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叔叔可消氣了?
第十九章 叔叔可消氣了?
電梯正在往一樓來。常明跺着腳站在電梯門口,心潮頗為澎湃,到十樓就開始倒數了。三、二、一、沖!
常明正想一頭沖進去,電梯裏的人快他一步沖了出來。常明一愣,緊接着臉色唰地變得慘白。
景豐像沒看見他一眼,抱着昏迷的景淳往外跑。他倆身上好多血,景豐的步子都是踉跄的。
“景豐!”常明下意識地喊了一聲。
景豐這才看着常明,那兩只眼睛慌張極了,聲音顫顫巍巍地仿佛帶上了一絲哭腔:“常明……常明……去醫院……”
“叫救護車了嗎?”來不及多問什麽,常明一把握住景豐的手臂,他整個人都微微發抖,答不出話來。常明幹脆伸手去景豐身上一陣亂摸,幸好,車鑰匙在他外套兜裏。
“在門口等着,我去開車!”常明用力地捧着景豐的頭,又強調了一遍,“在這兒等着!不要亂跑,明白了嗎?”
景豐茫然地點了點頭。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常明沖刺一般撒腿就跑,在空無一人的停車場裏刮起一陣塵埃。握上方向盤的時候,常明才意識到自己的手也在抖。他閉這眼又數了聲三二一,努力穩住心神,踩下了油門。
醫院不遠,景淳很快被送進了手術室。護士問景豐是不是也受傷了,他木然沒有一點反應。常明檢查了一遍,沒發現他的傷口在哪裏,着急地抓着他的肩膀使勁晃了晃,問道:“景豐你受傷了嗎?”
景豐終于回過神來,他握住常明的小臂,極用力,常明都覺得疼了,就任他那麽抓着。
“我沒事。”
常明松了一口氣,一想到昏迷的景淳,又再次緊張起來。但現在顯然不是問問題的時候,常明拖着景豐在椅子上坐下,一起等着景淳的消息。景豐的背挺得筆直,雙手抓着自己的膝蓋,整個人繃得像一根弓弦,常明都有些怕他一碰就會斷。
不知道等了多久,景淳終于出來了。他腦袋上裹了一圈紗布,人還沒醒。醫生看他們倆如臨大敵的樣子,安慰道:“傷口縫好了,腦震蕩,送來得及時,沒什麽大問題,就是以後可能會留疤,口子有點大。你們誰先去辦個住院手續,需要再觀察一陣子。”
常明連忙跟醫生道了謝,小跑着去辦好了手續,幸好還能弄到單人的病房,他想着,景淳應該不太喜歡跟陌生人住得太近。回到病房,景淳還在睡着,景豐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十指交握抵住下颌,方才冰封雪凍的臉總算是有了一點生氣。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景淳,連常明輕手輕腳走到他身邊都沒發現。
常明把手放在景豐肩上,拿出自己全部的溫柔對他說:“沒事了,景豐。”
景豐仰起頭看着他,看了好一會兒,然後,突然把自己的腦袋貼在常明身上,伸出胳膊抱住了常明的腰。
“是我不好。”景豐的聲音悶在衣服裏傳出來。
常明緩緩抱住他,抱得緊緊的,什麽都沒問,只是就那麽抱着。
今天晚上景豐在忙學校論文的事情,抱着電腦坐在餐桌,電視開着,他一時沒注意景淳。沒想到景淳自己一個人無聊了,叫了哥哥幾聲,哥哥都只是應了卻沒時間跟他玩。他自己在屋子裏跑來跑去,看見廚櫃頂上的門微微開着露出幾個彩色的玻璃杯,便趁哥哥不注意想爬上去拿。直到重物墜地的聲音響起,景豐才猛地從電腦上擡起頭來,看見景淳摔在地上昏迷不醒,頭上一直在流血,吓得幾乎抱不起他來。
幸好,常明來了。常明來了。
