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長舟渡月的名字,來源于廣玉元君興起時随筆揮就的一句詩,“清河載星子,明月渡長舟。”傳說元君剛剛問道時,常常同友人在儀山游玩,見桃林風月,寒煙錯落,春時花木俊秀,夏時繁蔭交疊,便逗留許久不願離去。
儀山山中有一小湖,元君常常與友人泛舟湖上,一次宿醉,睜眼見蒼天在水,明月在湖,舟渡其上,如漫天星子随元君同游,便随意揮毫寫就此詩,而後千百年,他在儀山開宗立派,便用這句詩作名,其後又千百年,便有了這天下修仙第一大派。
所謂天下三分明月夜,清輝一半與儀山。其實如果葉酌不是下泉的創道之祖,要他在長舟渡月和下泉宮之間選一個加入的話,他十有**會選長舟渡月。
無關其他,無論是儀山的景色,還是這裏修士的傲然風骨,都實在是太美了些。
師夷清嘆息之後,葉酌便立馬問道“此話怎講?”
師夷清道 “說來話長。”
這要從長舟渡月閣新換的掌教說起。
正好就是那個假冒的崇寧仙君收溫行入門的十三年之前,幾千年蹤跡難尋的廣玉元君居然也現了世,從當年拜入儀山的三千弟子裏欽點了一個外門掃地的,收做了親傳弟子。
按理說,元君的門徒,就算不是天縱之才,也該是百裏挑一的好苗子才對,然而,據說他收的這個親傳弟子平平無奇,第一次見元君他還在掃地,掃把都握不好,還對着元君他老人家打了個碩大的鼻涕泡,簡直有辱斯文到了極致。
于是他被收入門下的時候,整個儀山議論紛紛,說這種人居然撞上這種狗屎運,大家紛紛懷疑是不是他祖墳冒青煙,還是廣玉元君根本不想收弟子,只是缺個逗着玩兒的小寵。
然而後面的事情證明他顯然不是個小寵,同溫行後面一路坎坷,堪稱莫名其妙的經歷不同,這位親傳弟子一路順風順水,運氣之好何止是祖墳冒青煙,簡直是祖墳要炸了,短短幾十年,便噌的一下就頂替了原來的老掌教,成了新掌教,道號廣渠齋人。
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廣渠齋人一繼任,做的第一件事既不是督促門下弟子修煉,也不是廣開仙門吸納新弟子,而是換掉了儀山周圍所有城市,包括景城江川在內的所有的靈官。
這一批靈官中既有這位齋人不知道那裏來的大批親信,數量比茅房裏的蟑螂還多,還有一批,就是從各個地方選上來的。
儀山山脈橫跨西東,景城的張懸手下也還有七八上十個,江川這種大城更是要有上百個靈官才管的過來,師夷清此人略有兩分修為,順理成章的成了江川西北片的靈官。
這些新上任的靈官不了解這個職位到底需要做些什麽,長舟渡月閣就專門派了弟子來教。
師夷清發現工作也挺簡單,除了一些雞零狗碎的,主要的無非是挑選有靈根的弟子,登記造冊,呈上去供長老挑選,但他當着當着,覺着有那麽幾分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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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最後校訂名冊的時候,會把在入門前不幸夭折的弟子用朱筆劃去,某天師夷清一翻冊子,竟然發現入目一片血紅,一頁中有居然半數的名字,都畫着紅圈。
這個時候,他鄰居家有個寄養的有仙骨的男孩兒,是下人的孩子,父母都過世了,在長舟渡月閣的仙長來勘察之後,開始顯出了兩分癡傻。師夷清不敢去問,直接把男孩偷了出來,放在這儀山的偏僻小廟養到現在,對靈官的工作也略發消極,幾乎不往名冊上添名字了。
師夷清苦笑一聲“我還當是長舟渡月閣發現了,擒我和這孩子來了。”
葉酌和溫行對視一眼,溫行道“此事有多久了?”
