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葉酌說有事幹,還真是有事幹。他們這邊風卷殘雲的吃完,葉酌就帶着一衆人往城西走去。
簡青問“我們幹什麽去?”
葉酌噓了一聲“偷偷的,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我們去上墳。”
簡青一頭霧水。
同宋家處在的城東不同,城西的秩序要亂上不少,他們一路從平民窟走過,葉酌帶着他們東走西竄,還敲了幾家門,可惜除了老眼昏花的老婆婆出門罵了他們兩句,皆無人應答。
等離開了西城門,城郊入目所見,多的是荒敗頹唐的籬笆院牆,低矮的土牆傾塌了也無人修繕,老樹幹巴巴的枝條從茅屋的縫隙中伸展開來。看樣子荒廢了很久。
——若說平民窟裏還能見到活人,能聽到小販吆喝的聲音,這裏大概只有三五成群的鬼說着家長裏短打麻将了。
此時天色已經昏暗,除卻溫行和簡白兩個修為高的以及溫芒這只來歷不同尋常的狗,剩下的人只從漫天灰黑的色調裏遠遠看見那平坦的土地上無端隆起的一個個土堆,透着瘆人的氣息。
“這兒什麽地方”簡青抓住簡白的袖子,探頭探腦“前頭那麽多立着的土堆啊,這不會是墳地吧。”
“是啊。”葉酌打量着遠處飄動的魂幡,它們有些還帶着雪白的幡,有的已經給風雨打禿了,孤零零一根棍兒立在墳邊,委屈像是給鳥雀欺負哭了的稻草人。
“你害怕?“他回頭看了一下簡青,擠眉弄眼道“沒什麽好怕的呀,景城自古出美人,若這裏有哪個美人鬼姐姐把你抓走了,說不定就成了一段‘牡丹花下死’的風流韻事呢?”
簡青和他擡杠“你曉得墳裏是男是女,為什麽不是美人鬼哥哥?”
葉酌呃了一聲“……你喜歡的話,美人鬼哥哥也不是不可以。”
簡白賞了簡青一個爆栗。
仙君說話不着調慣了,早些年有人請他做司儀的時候,新娘新郎王八配綠豆的時候他也能給人家吹成的牛郎織女,溫芒聽習慣了都懶的和他瞎掰,可是雪松長老從小沒聽過黃段子,連句渾話也聽不得,他走在最前面,驟然聽到這個,忍不住道“修道之人,心思不淨,都在想些什麽?”
仙君低頭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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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葉酌陽奉陰違慣了,溫行一轉頭,他又和簡青湊在一起,一本正經的恐吓小朋友。“你可千萬要小心了,我聽說景城少女比較豪放,最偏愛你這種弱不禁風的美少年,說不定晚上給你抓走哦。”
簡青也和他擠眉弄眼“為什麽是我,抓也是抓你啊。”
他抱怨道 “論外貌你才是弱不禁風的俊美青年吧,修為更是啊,我好歹還能打兩劍,你怎麽辦?诶,你不是壓根沒有修為嗎?”
葉酌心道“豈有此理,我堂堂仙君居然有一天被嘲笑修為低?”
少年心直口快,窩在簡白懷裏的溫芒卻驟然一驚,當即擡頭去看葉酌臉色。畢竟仙君驟然失了修為,無異于從雲端狠狠摔下來,還摔的極不體面,堪稱四仰八叉頭破血流,別看他自嘲的時候用詞随意,給別人提起,卻絕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了。
然而葉酌臉色如常,他似乎毫無所覺,依舊笑吟吟的,還非常好心的幫簡青糾正了錯誤“是老年。”
他說 “你別看我長的這麽白皙俊俏又風度翩翩讨人喜歡,其實我已經快作古了,像我這種沒什麽激情的老頭子,姑娘們不會喜歡的。”
——擔心這種沒心沒肺的浪蕩子,真是白浪費感情。
溫芒松了口氣,懶懶的趴回去。
簡青還在和他吵,他狐疑的打量了一下葉酌看不見一絲皺紋的皮膚,覺着他簡直細皮嫩肉的可以去當小白臉,狐疑道“你算什麽老年。你最多比我大三四歲吧。”
這句話不知戳中了那裏,實際大了三四千歲的仙君龍顏大悅,當即笑出了兩道厚重的擡頭紋,他拍了拍簡青的肩膀,贊嘆道“不愧是下泉宮的的高徒,你可真是有眼光。”
簡青昂首挺胸。
溫芒冷眼旁觀“我覺得下泉宮這一代怕是不能好了。”
葉酌道“嗨,那不是還有溫行嗎,三代以內出不了錯。”
塔靈陰陽怪氣“您倒是對他感興趣,句句不離。”
葉酌道“那是。”
他從來就沒掩飾過對這個便宜徒弟超乎尋常的興趣。
這個理應“喪盡天良”的魔修,不但成了修仙界人人羨慕的,仙君的弟子,還偏偏長了一張最符合道修身份的棺材臉,葉酌偶然撬開一點棺材蓋兒,又覺着底下的也不是什麽傳統道修。
做個不恰當的比喻,他覺着溫行就像他買早點時沒寬好油就放下去炸的油條,外表給外界煎熬扭曲成了标準的道修模樣,裏頭那一點點心依舊柔軟幹淨,放顆沙子也怕他硌着。
這些元素本來已經足夠有趣,更何況溫行還是個正兒八經的美人。葉酌側着身偷偷看,他俊眉修長,眼睛形似柳葉而眼尾略彎,單看眉眼,已是生的極好。
葉酌對溫芒下結論“你信不信?這雙眼睛……我覺得他笑起來會有卧蠶。又可愛又漂亮的那種。”
溫芒“?”
