是羨慕了?”

“我羨慕什麽?”王熙鳳登時吊起兩彎吊梢眉來,假意嗔道,“我也不是沒有親哥哥,哪裏至于和你搶這哥哥弟弟的去?”

“那便好。”黛玉抿唇一笑,便也不再說些什麽。

那頭已經在這處停了半日的馬車夫:“......二爺,咱不下去?”

“不下去!”

隔着一層薄薄的青布簾子,馬車夫隐隐從他家二爺的話音兒裏聽出了些咬牙切齒的味道,倒像是要将什麽東西放置于唇齒間狠狠咬個粉碎似的,“何止不下去!現在!現在就掉頭回去!”

馬車夫:......那您一大早跑來這榮寧街不為了接人,難道是為了遛彎兒嗎?

然而他在張府裏幹了也不止三年五載了,對自家二爺這脾氣也是心知肚明。只得忍氣吞聲掉過頭去,一鞭子抽在前頭那匹健壯的駿馬上。駿馬猛地受了驚,一下子撒開四蹄,大步向來時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馬車夫揮鞭吆喝着,方才令這馬向前狂奔了幾步,便聽車廂裏他家二爺的聲音又傳出來了:“慢着。”

馬車夫只得猛地一拉缰繩,強迫着馬停下來,問道:“二爺?”

車廂裏的人沉默半晌,方沉沉嘆出一口氣來,語氣中一時間竟多了些滄桑的意味。馬車夫聽到手指在車窗上有一搭沒一搭敲着的聲音,許久後,方才聽聞他家二爺的聲音傳來:“還是先去賈府吧。”

馬車夫:......

他現在隐約覺着,除非二爺今日出門不曾吃藥,閑來無事尋他消遣,否則,府裏這兩日流傳的二爺腦子糊塗了的傳言,大概還是有那麽一些道理的。無風不起浪,果然如此。

然而張家二爺端坐在車廂中左思右想,看了眼自己昨日便命小廚房辛辛苦苦做好的糕點,再從車窗中看見寶玉此刻有說有笑的模樣,便覺得一股氣直直沖上心頭來,梗在喉間,令他全身都隐隐覺着不痛快。

明明仍是坐慣了的軟墊子,偏生此刻也仿佛化作了紮人的針氈。

“果然還是咽不下這口氣!那個蠢徒弟!”他忽的捶了下車壁,冷聲道,“打道回府!現在!”

馬車夫:“......二爺,要不咱哪兒都不去了,我先送您去醫館吧?”

您這明顯腦子不大正常啊!

“三哥哥,”黛玉看着前頭那個不知何故一直在掉頭的馬車,遲疑道,“那莫不是張府來接你的馬車?”

寶玉眯起眼看了一眼,隐約覺着那輛朱輪華蓋車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張府中看見過的。只是,“若是師父,怎會一直在那處打轉?只怕是迷路了吧。”

他喚來了個于大門口坐着聽使喚的小厮,與他道:“去向那邊兒馬車裏的人問一聲,看他們是不是找不到地方了。若是尋不到,便去給他們指一下路,也省得他們一直在這處白耽擱工夫。”

過了一會兒,小厮一臉血地将馬車領回來了:“寶三爺,他們要來的就是咱們府。”

寶玉:......

黛玉:......

王熙鳳:.......

“師父也不是第一次來我府中了,如何還會尋不到路一直原地打轉?”寶玉滿頭霧水,兩眼皆是迷茫。

無字天書一針見血:【只怕不是尋不到路,而是閑來無事,攪了一罐子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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