師夷清道“打我當靈官開始,有四年光陰了。”
這說明不僅僅是景城,周圍所有同儀山有關系的地方,都出現了拿活人煉靈的事。
溫行當即道“明日先往江川一觀。”
葉酌皺眉“你好了?不多休息兩天?”
溫行不看他,只道“嗯。”
然而葉酌并不是很信他,嘀咕了一聲“真的假的?”當即上手假裝去把溫行的脈,眼睛在背對着他的地方對溫芒使眼色,溫芒連忙颠過來兩步靠上葉酌的腿,把他當探查的媒介。
——古有醫官懸絲診脈,今有塔靈懸仙君診溫行,妙哉妙哉。
“真是不可思議。”溫芒道。
葉酌現在拉着溫行不放,也不好長久沉默,只能裝作驚奇,複述道“不可思議。”
溫芒似乎找到了整葉酌的好方法,故意拖延,把語氣搞得跌宕起伏,“簡直鬼斧神工啊,昨天他的脈看着還命不久矣,今天居然奇妙的已經接上啦!”
葉酌詭異的沉默了一下,語調平平”昨天你的脈象看着還命不久矣,今天已經接上了。”
溫芒又道“再睡一覺,明天就生龍活虎,又是一條好漢啦。“
葉酌一腳踢開他,言簡意赅“今晚休息一下,明天就好了。“
溫行平靜的收回手“謝謝。“
這棺材臉板了一路的美人開口道謝,葉酌還有驚到了
“不用“他略有些受寵若驚說“診個脈而已。”
接下來幾人各自散去,晚飯葉酌沒動手,師夷清對誤會了他們感到十分抱歉,堅決不肯要客人進廚房,葉酌就依着門框啃山上的野果子,和溫芒打屁“這廟裏現在供着的是我,他們才是客人。”
溫行身體還有些不便,但剛剛他奪劍的時候唬的那個叫阿澤的小孩一愣一愣的,大概小男孩都喜歡這種傳說裏不茍言笑的,行走江湖的劍客,也不怕他這個棺材臉,一直跟在溫行屁股後面。
溫行大概是真的很不擅長應付這種有些粘人的,又不太聰明的小孩子,那孩子先是要走了溫行的劍鞘,動摸摸西摸摸,然後居然想去摸他的劍刃,溫行板着臉訓斥了一句成何體統,那小孩就一直哭,哭的溫行僵成了一個木板,直直杵在那裏不動了,好在師夷清出來解了個圍,溫行就讓小孩拽走去看他養的小動物了。
這左右兩個偏殿,一個是師夷清和男孩兒的居所,一個裝了半個屋子的小動物,林子裏有許以前獵戶留下的陷阱,老是有兔子狍子一類的一頭紮進去,偶爾還有鹿一類比較稀有的動物。
葉酌今天想炖的那只狍子就是他們剛救出來的,師夷清把那狍子抱起來,露給兩人看它的腿,上頭也有被陷阱劃拉出來的大口子。那孩子就翻了藥草和紗布出來,硬在溫行懷裏塞了一卷紗布。
雪松長老又僵成了一塊木頭,他踱了兩步,似乎想趁孩子不注意趕快走,哪想那孩子警覺的很,動辄哭鬧,溫行沒辦法,硬着頭皮包了起來。
溫行劍花挽的漂亮,修為高,其他的手活都不太行,想當初他在白獄,自己的傷都不在乎,更不可能會包狍子的腿了,葉酌看了片刻,實在忍不住,把果殼丢了,一邊嫌棄下泉宮的老頭子把徒弟教成這樣,一邊走過去拆開他的結,然後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溫行則後退了一步,趁着他和孩子打結的時候跑了。
說跑或許不那麽恰當,因為長老雖然把步履放的極輕,儀态卻依舊是端莊的,讓人看見他從殿裏走出來,衣袂飄飄神态清貴,都只會覺着這個仙風道骨的長老是要去清晨的竹林練劍,或者山澗裏聽泉煮茶,絕對想不到他是被個孩子搞的焦頭爛額,甩了葉酌頂鍋,好不容易逃出來了。