他已經許久沒有如此驚慌失措的時刻,同樣,他也已經許久沒有如此慶幸過,身邊有個人陪着。
環在常明腰上的胳膊,又抱得緊了一些。常明輕笑一聲,就着這姿勢坐在旁邊,讓景豐靠在自己肩上。神經終于放松下來,景豐卷在層層的暖意裏,不知道什麽時候睡了過去。
早上,景豐是被景淳的聲音驚醒的。景淳扶着腦袋迷迷糊糊地坐在床上喊疼,景豐一下子跳了起來沖過去,常明被這動靜驚醒,坐起來緩了好一會兒,才強撐着睜開了眼睛。
難得起床這麽快,常明揉了揉自己的老腰,他在沙發上睡的覺,一醒來渾身都不太舒服。醫生進來檢查,景淳沒什麽事,只是有點委屈地跟哥哥說頭疼,沒多會兒就又睡着了。
忙活完了回過神來,景豐這才意識到昨晚是常明把自己弄到陪護的小床上睡覺的,他自己就在沙發上将就了一整晚。常明去廁所洗了把臉出來,拿上錢包就說要去買早餐。
“你再睡會兒,我去買。”景豐果斷道,不由分說地把常明推到了小床上。常明還沒反應過來,病房的門已經又輕輕關上了。
重新躺在床上,雖然是在醫院,常明還是舒服得伸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被子裏還有景豐身體的餘溫,暖洋洋的。他枕着手臂看着景淳睡覺,本想打起精神等景豐回來,可呵欠一個接一個,眼睛很快就重重地合上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天光大亮,景豐正彎着腰,在小桌上擺早餐。白粥溫香,常明一聞到就餓了。景豐見他醒來,一笑,遞給他一把勺子。
他們倆面對面吃完了早餐,趁着景淳還在睡,景豐出去打了個電話,請阿姨幫忙去家裏拿一些衣物日用品來醫院。等阿姨來了,景豐又哄了一會兒景淳,才說送常明回去。
常明本想再陪陪景淳的,可是他什麽也不懂,病房狹窄,他擠在這兒也不是很方便。坐上車了,常明才想起來,我嘞個去他昨晚是打算幹什麽來着?表白啊。
這麽一打岔,他悄悄看了看景豐的臉色,精神之下也難掩疲倦。常明在心裏嘆了口氣,把旖旎的心思收回去,随便找了個話題:“小淳真懂事啊,那麽大的口子,要是我早就扯着嗓子嚎了。”
景豐一笑:“現在好歹會撒嬌了,剛回來那陣,哪裏不舒服都不敢說。”他本是順嘴那麽一說,說完才想起來這句話有點沉重,但也沒收回去,繼續對常明解釋道,“在那個地方,他一哭就會挨打。”
常明只能猜測景淳丢失的那些年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卻并不知道具體情況如何。景豐幾乎沒跟他說過這些,偶爾提到這麽一句,常明心裏便揪着疼。
“所以啊,”景豐倒是淡然,一邊打着方向盤一邊說,“他多任性一點,我很高興。”
常明算了算工作日,年會一開完,還有幾天就要放假了,不知道過年之前景淳能不能出院。不過也沒關系,反正他孤身一人,真要陪景淳在醫院裏過也沒什麽。
想到這裏,他才意識到一個問題,他自己是一個人過年的,但景豐一家人呢?
景淳都這樣了,也沒見他爸媽出現。
常明試探着問:“快過年了,你……你跟小淳自己過麽?”
景豐嗯了一聲。
“我也自己過,”常明急忙道,然後又掩飾一般放慢了語調,“咱仨一起吧?”
景豐是有幾分驚訝的:“你不回家?”
“咳,我奶奶去世啦,”常明枕着手臂望着前方,“爸媽早就離了,我家現在就我一個。”
景豐沉默了一會兒,才又笑着說:“好啊,一起過,今年小淳肯定很開心。”
常明側着頭看景豐開車,思慮再三,問道:“那……你爸媽呢?”