葉酌道“賭不賭,這樣吧,如果他笑起來有卧蠶,你叫我一聲爹。反之亦然。”
溫芒“?”
他一頭霧水“仙君,不說您能不能讓他笑,我們剛剛明明是在讨論為什麽您那麽在意這個便宜徒弟吧?”
葉酌道“哎,在不在意不重要,”他手背在背後,自信道“你等着,再過幾天,我肯定能讓他笑。”
溫芒“……?”
他深吸一口氣“不,仙君,其實我覺着這個不重要,剛剛那個反而很重要……”
然而葉酌已經抛下他,往前面走去了。
即使時隔千年,仙君神鬼莫測,有一茬說一茬的說話方式依舊讓塔摸不着頭腦。
——好在作為一座塔,他本來就沒有頭。
等幾人到走進了墳堆,葉酌掏出張懸給他的小冊子,上面記載了景城近幾年所有有修仙資質的孩童。他用朱筆在上面圈了幾個紅圈,指給兩個小輩看。
“看到這些名字沒有。”葉酌道”找一找周圍的新墳,有沒有寫着這些名字的。”
簡青疑惑“我們要幹嘛?”他警惕道“為什麽要查別人墳?”
見兩個小輩都升起了疑惑的神色,他解釋道”這是方才在宋家我問張靈官要的,圈出來的所有都是這些年有靈根卻沒有拜入仙門的孩子,我方才一一敲了這些孩子的門,都無人應答。”
葉酌沉思“如果是正常死亡的孩子,應該會有墓的,然而連家人都不在了……”
簡青忽然打了個激靈,他裹住了衣衫,瑟瑟道“那他們家人呢……”
葉酌道“不是叫孩子和家人斷絕關系,好變成孤魂,用來做陣眼嗎?但想來不是所有人家都會這麽做的。有些拒不配合的……你知道,妖邪對付無權無勢的普通百姓,不會如對付宋司主那麽懷柔了,那些家人,大抵被殺了個幹淨吧。”
簡青瞪大了眼睛。
葉酌揉了揉他的頭“逝者已矣,現在追查才比較重要。”
他敲了敲手裏的記錄,又道“靠着這些墓,看看什麽時候開始這些有天賦的孩子再沒有了墓,再判斷最被害早夭折的孩子是誰,大概能推出那些人是什麽時候開始行動的。”
景城是儀山一帶除江川外最大的城池,城西這塊離中州第一高山儀山得格外近,幾乎就在它的腳下。
這裏人或許覺着靠着仙山能沾兩分仙氣,保佑自家祖墳多冒冒煙,讓後代白撿兩個餡餅,都以墓修的靠近儀山為榮,然而仙山實在陡峭,山路難尋。不然他們可能要沿着山道一路修到廣玉元君的鼻子底下。
因着這些奇奇妙妙的原因,這塊每年下葬的人不少,除了有祖墳的那些,剩下的大多葬在這裏。張懸給的名冊一年一年人也不少。葉酌本來劃了四片叫大家分頭找,不想簡青實在是太慫了,硬是顫顫巍巍抓着哥哥的袖子不肯放。葉酌想叫他放手,他就猛拽着他哥,力道大的仿佛要把他哥的袍子直接扯下來。
簡白一張修士标配冷清臉崩的不成樣子,手背青筋暴跳,狠狠的吸了兩口氣淡定下來。
因為簡青不肯配合,仙君本來嫌棄萬分,然而他腦子一轉,忽然意識到如今他的外在形象同簡青所差無幾,都是單純的恰到好處的無辜青年。
于是尊貴的崇寧仙君非常不屑的切了一聲,表達對這個膽小的後輩的鄙夷後,轉頭去扯了溫行的袖子。
“長老。”他毫無誠意“我也害怕。”
溫芒眼睜睜的看着溫行驟然一僵,也不知道信了沒信葉酌的鬼話,他不容置疑的扯出袖子,轉身頓了片刻,垂眸道“跟在我身後,不要亂跑。”
葉酌心滿意足。
溫芒道“仙君我說真的,我覺得你們下泉宮這一代真的要完。溫行也救不了的那種。”
葉酌此時充分展現了作為一個只會吃喝賭的纨绔揮霍自家錢財時應有的素質,他分外灑脫道“完就完呗,盛衰天定啊。”
地毯式搜過一輪以後,他們湊在一起做了彙總。
最早沒有墓碑的孩子出現在十七年前。若這個孩子順利長大拜入仙門,便是資質一般,修為也該如簡青一般了。
葉酌在小冊上标了一個十七,盯着兩個小字看了一陣,努力回想那個時候發生過什麽事兒。然而這實在是無用功。崇寧仙君在人間生活極為豐富多彩,像是要把以前用來修煉的清苦時光玩回來,總之十七年他不是在學拉拉面就是在擺攤炸油條,或者和哪個走街串巷的師傅學糖畫也說不定。總之是一點修仙界的事情都不知道。
“好吧“葉酌心道,“問問便宜徒弟好了。”
然而還麽等他開口,塔靈忽然傳音道 “仙君,如果我沒記錯,有人冒充你收下溫行,和他堕魔入塔,正好都是十七年前。”
葉酌不由一驚,下意思轉向溫行,卻看見簡青湊了半顆腦袋在他兩中間,壓低聲音問“長老,葉道友,你們有聽到什麽奇怪的聲音嗎”
四人一時安靜下來,只聽見荒墳裏呼嘯的風聲。
葉酌沉下心來,細細感受,才發現風裏夾雜着隐隐約約的齊整鑼鼓,如同夜裏結伴而行的幽魂,在世間漫無目的的飄蕩時腳下的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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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好啰嗦, 為什麽十五章我還沒有進入正題 _(┐「ε:)_ _(:3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