一下午的時光消磨的很快,葉酌和那小孩還去後山放了一只養好了腿的鹿,等到吃完了飯,已經日暮西沉了。晚上的時候住宿出了一點小問題,因為兩個偏殿都騰不出來,後面的幾間也不适合住人,葉酌于是抱了兩堞草打算住主殿裏算了。
這主殿他們略微灑掃,将灰塵抹去,鋪上幹草倒也不顯潮濕,就是葉酌覺着對着沒有臉的仙君像有些瘆人,就叫溫行睡在裏面,或許因為這幾天事情有些多,葉酌睡的很不踏實,他半夜迷迷糊糊醒來,往旁邊一摸,溫行居然不見了。
粗略估計了一下,應該已經過了三更天了。他翻了身,把壓麻的一條腿放出來,一摸,居然摸到了半截緞子。他小心翼翼的動了動,衣裳的質感很綿軟,是精細的料子,薄卻保暖,所以此地更深露重,他卻不覺着冷。
廟裏半夜黑燈瞎火的,葉酌什麽也看不見,只能瞎猜“溫行的衣服?”他低頭嗅了一下,果然一片雪松的香氣,于是崩着的弦一松,懶洋洋的躺在地上,心道“便宜徒弟這麽有孝心啊。”
他睡眼朦胧,又想”我徒弟人呢?衣服給我了,他去哪裏了。”
然後他撐這眼睛一掃,幸好殿裏有一點冷冷的月光,讓他不至于夜盲的太徹底,溫行又一身白衣,正背對着他,坐着不知道想什麽,看着他視線的方向,應該是那尊雕像。
“他也覺着這玩意瘆人嗎?”葉酌迷迷糊糊“那快砸了算了。”
就在他一歪頭又要睡過去的時候,溫行忽然站了起來,葉酌半睜着眼,只見他很輕的走了兩步,在那雕像前看了半刻,忽然直直的,在雕像前的蒲團上跪下了,脊背直挺,雙手放在雙膝上。
這個姿勢葉酌看不見他的表情,只知道片刻以後,他平舉雙手,換成端于胸前的姿勢,原本仰視雕像的頭忽然低了下來。
——這是一個十分标準的,修仙界中,弟子向師尊告罪的姿勢。
雙手扣在膝上是輕罪,直視師尊是為了讨饒,得寵的弟子常常如此,然而低頭視地,卻是不可轉圜的重罪,而雙手齊平,則是便于師尊執杖處罰。
葉酌一個激靈直沖天靈蓋。
他一時間睡意全消,看着溫行安靜的跪在那裏,他身形修長,衣擺垂下,頭部微仰起,露出修長好看的頸線,足足有一盞茶的時間,整個人一動不動,他似乎在想些什麽,又似乎什麽也沒想,就那麽安靜的,直直的,跪成了殿裏另外一尊雕像。
葉酌就那麽盯着他,等到他的眼睛都快出現了重影,溫行才站起來,帶着一身的寒意,躺回了葉酌身側。
葉酌悄悄的屏住了呼吸。
好容易等到溫行睡下,葉酌聽了半天他的呼吸,等到他呼吸綿長之後,确定他睡熟了,又猛的補了好幾張助眠的符咒,補到他自己都哈欠連天,他才輕手輕腳的爬起來,挪到趴在一邊的溫芒身邊,晃了晃他的頭“溫芒,借我點靈力。”
溫芒睜開一條縫,小小的打了個哈欠”你要幹嘛。”
葉酌語氣難掩震驚,“我越來越搞不清楚我那個徒弟在想什麽了……但我覺着你一開始的判斷不對啊,這不是恨我恨的要死該有的表現,快,借我點靈力,我燒張引夢符入夢一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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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逼仙君終于要發現徒弟多麽喜歡(?)他了