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那是一支送葬的隊伍,足足有十七個人,最前面穿着漆黑的道服,瘦瘦高高,頭上挽着個靈蛇髻,還帶着個微笑臉的的面具。
這面具刷了慘白色的塗料,只有臉頰上打了通紅的漆,像是祭奠的紙人,看着詭異又瘆人。中間兩人拿着白色的魂幡,後面八給人擡着口漆黑的木頭棺材,隊尾足有六個敲鑼打鼓的,臉上都塗了厚厚的白粉。
葉酌道 “那棺材不對。”
幾人擡眼去看,那棺材看着很沉,八個人擡着行動的速度依然很慢。棺木比常人稍短,顏色黑沉,并沒有上漆卻透着油光,是一整塊昂貴烏木制成。以葉酌多年把玩奇珍異寶的經驗,他敢保證若是這些擡棺的人現在把棺材裏面的那個扔了,再把木頭做成珠串子大擺件,明天就能衣食無憂。
簡白道“這棺材這麽短,又是個小孩子?”
葉酌道“應該不是,這些擡棺人都是精壯男子,擡着卻極為吃力,棺材裏不應該是個小孩子,除非那這個小孩子身材非常魁梧,而且他的的腰圍必然大于或者等于他的身高。”
簡青咂舌“您不用那麽嚴謹的,直接說必然很胖就行了。”
“不是胖的小孩子,而是根本不可能是小孩子,除非棺材是正方形的。”葉酌道“而且我看張靈官那冊子,景城最近離世了的孩子都給帶走了,留下的宋家小姐今個肯定葬不了,這個又是誰?”
簡青因為格外害怕,其他三個站前面,他就蹲下來從幾人腿縫裏頭往外看。瞄了兩眼,抱着左右的大腿,扯了扯葉酌和簡白的褲子“你們看,那個敲鑼的,是不是很眼熟?”
葉酌穿衣服講究寬松舒服,腰帶系的很松,差點給他一下把褲子扯下來,仙君老臉一白,輕輕踹了他一腳,問他“哪呢?”
簡青從兩條腿中間伸出手指,往隊尾點了點。
只見那個敲鑼的人帶着個白色的高帽,帽子歪了一半,帽尖剛好戳到身邊人的頭頂,別人臉上的白粉刷的整整齊齊膚色均勻,他就和糊了一層面粉一樣,額頭和臉頰還有色差,若說別人的扮相是一般的鬼,他就如同給道士打了的鬼,一臉的傻樣。
葉酌眯着眼“這是宋庭章?”他仔細确認後誇贊道“想不到宋少爺鑼敲的挺好啊。”
簡青探出腦袋“難道這棺材裏還真的是宋家小姐?他們要去那兒?”
葉酌摸摸下巴“聽說宋家的祖墳在前頭,不到十裏地,但我記得按人間的說法,夭折的女兒是進不了祖墳,他們嫌晦氣,這是往哪兒擡呢?”
他擡步想走“來,我們跟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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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行本來已經邁開了腳步,聞言卻忽然停頓了。
他轉頭看向葉酌,忽然道“人間?”
葉酌冷汗都下來了。
除了神仙和鬼怪,又有誰會把日夜居住的地方叫做“人間”?
葉酌尴尬的哈哈兩聲,裝傻道”對啊,和修士區別開嘛,你們下泉和儀山是仙境嘛,我們這些凡人住着的地方就是人間了。”
溫行只看着他,并不說話,也看不出信了幾分。
其實仙君自己也知道,他不但話說的邏輯不明,臉上的表情也容易露餡,于是在臉上發熱之前,直接上手扯溫行的袖子,他摸準了這個便宜徒弟脾氣好不容易生氣,扯袖子的動作越做越熟練,“走了走了,我們快點跟上去。他們要走了。”
溫行按住他的手“小聲些,不要跟的太近,那個道士修為不低。“
簡青在後面冒頭“長老看的出這是個什麽修士嗎?妖修魔修?”
溫行搖搖頭。
葉酌摸着下巴,他方才也問過溫芒,塔靈也說看不出。這就有些奇怪了,論修為閱歷,這一人一塔應該都是頂尖的,然而這個擡棺的修士,居然沒人能看出底細。
這一行人吹吹打打,擡着個厚重的棺材,目的地卻并不是誰家祖墳,半道拐彎在個廟裏停了下來。他們在大廳圍着棺材落座,為首幾個甚至開始打坐,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中間,仿佛圍着的不是什麽棺材,而是即将沸騰的川味火鍋。
溫芒給灰塵嗆的想打噴嚏,用小短腿揮了揮空氣“這是什麽鬼地方?”
葉酌道“不知,沒看見廟宇的牌匾。”
他們細細打量,這廟看樣子曾經香火鼎盛過,規模很大,現在也不算荒廢,簡白往門口碩大的香爐上一抹,還能感受到香火的餘溫。
廟從空中看呈“回”字形,裏外兩層院牆,中間圍成正方形的空間,主殿和偏殿建在兩牆之間。主殿略高些,站在上面可以看清半個寺廟。簡青運着他上蹿下跳的飛劍,對着沒有修為的葉酌發出邀請“上來,我帶你上去。”
葉酌打手勢示意簡白按住他第一次出來跑非常躁動的弟弟,擡手扯了張符“你當是六扇門抓小賊啊随随便便上房,下面是不知修為的大修,若不是你們雪松長老掩蓋了氣息,別人早發現你了。”
簡青搭着腦袋哦了一聲“那我們在門口等嗎?”
