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引夢符這種東西,即使在符咒還沒有衰微的時代,也可以說十分的冷門了,如今學習符咒的人本就不多,會引夢符更是少了。

畢竟這玩意完全沒有殺傷力,而且制作極為複雜,除了葉酌這種無所事事,閑的打屁的中老年退休人員,幾乎也不會有人去學。

溫芒嘀咕了一句“您老的涉獵面積真廣。”,然後便睡眼惺忪的爬起來,擡手升了一點點靈光,葉酌左手引着那些星火一般的靈力,讓它們緩緩沾上溫行的衣擺,右手燃起一倒符咒,而後平躺在溫行身邊,閉上了眼睛。

他在睜眼的時候,眼前只剩一片刺目的白。

等他眨眨眼睛,抹掉睫毛上的淚水,放眼望去,眼前千鋒伫立,白雪藏山,雲遮霧繞,正是下泉宮中。

葉酌确定了一下位置,此時他正立在臨風橋,扶着雕花的石柱向下看,右前方有一削出的平臺,似乎有人正在比鬥,傳來了刀劍碰撞的铮鳴聲。

他遙遙看去,上面一衆着白色深衣,點墨外袍的弟子持劍而立,少說有上百位,他們兩兩比試,你來我往,招式略顯稚嫩,看着都是修道沒有多少年的弟子。。

葉酌一眼就在衆多弟子中間看見了溫行,他莫約十二三歲的年紀,臉上還有未退的嬰兒肥,個子卻已經很高了,頭發用素白的發繩紮了起來,他還未到年紀,不能帶冠,面容卻已經出落的過分清俊,在一衆笨拙的小弟中,已經頗有兩分日後卓爾不群的姿态了,他剛剛才打敗了一個修為高過他的師兄,此時正昂首挺胸接受師兄弟的道賀,簡直驕傲的像個漂亮的小仙鶴。

“真俊。“葉酌心道,他環顧四周,像一團空氣一樣從臨風橋上飄下去,飄到試劍臺上空,托着下巴評價道“那個時候看着還挺開朗的啊,很有少年人的朝氣呢。”

他看了一會兒,溫行确實天賦出衆,這幾百個人無一打的過他,葉酌于是在虛空裏拍了拍手,道“不錯。”

“不錯,不錯。”葉酌的頭頂,突然傳出了一句同樣的話。

葉酌于是後退兩步,擡眼望去,只見半空中一個白衣墨袍的老人撚着雪白的胡須,外袍的衣擺全部染黑,證明修為極高,貢獻極大,他正望着侍劍臺,笑吟吟的和身邊的人說話,葉酌飄過去,聽見他說“那個小弟子,叫什麽來着,我覺着天賦很不錯,練上幾年,有可能成為新一代的侍劍弟子。”

葉酌定睛一看,居然還是個熟人。

他修為未廢的前幾百年,偶爾來下泉游蕩一下,在臨風橋上吹風的時候見過這個老人,他道號端遺道人,如果仙君記憶力沒出岔子,應該是現在下泉宮的掌門。

最開始葉酌創下泉宮,自然而然的成了宮主,後來再有人繼位,為了同他區別開,只稱掌門,所以這個老人,便是如今下泉宮最有實權的人了。

老人旁邊坐着個桃紅衣衫的女子,應該是長老之流,同端遺道人的和藹慈祥不同,她皺着眉頭,顯得很是嚴肅

Advertisement

“也快到崇寧仙君臨世的時候了,這屆弟子必須好好準備……溫行已經是這一屆最好的了,這個樣子,也堪堪稱的上天才,但遠遠算不上天下無雙,這行嗎?”

葉酌聞言哂笑一聲,心道“本宮當年也不敢妄稱天下無雙,你們胃口夠大啊。”

端遺道人搖搖頭“不行也得行,聽說長舟渡月那邊廣玉元君現世了,還新收了個親傳弟子,放在身邊仔細調教,我們若連個侍劍弟子都出不了……”

女子跟着嘆氣“若是連侍劍弟子都出不了,近百年,都要穩穩被長舟渡月壓一頭了。”

端遺拍板“無論如何,侍劍還是要有的。”

葉酌雲裏霧裏,他摸摸下巴”侍劍弟子?這是什麽職位?為什麽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于是他從夢境裏飄出來,搖醒了溫芒,在溫芒迷迷糊糊颠三倒四的敘述中,終于摸清楚了怎麽回事。

原來他每隔五百年左右,回下泉小住的時候,門派裏是會叫弟子來服侍的,這些他以為是随意指派的弟子,其實就是下泉精挑細選出來的侍劍。

說是服侍,其實葉酌好伺候的很,他有自己的生活習慣,不怎麽麻煩別人,小弟子就住在葉酌旁邊,葉酌大多數時候呆在房子裏,偶爾來了興致,還會就劈開頭頂的雲霧曬曬太陽,如果趕上小弟子在房門前練劍,他也常常指點小弟子兩句。

因着他喜歡換身份行走人間,怕被認出來,回下泉的時候都帶着帷帽,住的時候也不長,小弟子們還都沒見過他的長相。

他再入夢的時候,恰好是原來的位置,只見端遺道人坐在半空,嘆了一口氣“仙君回來的比長舟渡月的廣玉元君勤多了,只是那麽多侍劍,不乏天賦奇高的,也不見仙君真的收下誰當弟子,這回,我們怕是輸定長舟渡月了。”

幾人又是一番嘆息。

端遺敲了敲扶手,又問“那個叫溫行的,現在挂在誰的名下?”