景豐一腳剎車停在紅綠燈前,紅燈上的數字倒數着,一閃一閃,游戲刺目。
常明有幾分忐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越界了。綠燈亮了,景豐如常繼續前行,常明正想道歉說對不起不該問,景豐卻自己開了口:“都去世了。”
“啊……”常明張了張嘴,想扇自己一個嘴巴。
“怎麽這個表情,”景豐唇角一勾,“沒關系,好幾年前的事了。”
汽車穩穩地往前開,景豐似乎真的完全沒有情緒上的波動。常明閉上嘴,望着窗外一一閃過的路燈柱子出神。
這一陣子常明的生活規律極了。上班、下班、去醫院、回家。雜志社裏的活基本已經收尾,每個人都慢慢悠悠地等着放假。常明每天晚上按時去醫院打卡,有時候想起來什麽好吃的,就給他們兄弟倆打包一份。不過景淳要忌口,大多數時候是景豐和常明一塊兒當夜宵吃的。景淳眼巴巴地犯饞,可惜景淳雖然事事以他為先,在這方面卻将醫生的話奉為聖旨,寧願一看見常明拎着便當盒子來就把人往外趕也不願意慣着自己的弟弟。
常明捧着一大袋子好吃的坐在樓道裏,還處于懵頭懵腦的狀态中。景豐在走廊裏找了一圈,最後推開安全通道的門,才發現小明叔叔一個人坐在這兒生悶氣。常明擡頭看他一眼,又冷哼一聲別過頭,那樣子比病房裏的景淳還委屈,景豐差點兒沒忍住把他摁在懷裏揉揉腦袋。
“叔叔別生氣,”景豐一屁股坐在臺階上,還是沒忍住摸了摸他的頭,“咱倆悄悄吃呗,不給小淳搶食。”
常明一把拍掉他的手,滿臉嫌棄地把屁股往旁邊挪了一下,又惡狠狠地将食品袋子塞到景豐懷裏。
景豐一樂,拆開一看,是打包的炸雞。
其實常明并沒那麽傻,景淳還不能亂吃東西,每天都是他們家那個阿姨送的病號飯。他只是覺得景豐老陪着他吃這些應該很沒有胃口,這才變着花樣帶吃的來,說白了就是給景豐解饞的。可誰知景淳一撒嬌流口水,景豐直接遠遠看見他就讓他別進去還關上房門,小明叔叔一顆芳心着實傷得厲害。
“謝謝叔叔!”景豐喜滋滋地咬了一口,遞給常明一個,常明不肯接。景豐嘆道:“我錯了還不成麽?一看你提着好吃的來,我下意識就怕景淳一會兒又鬧着要吃,沒想趕你來着。”
常明還是氣鼓鼓的。景豐無奈,把盒子放在一邊,一手拿一塊炸雞,往常明那邊挪了挪,好聲勸慰:“反正你是買給我的,咱們就偷偷在外面吃,省得小淳吃醋。”
可這話一點勸慰的作用都沒起到,常明瞬間連耳朵都燒紅了。景豐還不要命地把炸雞送到常明唇邊,常明直往後躲,一個不穩便倒了下去。景豐慌忙間把炸雞一扔就去扶他,自己的胳膊肘砰地一聲砸在地板上。
他倆本來坐在消防通道的臺階頂上,景豐就這樣側着身子,常明墊着他的胳膊仰躺在地,一下子将兩張臉拉得極近。
常明覺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兒了。
景豐笑了笑,一把将人扶正了,自己也坐直身體,揉了揉胳膊肘:“這一下砸的,叔叔可消氣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思想太污,常明覺得他這句話問得像潘金蓮勾引武松似的。于是,常明氣哼哼地站起來拍拍褲子,頂着一張紅得要冒煙的臉,大步往景淳的病房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