葉酌道“當然不是。”他微微一笑“讓你見識一下凡人的手段。”
只見他閉眼默念了什麽,眼前的符咒無風自動,片刻後化為灰燼,同時一片水鏡如卷軸般自空中展開,正是廟裏的情形。
宋章庭跟着他們一群吹吹打打的站在角落裏,用後背蹭了蹭廟裏朱紅的柱子,他的衣服粘在後背上,一路跟着走了十幾裏,已經出汗了。
這少爺從小讀論語孟子中庸大學,雖然讀的真不怎麽樣,小時候給教書先生打的鬼哭狼嚎,恐怕沒少把鼻涕蹭書上,但确實深受書本熏陶,不怎麽信鬼神之說。雖然大日道長當着他的面撞破了屋頂,用金雞獨立的方式直上雲霄,他依然不信宋府棺材裏看不清形狀的一團是妹妹。
所以他今個下午就從家裏翻了出來,真好撞上有人找喪葬的鼓樂。景城這塊喪葬習俗比較特殊,娶嫁也未必有喪葬盛大,平常人家也喜歡找上一隊吹鼓樂的,有時候要的人多了,專門管這塊的人手不夠,就去街上找人,宋章庭曲樂天賦極其一般,學啥啥不會,偏偏鑼敲的還行,見到這一口比常人小上一些的棺材,忍不住跑過來跟一段。
結果一進這廟,莫名的感覺就驟然升騰起來。
站他旁邊和前頭敲腰鼓的兩個中年漢子都是景城本地人,分別姓王和李,和宋章庭見過幾面,這廟有些陰冷,他們的雇主用冬天看火鍋一樣熱切的眼神盯着棺材,他們三人就搓着胳膊擠在一起聊天。
老劉打量四周一圈,問身旁的人“你說這雇主是什麽人啊。”他指了指那為首的那人“給我們拉儀山娘娘廟來,她也不求神拜佛,自個坐蒲團上不動了。”
葉酌這才曉得殿上供着的花裏胡哨的神佛原來是儀山娘娘。
旁邊人插口“是啊,這可是儀山娘娘的廟啊,我們拖棺材進來,會不會有所沖撞啊。”
那面具道人坐在蒲團上,一動不動,連眨眼也不曾,若非衣擺偶爾被風拂動,簡直成了殿上第二個雕像。
殿外,簡青挪了挪蹲麻的腳,疑惑道“儀山娘娘是什麽神?我為什麽沒有聽過?”
葉酌咳嗽一聲。
要說儀山娘娘這尊神的來歷,比下泉頂峰的托塔李天王還要離譜。
因為這個什麽娘娘的原型,其實就是儀山真正的主人廣玉元君。
這個元君雖然和葉崇寧齊名,但兩人在人間的地位其實很不一樣,崇寧仙君雖然在修仙界名氣廣,但普通人都不怎麽認識他,估計也就風月話本裏看見過他的名字。但廣玉元君修仙前卻是人間朝廷的官員,還做過帝師,曾經是一品大員,據說走路的時候衣擺帶風,一張臉上左邊寫滿兩袖清風,右邊寫滿浩然正氣。
雖然葉酌理解不了這到底是個什麽操作,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位元君的理想是兼濟天下安平四海。和葉酌這種人生理想是吃吃喝喝的根本不在一個水平線上。
後來修了仙,廣玉元君也常常給入世濟人,儀山附近的被困的百姓常常得他搭救,都崇拜不已,因為容貌昳麗,還有些男生女像,就奉成了儀山娘娘。
雖說都是給人曲解形象,葉酌好歹還僅僅是變老變醜,這位直接給變了個性。
簡青目瞪口呆,喃喃自語“真的好神奇。”
葉酌一時間心裏平衡的很多。
同是天涯淪落人,并着道友和我一起死,看誰死的比較慘的原則,仙君忽然很想看看元君雕像給雕成了什麽樣子。
他們的水鏡面向那個跪坐的道姑,從簡青的角度只能看見儀山娘娘石像的一只腳,葉酌慢慢把水鏡的往雕像的臉上面拖,對溫行他們解釋“聽說廣玉元君長得很好看,我水鏡拖上去看一眼。”
簡青則切了一聲”這什麽元君泥塑,還能有我們崇寧仙君年輕時好看?”
老是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被提到的葉酌“?”
——醒醒啊孩子,你根本不知道仙君年輕時長啥樣吧?而且為什麽要強調年輕,他明明老了也一樣好看的嘛!
其實因為下泉和長舟渡月并列為天下第一修仙門派,兩派祖師老是被弟子放到一起比較也是意料之中,只是葉酌沒想到,比較的東西不僅包括功績人品,連他的臉也在比較範圍之內。
然而沖着下泉頂端仙君雕像那一副和藹可親慈眉善目的,宛如一整張橘子皮雕刻而成的容貌,葉酌覺着他必輸無疑。
于是他咽下了一口血,拍了拍小輩的肩膀”你們還是叫你們宗主先給仙君換張臉吧。”
溫行當即皺眉,冷聲道“莫要胡言亂語。”
幾人立馬低頭裝乖。
不知道是否是心有靈犀,那道姑杵那半天不動,葉酌水鏡剛移開,她就站了起來,只見她一揮拂塵,頂着似笑非笑一張面具,對着宋章庭一夥人命令道“砸了。”
葉酌臉還沒看見,只能把水鏡移回來,只見大夥抓着鑼鼓面面相觑,過了一夥兒老劉才試探着問“道姑,您說砸什麽?“
這廟裏除了儀山娘娘的雕像,還真沒有什麽好砸的了。
雖然這塑像和廣玉元君本人相差甚遠,但立在這裏這麽多年,卻是得了長舟渡月閣默許的,先前那個大日道長說是長舟渡月的人,這一個修士又明晃晃的打長舟渡月的臉。
葉酌心道“有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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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我朋友給我看過一些飯圈的泥塑粉,哇還是有一些讓我吃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