他右側一個面貌端正的中年人站出來行禮“正是在弟子門下。”

女子道“肅濟道人,下一輩也唯有他修煉還有幾分樣子,你多操些心,務必叫仙君收下他。“

——葉酌當然沒法收下他,那個時候,他已經堕仙很多年了。

然而肅濟道人恭恭敬敬的領命,甚至跪下來磕了一個頭,“弟子一定小心教養,必能讓他入得仙君法眼。”

下頭的弟子們比完了劍,各自散去了,葉酌跟着溫行,他一路禦劍而去,離臨風橋越來越遠,葉酌注意到,他用的還是後來葉酌坐過的那柄劍,形制一般,劍尖還是凡鐵,唯一有點靈性的還是那裝飾用的玉了

——從弟子到長老,他竟然從未換過劍。

溫行一路落在了尺雪峰,往過樓臺去給峰主請安去了。

他快步行到了正殿,端端正正的給肅濟道人行了禮,神色難掩喜色“師傅,弟子剛剛的晨試,又得了第一。”

孩子得了些榮譽,總是想和長輩分享的,然而肅濟道人端正的坐着,看也不看他,板着臉“不要叫我師傅。”

語氣已經近乎訓斥了。

溫行楞了一下,抿了抿嘴,想要問些什麽又不敢,片刻後,不甘不願的說了一個“是。”

肅濟道人拂袖,緩緩道“我剛剛同掌門商議過了,如果這些年你表現不錯,下次仙君現世,你去做仙君的侍劍。”

溫行乍然仰起頭,眼角眉梢染着說不盡的喜意,果然同葉酌所料,他笑起來眼睛下面有兩個小小的卧蠶,看着活潑又可愛。

“真的嗎?”他小心翼翼的說“選我去給仙君當侍劍?”

這本來是挺好的一件事,哪知道肅濟道人居然臉色一沉,驟然一拍桌,揮袖打翻了茶盞,碎瓷濺了一地,給溫行吓的一個瑟縮。

肅濟道人道“你這像什麽樣子,可有半點修仙弟子的風骨?修仙切記大喜大悲,要沉靜端持,只是個晨試第一,便值得你驕傲到這個樣子,他日侍奉仙君跟前,你難道也要擺這樣的臉,去讨仙君的誇獎嗎?”

溫行驟然變白,迅速低頭恭敬道“是。”

葉酌皺眉,心道“為什麽不行,拜在我門下,別說得了第一,前十我也天天誇。”

溫行乖乖的斂了神色,如同他要求的一般沉靜端持,低着頭“是”他本想叫師傅的,又顧及他剛剛說的話,只能道”長老。”

肅濟道人冷哼了一聲“這才像話,”又道“下午有什麽打算?”

溫行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下他的臉色“周群和白子藝同我說他們師傅教的東西太難了,他們有些不會,弟子下午想去教他們。”

下泉宮的弟子,第一年入門的時候還是俗家的名姓,第二年師傅才會給取道號,他提及的兩個弟子應該也是今年剛剛入門。

誰料肅濟一揮廣袖,青瓷的茶盞劈頭蓋臉的砸過去,恰好中了溫行的肩膀“早課教的東西,你又學會了幾成,居然在這裏自矜誇耀,臉去教別人?”

溫行吃痛,又不敢躲,只小聲争辯道“弟子不敢……弟子不是自矜……”

他話還沒說完,肅濟道人打斷道“看看你的樣子,他日拜到仙君門下,你也要這樣和他頂嘴?”

溫行低頭不語。

肅濟便冷哼一聲“你那兩個俗家的朋友我見過的,天賦都不怎麽樣,你改多花時間修習劍法,才不浪費大好的天賦,成天和那些人厮混,你怎麽配的上仙君弟子的稱號?”

溫行頭低的更低了”是,長老。”

肅濟道人嫌棄的看了他一樣“跪直,跪都跪不好,學過規矩嗎?持劍弟子要最嚴格要求自己。知道嗎?”他見溫行跪起來,微微擡頭,姿勢端正了以後,才點點頭道“還不算朽木不可雕,你下午先去藏書閣,将仙君的書傳抄上兩遍,晚上練劍,明白嗎?”

葉酌皺眉“我明白你個頭。”

溫行卻只垂着頭“是,長老。”

溫行入門時間太短,飛劍還飛的磕磕絆絆,更沒學過辟谷,有專門的弟子給他送飯,溫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呆坐了好一會兒,有人來敲他的窗了。

溫行支開窗,探出半個身子,語氣驟然驚喜起來”子藝?周群?”他四處打量了一下“你們怎麽來了?”

白子藝拖着手上的餐盤,悄悄塞了紙包過來,居然是一串糖葫蘆“來給你送飯。喏,給你的,我們從凡間帶過來的。”

溫行低着頭“謝謝。”

白子藝就把把餐盤從窗子遞過去,吊在他的窗子上,期待道“我們下午去哪裏學禦劍啊?今天我飛過來的時候,一點都不穩,差點掉下來。”

像他們這種天賦一般的弟子,一般先從送飯這種小事做起,看看有沒有師傅看上,挑去當弟子。

溫行浮現出抱歉的神色,道“大概是不行了,肅濟長老說我有可能去給崇寧仙君做侍劍,要我去先學些東西。”

白子藝和周群對視一眼,都露出驚愕的表情“真的?這麽厲害?”

周群道”好吧,既然你下午有事,我們下午便不吵你了。”

溫行躊躇了一下,似乎有話要說,白子藝就捅了他一下,“有話快說,想說什麽?”

溫行爬上桌子,和夥伴并肩“你知道崇寧仙君會喜歡怎麽樣的弟子嗎”他頓了頓,小聲道“他那麽厲害,戰功耀古爍今…我有些害怕,他,會不會不喜歡我?”

“仙君喜歡什麽樣的,這我怎麽知道?”周群道“不過呢,去小玄峰的時候,我見過上代侍劍弟子肅清長老,按他的樣子……”他想了想,比劃“怎麽說呢,就是那種和冰雪一樣,衣着服飾一絲不茍,非常端正嚴肅的樣子。哎呀,夠優秀的話,仙君一定會喜歡的。”

白子藝道“我聽說肅清長老曾經遭遇魔修,斷了一條腿,回了門派一聲不吭,忍者疼痛,面無表情的給弟子們上早課。我聽前輩師兄都說他格外沉穩隐忍,性格堅韌,崇寧仙君大概喜歡這樣的。”

溫行愣了一下,低落道“所以他不會喜歡我這樣的。”

“腿斷了不上藥,這是閑的慌嗎?”葉酌心道“鬼扯,我就喜歡你這樣的。”

他似乎知道溫行的性格是怎麽學來的了,葉酌第一眼看見的時候溫行的時候,就覺着這長老的內外性格很不一樣,明明有一個溫柔的底子,就該是那種愛笑溫和,非常讨小孩子喜歡的樣子,偏偏周生的氣場冷的恨不能把所有的凍住,總讓人感覺不那麽和諧。

溫行下午的時候依言去了藏經閣,他抄了三遍《崇寧仙君傳》,葉酌看他抄,裏面恨不得把仙君的汗毛都誇成擎天巨柱,最後實在忍不住嘔吐的欲望滾到一邊去了,飄在一個較低的角落,可以看見溫行睫毛下的小陰影,卻看不見書上的內容。

這書寫的密密麻麻又天花亂墜,而且很厚,葉酌連看完的耐性都沒有,溫行懸腕懸了一下午,出藏經閣的時候手都在抖,他飛回尺雪峰的時候,遠遠的看見了肅濟道人的身影。

葉酌嘀咕“這老匹夫又搞什麽玩意兒?”

溫行卻在看見肅濟的同時臉色一白,加快了速度,恭恭敬敬的跪在了肅濟面前。

肅濟手中拿着中午的那串糖葫蘆,冷聲道“你可知錯?”

溫行叩首“弟子……知錯。”

肅濟道“你自己背,修士入道,最重要的是什麽。”

溫行道“摒外欲,存天道。”

肅濟冷笑一聲“那你如此重口腹,又如何當得仙君弟子?”

于是他手中一擲,糖棍直直削掉了溫行束起的半扇頭發。

發絲的整潔為禮儀中極為重要的一部分,修士發冠散亂,最遭人嘲笑,因為這個,溫行半年不敢踏出尺雪峰半步。在肅濟道人的監視下,期間他晝夜練劍,高燒不歇,手筋斷裂七次,虎口震裂二十三次,哪怕手腕經藥油揉腫,亦每日揮劍三萬餘次。

開始的時候,他還會呼痛求饒,肅濟便會叫他在雪地跪上一晚上,後來,他表情便越來越少,肌肉撕斷的時候連皺眉也無,唯有夢裏不知道夢到什麽的時候,會安安靜靜的,滾落極清的兩滴淚來。

——當然他落淚的時候,也一定不知道,他的努力注定是毫無意義的,因為崇寧仙君,是根本沒有辦法,收他當弟子的。

※※※※※※※※※※※※※※※※※※※※

有沒有人和唇作者互動一下鴨,不然我不知道我寫的到底怎麽樣鴨,不知道說什麽寫個朕已閱也好嘛。

然後明天請一天假鴨,我明天一天的火車……最後如果有超過三個留言國慶加更哦。(雖然好像并沒有什麽人在看我這個文,還是奶自己一口,萬一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